韓越一開始老想進去陪楚慈,但是楚慈又不願意他陪,搞得韓越十分急躁,在任家遠辦公室里走來走去,一會兒抽煙一會兒喝茶,期間還手滑摔了一個玻璃杯。

任家遠心疼得不行,捧著碎片在那叫喚:「老子的愛馬仕啊……」

突然辦公室的門又被叩了兩下,一個小醫生伸頭進來問:「主任?」

任家遠趕緊把碎片拾拾,問:「好了嗎你們?結果怎么樣?」

「保險起見,還是做個內鏡超聲吧。」小醫生一邊看任家遠的臉色,一邊遲疑的說:「胃鏡也看了,但是……」

任家遠突然臉色沉下來了:「內鏡超聲?我看是你們技術不過關,就在那折騰病人吧。胃鏡還看不出來你們真該去死一死了,還不如把ct片子拿過來我看呢!」

小醫生連連擺手,又向韓越那邊使眼色。

韓越正低著頭點煙,背對著這邊。任家遠一看小醫生的臉色,心里咯噔了一下。

「還不趕緊去!」

小醫生把門一關,蹬蹬蹬的跑了。

韓越抬起頭:「怎么搞的?怎么到現在都沒完?」

任家遠看他一眼,不說話,靠在椅子上瞪著天花板。

韓越不耐煩的踢了椅子一腳:「到底怎么回事,給句話啊!這不是存心折騰人呢嗎?」

「哎呀你踢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好好踢踢你自己呢!」任家遠一骨碌坐起來,往桌子上一拍:「你當為什么折騰這么久,因為他們拿不定主意!一般胃病糊弄你兩句也就得了,反正嚇不死你,但是嚴重的就要再三斟酌才能跟你說,你懂嗎?」

「……嚴重?」

「怎么不嚴重呢?你說楚工這樣的人,外邊又沒應酬,又不抽煙不喝酒,他怎么了會得胃病呢?還不就是因為你!你他娘的還好意思踢我!」

韓越心里一沉,直覺任家遠這么說是有道理的,心里不由得微微刺疼起來。

心情壓抑、情緒抑郁、作息時間不固定,都是能引發胃病的外在因素。而楚慈如果心情壓抑,十有**都是因為韓家。

況且韓越當初在生日宴會上踢他的那一腳,當時就把他踢得胃出血急救去了,之後還住院半個多月,到現在想起來都歷歷在目。

任家遠鼻子里噴著氣,哼哼著問:「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韓越嘆了口氣說:「沒了。」然後慢慢的走回沙發邊,坐了下來。

這次檢查比較快,不一會兒剛才那個小醫生就過來敲門,手里還拿著ct的片子,神情非常嚴肅。

任家遠叫他坐,又端了杯水擱在他面前,問:「你們到底怎么看?」

小醫生指指韓越,問:「這位是……」

「哦,病人家屬。」

小醫生對韓越點點頭,說:「家屬要做好思想准備。」

韓越一聽這話,腦子里當時就嗡的一聲,手腳都涼了。

他想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極不好看,但是又無力去掩飾。小醫生輕飄飄一句話,就像把刀子瞬間戳在他心窩里,疼得他什么都顧不上了。

其實韓越沒必要掩飾什么,因為任家遠此時也是又驚又怒的表情:「你說什么?怎么做好思想准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

小醫生把片子往桌面上一攤,嘆了口氣說:「別慌別慌,還是中期,還來得及動手術。」

韓越豁然起身,厲聲問:「什么中期?」

小醫生見過各種各樣的病患家屬,因此也一點不慌,冷靜的說:「胃體穹窿部癌中期,中分化腺癌,簡而言之就是胃癌中期。不要緊張,放松心態,建議接受兩三個療程的化療之後再做一次鋇透,情況好的話可以接受手術。」

韓越一時間耳朵里嗡嗡直響,只聽見小醫生在說話,卻一個字都聽不懂。

突然他感到眼前晃了一下,幾秒鍾後才反應過來是自己腳下一軟,不由自主的坐在了沙發上。

「病人非常年輕,身體底子也還好,沒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手術風險會被降得很低。幸虧發現得不算晚,真到晚期可能連全胃切除都不管用了。」小醫生遲疑了一下,又說:「主要是病人心態,心態好的話胃癌中期根本不算個事,心態不好……中期也能拖死人的。」

任家遠此時不比韓越好到哪里去,他雖然心里有些預感,但是預感畢竟跟事實是兩回事。

「主任,治療方案咱們再商量商量?」小醫生看他臉色不好,忙打開ct片子。

任家遠勉強笑了一下,點點頭說:「……啊。好,好。」

「你們先說著,我去看看楚慈。」韓越突然猛地站起身,大步沖到門口,哆嗦著雙手就去開門。剛擰開門把,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樣站住了腳,回過頭來盯著任家遠,目光非常絕望。

任家遠知道他要問什么,便定定的點了點頭,說:「你先不要慌,在家里也能做化療的,總能找到辦法!」

韓越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只能顫抖著點點頭,猛沖了出去。

午後醫院的走廊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陽光從窗口迤邐而下,大片大片塗抹在雪白的牆壁上。楚慈孤零零的坐在長椅上,頭發被映成淺淺的金棕色,看上去竟然非常溫暖。

韓越本來腳步倉惶,看到他的瞬間突然停住了動作,然後慢慢的、一步步走到他身邊,把他的頭輕輕摟在懷里。

楚慈嘆了口氣,問:「是胃癌嗎?」

他說這句話之前,韓越本來滿心恐慌,腦子里嗡嗡直響。但是一聽到楚慈的問題,他又突然平靜了下來,就像一股涼水從焦灼的肺腑中淙淙流過,整個人都突然鎮定、堅決、理智起來了。

「你別怕,醫生說了是中期的,可以手術解決。我會調動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葯,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韓越低下頭去,親吻著楚慈的頭發,喃喃的重復:「……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我沒有害怕,」楚慈認真的解釋,「我就是有點遺憾。」

「遺憾?」

「嗯。以前上學的時候,想著等日子過好了,就要做這個做那個,還有好多夢想沒有實現,沒想到人生一下子就完了,快得我都有點措手不及。」楚慈頓了頓,又笑了一下:「不過這么說挺矯情的吧,我還曾經自殺過呢,認真的。」

韓越心里痛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就仿佛心臟被狠狠的攫住了,被窮凶極惡的擠壓揉碾,直到化作一灘淋漓的血泥。

「聽說化療過程挺痛苦的,還不如去公安局自首呢。反正結果都一樣的。」楚慈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腦海中對比這兩者的區別,半晌輕輕的嘆了口氣:「你要是送我去自首,還能在家人面前交待過去;你要是非要讓我化療,說不定我心里不感激你,你家人還要發作你,真是件兩邊不討好的事情啊。」

韓越聽著這一字一句,仿佛都是在為他著想,卻不知為什么就像尖厲的刀子一般,每個字都是一把刀插在他血淋淋的心上。

「……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要。如果我連你都沒法保住,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韓越說完這話,用力的吞了口唾沫,喉結很大幅度的上下滑動了一下,「好了,我現在不想跟你說這個問題,咱們回家吧。」

楚慈久久的凝視著他,目光非常平靜,完全看不出喜怒。半晌他吸了口氣,點點頭說:「……嗯,回家吧。」

虛假

虛假

後來韓越想起那段回憶,簡直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美好,最充滿希望的日子。

楚慈被診斷出中期胃癌的時候,身體素質比較差,不能立刻動手術,必須先做兩到三個療程的化療。韓越從外地找來兩個腫瘤科醫生,專門買了房子安置在自己樓下,有需要就隨時隨地請上來。基本上,楚慈身邊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有醫生待命的。

這些事情都嚴密的瞞著外人,韓越不敢留下任何讓侯家發現端倪的機會。

事實上那個時候通緝楚慈的人很多,不僅僅是侯家一路人馬,但是侯宏昌他們家最急迫,最瘋狂,最有實力。

韓越有把握打發掉大部分通緝楚慈的人,但是侯家卻輕易沾惹不得。侯宏昌的父母尚不足為懼,關鍵是他有個當將軍的伯父,也就是侯瑜他家老爺子,跟韓老司令是多年戰友,韓越見到也是要尊一聲長輩的。

楚慈看韓越那嚴防緊守的樣,就老是不以為然,該玩游戲玩游戲,該吃動詞吃東西。服葯之後他食欲反而好了點,下午經常端著一盤零食鑽進書房,對著電腦組副本打怪,直到天黑才出來。

韓越雖然對游戲沒有半點興趣,但是想跟楚慈挨在一起,就總是找碴過去打擾他,跟他說話,給他端茶倒水。有時候看他盯著屏幕全神貫注的樣子,還忍不住嘲笑:「就這么痴迷啊?以前怎么不見你玩呢?虛擬的打打殺殺有什么好玩的?」

楚慈眼睛不離電腦,頭也不抬的說:「嗯。反正也不能出去。」

韓越沉默了一下。

楚慈自從被他抓回來以後,就再也沒能出過門。唯一一次破例,就是上次去醫院檢查,而且從頭到尾被韓越緊緊盯著。

「……不能出去就在家睡會兒啊,養養神什么的。還有你以前不是特喜歡嗎?你喜歡什么書我去給你買。別老對著電腦,輻射傷人。」

楚慈按在鍵盤上的手指頓了頓,然後他緩緩的往後一坐,深深陷進靠背椅里,「我這個賬號已經五十多級了。」

韓越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我念大學的時候沒時間打游戲,經常羨慕晚上結伴去網吧的室友。後來工作了,這幾年也沒什么心情去玩,所以這個游戲打起來還是辭職以後的事情。其實我特別想把賬號練到七十級,但是總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耽擱進度,算起來直到現在,才稍微有點空閑的時間。」

楚慈吸了口氣,低聲說:「不知道我死之前,還來不來得及把賬號練到七十級。」

書房里靜悄悄的。

楚慈沉默了一會兒,也不去看韓越,又摸過鼠標玩起來了。

韓越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平淡的側臉,看著屏幕上激烈的廝殺,半晌才默默轉身走了出去。

晚上吃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