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在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燒的夕陽里,他站在山崗上,望著化為灰燼的家園,從那時起,他便貪戀起常人所厭惡的味道。
他在苦澀中奮力生長,好似翠竹破節,從軀骨深處發出噼啪的聲響。好似金蟬脫殼,在劇痛之中掙出陳舊的皮囊。
他一度堅信,只要嚼爛所有的苦,便能嘗到真正的甜。
如今,他已超越了師父,贏得了名聲。可他非但沒有感到快樂,反倒更加困頓,更加迷茫。
他在恍惚中察覺,原來自己一直都錯了。
苦盡未必甘來,雨霽未必雲開,世事從來都不會如此簡單,神明加諸於他的命數,從來都不曾仁慈。
狄冬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像是意氣風發的青年人在一夜之間變老。盡管如此,他在人前依舊掛著禮貌的笑容。
只有在夕陽沉落的時分,在弘義醫館關門打烊之後,他才能夠短暫地放縱自己,容許倦意爬上眉梢。
鍾琪和肖榮還在打掃房間,兩人抬來一桶水,晃晃悠悠地放下,將熬葯的銅壺浸在其中濯洗。
他們的額頭幾乎貼在一起,雙手撩起水花,偷偷往對方身上潑,袖子發出的聲響,嘴上爭得不可開交,但又不敢發出太響的聲音,刻意壓低聲線,好似枝頭嘰嘰喳喳的鳥雀。
狄冬青站在房間另一端,望著兩個頑皮的孩子嬉笑打鬧。
孩子們臉上的神情,使他聯想起一度被自己拋至腦後的、糖果的味道。
甜與苦,像是隔了一個世界那么遠。
他將手輕輕撐在桌子上。指尖不意間觸到一張紙。
是一張信箋,疊成四折壓在茶盤下方,只露出一個小角,紙色與桌面顏色相近,若非仔細去看,很容易忽視。
他將信箋取出,反復查看,紙面上印著與茶盤邊緣同狀的水漬,想來已經被壓了一段時間,他細細回憶,卻仍舊想不起信箋的來歷。
他索性將信箋展開攤平,信中沒有署名,也沒有別的字跡,只有一張歪歪扭扭的簡圖,縱橫的方塊描摹出街市的形狀,像是一張地圖。
他把信箋轉了半圈,將狀似城樓的建築朝向自己,手指順著道路摸索,果真找到了弘義醫館的位置,很快又確認了柏府的方向。
雖然畫得潦草了些,但這的確是江渝城的地圖。
地圖由黑墨細線描繪而出,唯獨在斜角的方向上畫著一個紅色的標記,紅墨勾勒出一只狹長的葉片形狀,脈絡分明,因著顏色的緣故,好似一片秋葉。
他更加好奇,待到兩個孩子做完手上的活計,便將鍾琪喚道身邊,問道:「這里畫的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嗎?」
鍾琪掃了一眼,點頭道:「這里離我家很近啊,」但在仔細瞧過之後,很快搖起頭來,「不行不行,你不能去這里。」
「為何不能?」
女孩抬手在地圖上戳指:「你不知道,這一片往前就是監牢,是關押壞人的地方,關的都是殺過人的壞人。冬青哥是好人,當然不能去找壞人啦。」
他心下一凜,江渝城中的監牢,便是此時此刻關押師父的地方。
紅色的葉片,莫非是在暗示盧正秋的名姓?
他不能去監牢探視,但葉片的位置並不是監牢的大門,而是附近的地點,莫非是別的入口?
他眨了眨眼,問道:「做了壞事,就算是壞人嗎?」
鍾琪點頭道:「當然了。」
「若是做了壞事,又做了好事呢。若是殺了人,又救了人呢?」
他說話的時候,視線一直盯著紙面上的標記,聲音很低,比起詢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鍾琪仰著頭,嘴唇嘟起:「你說的好繞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聽不懂,你要教我嗎?」
狄冬青手指一顫,很快將地圖起,將視線轉回到兩個孩子的身上,嘴邊重新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