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2 / 2)

煙醉 未知 6339 字 2021-04-15

技術員說:「煙葉多漿汁,開始是r白色,見空氣就變為黑色,很黏的。」

那邊農戶掐了一把煙花,走過來送給coco,coco再也不敢拿,躲到一邊。阿彌接過了這束花,像喇叭花一樣的骨朵,粉紅中透著鮮紅,花朵不茂盛,但很是嬌艷。人們從不問玫瑰和牡丹孕育了什么,卻對她們倍加鍾愛。這種花孕育了大部分男人的口中消遣,卻幾乎沒有人見過它的樣子!

技術員應姜燦的提議,熱情講解了煙葉的苗期栽培。首先是大棚育苗,煙草幼苗對溫度要求高;此外煙葉籽變種很厲害,大棚育苗所用的籽由煙草公司統一提供,不能用自家產的籽。接下來是移栽,移栽環節,對於農戶重要的是壟地;這種「壟」能提供一種獨特的排水而又保墒的作用,所以大家看到的煙田跟其他作物的田地面貌是不一樣的。在煙苗生長的過程中,松土、施肥、澆水樣樣不能少;長到了一定的高度,還特別需要打頂—將早開的花頂剪掉,農戶送給coco的那些花是應該掐掉的。這個時節,煙葉已經可以打葉了,一般底下的一兩片葉子去除不要,當第三、四片葉子由青色漸轉為略帶黃色時要及時打葉,遲了不行、早了也不好!打葉的時間比較長,一株煙上的十幾片葉子,中間偏下部的葉子又大又好……

在技術員的介紹中,遠處的炊煙裊裊升起,農戶一家不得不停止手中的活計。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在煙葉叢中干活,光線已經不夠,農戶邊將煙葉裝擔,邊向大家介紹他可以預見的收成。阿彌不記得他收成是多少擔,投入的多少錢,但記得他說准備留一些煙葉給自己抽。四川很多地方的農民仍然在抽一種叫做「葉子煙」的土產曬葉,這是一種類似於雪茄的東西。部分人還沒有扔掉旱煙袋、水煙袋。這些吸煙方式一方面可以作為貧窮的標記,另一方面也可以認為是傳統煙草文化的保留。那個煙農說:「還是自己種的煙抽起來有勁。」目送煙農一家人向著炊煙遠去,姜燦他們也准備打道回府。煙田里,一列列、一行行的煙株像列隊的士兵,驕傲地為他們送行。

在回旅館的車上,文靜說到對煙農一家「夫唱婦隨」生活的向往。

coco問:「為什么不叫做『婦唱夫隨』?」

她們並沒有由此引發爭論,卻提出了一個亘古的難題。社會學家曾經發表權威論斷說,男女在生活中的不同地位,首先取決於性關系上的主動和被動地位。毫無疑問,男子由於在性生活中占有主動地位,所以將這種主動轉化成為日常生活中的支配地位;而女子的被動角色,帶來了思想上、行為方式上的被動傾向。人類學家還從男女的身體結構來進一步論證,男人的身體強壯、有爆發力,更適宜從事開拓性的生產活動;而女性的身體更適宜從事要求精細的活動。所以通常有「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似乎有著自然選擇的合理性。但社會發展的方向常常是與傳統的合理性背離的。如今主要以腦力勞動為主的時代,女權主義者當然會懷疑,女人究竟是什么樣的角色?coco這樣的白領麗人,更會聯系遠古曾有過的母系氏族社會,結合實際,推而廣之地設問:「既然男人只是在體力上強於女人,那么男人惟一應該多干的就是體力活!而且,有關性問題上的主被動地位,根本就是曠世奇談—女人為什么不可以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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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呼(3)

阿彌譏諷coco道:「你是新潮女性,自我中心的新潮女性;當然可以『婦唱夫隨』的!」

coco來勁道:「新潮女性只是知道跟你們男人爭罷了,傳統女性只會忍氣吞聲。剛才那兩口子不是平等地下地干活嗎?」

這話倒是把大家問住了。姜燦打圓場說:「阿彌呀,到了這里,你是說不過她們的。為什么呢?因為這個地方是女人的勢力范圍。這里有一個叫『瀘沽湖』的地方,是個代表,那里就是母系氏族社會,男人根本不算什么,甚至連當爸爸的權利都沒有!女人隨時可以把男人炒掉!」語驚四座,甚至連發動機的轉動也幾乎停止,周圍安靜得不行。

文靜見大家沒反應過來,補充說:「就是的,瀘沽湖是個漂亮的地方,我聽說好久了。那里沒有通常講的婚姻,情人之間來往很自由、松散,形成了一種叫做走婚制的婚姻形式。好像很不可思議哦!」

姜燦進一步說:「在那里,情人之間互稱『阿夏』。這種統稱能夠回避一個問題,就是男女間的交往是完全保密的,朋友、家人是不知道對方的,有的甚至連本人都不知道對方!」

阿彌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瞎扯吧,騙誰呢?那樣的話,肯定亂套了。要是兩個男人同時到一個女人那里,或者兩個女人同時愛上一個男人,一定少不了打架斗毆的事情。」

姜燦繼續神秘兮兮地說:「沒有,不會出問題。通常的約會是這樣進行的:男女在路上、田地間、集市上相遇,互有好感了,可能會有一個山上對歌、樹下交談、互贈信物的過程,事情就算定了下來;也可能完全沒有過程,只是相互間的眼神就約定的事。找到對象後,對男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定要搞清楚女方的住處。天黑時分,男方舉著火把開始行動—走婚的規則是男方走到女方家哈—這跟通常說女人『嫁』給男人不一樣。男人進了『阿夏』的房子後,會將自己的鞋子掛在門楹上,這是一種占領的警示。人們尊重這種走婚制度,所以不會出現亂子的。」

coco已經被神秘的故事吸引,放棄了女權主義言論,追問道:「他們不追求惟一嗎?水中的鴛鴦也有很大的選擇權利,它們都要追求惟一的!」

阿彌說:「我覺得這個問題幼稚,真正的惟一只能是一種追求,可能有的人只當作一種向往。」

文靜說:「好像『阿夏』之間的關系都是蠻固定的,他們也要養小孩的。」

姜燦說:「對的。他們也要養很多小孩,不過是在娘家養;舅舅成了履行父親職責的人。當然,長期的社會適應,讓每一個男人都可能是舅舅,而且做好了當舅舅的准備。」

coco說:「這樣很好,夫妻間就會少一些柴米油鹽的枯燥爭吵!只享受愛情。」

姜燦說:「不過苦了舅舅了。」

阿彌叫囂道:「對,還是男人扛大梁!」

coco被轉移的注意力又回來了:「要注意哦,這里扛大梁的男人不是男女關系中的男人,而是女人的親人—應該屬於女人的資源吧!」

文靜俏皮地對coco說:「這里的方式值得推廣,哈!」

兩個女人結成了戰時同盟;所幸的是車轉眼就到了旅館,論戰無終而止。

晚飯也被簡單地對付了。姜燦吩咐說明天的任務是早起,到山上去看烤煙的環節。大家趕著回房間「洗洗睡了」。

阿彌由於睡覺擇床的關系翻來覆去睡不著,那邊姜燦早已響起了鼾聲。好不容易,阿彌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卻掉入無盡的夢鄉……

文靜在一間潔白的小木屋中編織花籃,屋外是遍地鮮花;阿彌試探著走進屋里,文靜迎面一個淺淺的笑。阿彌發現後面有人尾隨進來,而且文靜並不是沖自己微笑,因為她起身迎向後面的那個人,正是姜燦。阿彌懷疑自己走錯了房間,回頭朝著另一間木頭原色的木屋走去,coco正在屋內跳舞,有很多人在為她的舞蹈打著節拍。阿彌的到來,讓coco無比興奮,舞步也顯得輕快起來。但coco倒向了另一個人的懷中,阿彌看清了那個人就是姜燦。阿彌開始憤怒地與姜燦理論:為什么我來「走婚」,你卻要跟我搶?你不是說「走婚」不會出現這種撞車的情況嗎?姜燦笑而不答,只是搖著一個奇怪的鈴鐺,吵得阿彌逃出木屋,陽光讓他感到一陣眩暈……

阿彌從夢中驚醒,聽到「鈴鈴鈴」的電話鈴聲,天已經微亮。拿起電話,那頭是coco睡眼惺忪的聲音:「姜燦,你過來嘛!」

阿彌一驚,沒有了一絲睡意。看看那邊,姜燦的床上空空如也!難道……這個說話的女人肯定是coco,她叫姜燦過去,說明文靜一定不在,而姜燦也不在床上!coco敢打電話過來,應該是斷定房間里只有一個人了,她怎么覺得應該是姜燦在?他不會把名字喊錯吧?—那是決不會的。阿彌只覺得自己像是個小偷,誤接了人家的電話,卻又不能出聲暴露自己。一時語塞,呼吸急促了起來。

第五章呼(4)

那邊coco見沒有回音,干脆說:「怎么,阿彌那小子回來了?不方便說話?可是文靜沒有回來呀,天都快亮了,她也不害羞!我們昨晚討論男女問題時,她告訴我你追她,但她跟阿彌好過,她說阿彌就像那種走婚的人!我就鼓動她去找阿彌,她就去了。我告訴她,我會喊你過來,她也不是很吃驚……」

阿彌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再也聽不下去,趕忙掛了電話。之後,電話鈴又響了一次,樓道內有咚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阿彌假裝睡去,電話也不再響了。另一邊姜燦躡手躡腳地開門進來。天就在這樣的尷尬中逐漸亮了起來。

阿彌腦袋一片空白,既不能如願地睡去,也想不起任何的頭緒。

明天的一切,都顯得沉悶。姜燦和文靜的衣服都是濕漉漉的,顯然是昨晚露水打濕的;阿彌無法帶動活潑的氣氛,只是任由思想飄忽;只有coco顯得輕松,仿佛她知道所有的秘密,而又與所有的秘密無關。場面就像泰國人所謂的「降頭士」下了「降頭」一樣,姜燦、文靜、阿彌無一例外地中了降頭,只有coco幸免於難。實際上如果真有「降頭士」發功,人們一定會看到另一番景象:一切都因coco而起,她試圖通過「走婚」的故事背景,把舊情人阿彌推給文靜;目的是能把新情人姜燦攬入懷中。而文靜從她的言語中知道了她與阿彌之間的關系,也明白了阿彌終歸是如「阿夏」一樣的情人,在走到他們房間門口的一剎那,決定了對姜燦的選擇。苦的是阿彌錯接了電話,無意間竊聽到了無法承受的秘密。coco此時也許是最不清楚真相的一個,所以她可以繼續著自己勾畫的快樂,她甚至能體會到一絲成功的喜悅。

汽車從古城樓的門d里出城,阿彌領略到了彝族的氣質和精神。原來有一個樂隊叫「山鷹組合」,歌唱了高亢的大涼山風情;歷史上的「彝海結盟」也表現了這個大山民族的魂魄!阿彌早就學會了一套轉移自己情緒的方法,如果「小我」的情緒道不清說不明,就將自己置身於「大我」的境地,心情會豁然開朗。街上披著大斗篷的彝胞無意間給人一種超現實的、或者是域外的風情畫,他們成群結隊地在街上走動,身上是一樣的線條俊朗的斗篷,讓阿彌突兀地感到人原本就是單個、獨立的人。阿彌的苦衷是,感情的東西能夠把人聯系起來,但並不能將人從各自的思想「斗篷」中拖出來!

姜燦仍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專心開著車。當車子開始沿盤山公路艱難前進時,他介紹說:「彝族分幾個支系,在壩子、平原的,在山半腰的和在山頂的。我們今天要去的是在山半腰的彝家村寨,那里比平原上的彝家更具有民族風情一些。當然,溝通上可能有一些問題,那里比較封閉,大家少開玩笑,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事實證明姜燦的顧慮是多余的,少數民族有著天生的歌舞愛好和好客傳統,生活在半山腰的彝胞也不例外。聽說從省城里來了客人,村子里早就安排了熱情的歌舞表演,算是迎客的儀式。他們四個人各有心事,反倒表現得拘謹。姜燦對村干部表達了禮節性的感謝,coco帶頭加入到了跳舞的人群。在歡迎場地的背後,就是一座座冒著白煙的烤爐。村子在烤爐的上風處,紅紅的辣椒和金黃的玉米點綴著山民人家的幸福安寧。姜燦對受到的歡迎頗有些過意不去,自己並沒有帶來禮物,也不具有行政領導慰問群眾的關懷效果,卻受到群眾的如此款待。這些生活在大山里的人們啊,對山外的世界總帶有過分的崇拜和敬畏。

「烤爐」其實並不是「爐」,而是一座碉堡一樣的土房,帶有大大的煙囪,這種土制烤煙爐有的地方也叫「炕樓」。烤爐旁有些忙碌的人群,正趕著編串昨天收獲的煙葉;另一些人在陽光下拆解剛出爐的烤煙。阿彌一向很欣賞手工藝所富含的人文意義,他曾經參觀過蘇州的繅絲作坊、紹興的珍珠養殖場,人們在手工藝勞作中所表現的創造力和專注心常常令他折服。他想到了古巴雪茄至今保留的手工卷制工藝,享用者品嘗的是手工藝人的心智、而不僅僅是機器的效率!這里的人們仍使用一種傳統的方式烤煙。第一步,是那邊的編織程序,將葉片在j部用細線固定在一根竹竿上;人們的具體c作顯得流暢無比,線的一端綁在竹竿上,煙葉兩三片為一把,在線上拗一圈,就卡在了竹竿的一邊;下一把煙葉用同樣的方法卡在另一邊,如此下來,很快地,他們叫做「一竿」的備烤煙葉就「編織」完畢。這與他們串辣椒和玉米的方式不大相同。竹竿是早就處理好的一樣的規制,細心的阿彌看到每一根竹竿總有一頭用顏色做著記號,每一家的記號各不相同!也許大家一起使用一個烤爐,為了區別起見才采用識記,後來他看到地上啄食的j群也做了記號。

第五章呼(5)

阿彌向姜燦請教編好煙葉後的第二步工序,姜燦跟村長聯系了一間正准備上煙的烤爐,文靜、coco也被這個奇怪的建築吸引了過來。烤爐的地面盤旋著爐膛、管道,功能是使爐膛的熱量充分作用出來,像北方的大炕一樣。管道上面的空間是規則排列的梁柱,村長講,那里將會擱滿編上煙葉的煙竿。烤爐內濃烈的煙味,有些嗆鼻,就像白酒作坊中的酒氣可以醉人一樣,這種煙味,讓姜燦們有些醉的感覺。阿彌不經意間有所發現:「你們看,這是什么?」女孩們掩飾不住的驚奇,湊過去看個明白—那是爐內惟一有科技含量的溫度計。村長介紹說,烤煙過程中,看溫度常常是考驗小伙子體能的一件大事;那么高的溫度,人要走到里面,熱氣讓人睜不開眼、呼吸也困難……女孩們被村長的講述所吸引,聽得津津有味。姜燦跟阿彌受不了嗆味,先出來了。阿彌順手把門帶上,隔斷了光線,只聽見里面一聲驚叫,女孩們很快跳出來。村長笑呵呵地走出來,說:「不怕、不怕,烤爐是吉祥的地方,不用怕。」

coco生氣地說:「想把我們關起來烤干啊?」

姜燦說:「啊!烤干了當畫掛嘛!」

文靜和阿彌同時說道:「畫皮—」

四個人之間的y霾就此消散。

村長將四個人帶到正在拆卸煙葉的人群中間,那些已經烤好的煙葉黃燦燦的,怪不得曾經有一種名煙葉被冠以「大金元」的名號。人們將烤好的煙葉稍稍粘些地氣,讓它皮實一點,就把它一片片展開在膝頭,抹伸展,像疊鈔票一樣疊成一扎,在柄上捆起來。

根據烤煙的成色,煙草公司在收購時會把烤煙分成黃一、黃二、黃三、黃四,以及青一、青二幾個等級,價錢是不一樣的。

「成品煙的煙絲怎么看不出這種區別?」阿彌問姜燦。

「這些煙收上去之後還要進行復烤的,顏色會加重,還有一個自然醇化的過程;而且在葉組配方環節,產自不同地區的煙葉會交叉調配一下,才能得到特定的穩定吸味;所以成品煙絲的顏色跟這里的會不一樣。」姜燦進一步說:「接下來的流程,我就比較清楚了。」

村長在家里准備了豐盛的野味,作為款待姜燦他們的午餐。

鄉野的飯菜別有風味,姜燦邊吃著一只野兔腿邊對文靜輕聲說:「我們有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送給他們的?」

這句話讓阿彌聽見了,正挑動了他的歉疚感。一群人無端受到山民熱情的禮遇,總歸在心理上過意不去。對於阿彌來說,蕨菜、青蛙皮這樣的野菜比鮑魚來得更加珍貴!

在與村長告別的時候,阿彌將包內的四百元錢拿了出來,生推死拽地塞在村長的手中。那邊姜燦和文靜也從車上取來筆、本,以及路上沒有吃完的水果和面包送給了村長的兒子。滿懷感激的村長又趕忙拿些竹筍一類的山貨送到車上。coco看到這樣的情景,也動了施善的念頭,匆忙中將自己的一支口紅送給了村長的女兒—女人送禮,有時候既欠缺考慮,也不管別人是否需要!

結束了在深山里的「考察」,四個人美美地上路,向成都趕回去。他們這一代人,或多或少,在可以計算的祖上或者可以聯絡的親戚中,總還有農民的影子;因而對於農民,對於鄉村,總還有些鄉情的眷念。姜燦尤其覺得如此,每次的下鄉考察都會有著一種靈魂上的洗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煙農,把收獲的期冀送到了工業的流水線上;而處在買方定價、靠天吃飯的生產關系最末端,煙農的期望常常被流水線所忽視!煙草這個行業如此,其他行業又何嘗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