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8 禽獸之聲(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86 字 2021-06-16

>「狗屁不通!」

眾人尚在驚愕之際,席中已經響起一個憤怒近乎咆哮之聲,那剛被沈哲子收拾過一次的邢岳驀地自席中躍起,大步往上沖去,戟指陳勉怒喝道:「詩有雲,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北地羯奴,敗壞神州,即便僭制,如何能稱之國鼎!堂堂華夏冠帶男兒,與逆賊共戴一天已是平生大恥!如此狂悖之語,無恥之尤,不異於禽獸之聲!狗賊敢為此想,也配自稱丈夫!」

眼見這邢岳如此激動,眾人不免又是愕然。

就連沈哲子看到這一幕,都不免怔怔出神,幾乎忍不住要拍掌為這邢岳喝彩!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所見之人或是奔波於生計,或是勞碌於家業,或是沉迷於虛名,或是勤奮於權謀。

哪怕是他自己,在面對如此一個幾近沉淪的世道,都要時刻警醒自勉,才能一直守住初心,不為人事之困擾所遮蔽。如此壯烈之言,實在很久沒有聽到過了,尤其是從當時之人口中聽到,於他而言,也是極大的鼓舞和振奮!

那陳勉一時激憤失言,心內也是不乏忐忑,可是在聽到年輕人如此辱罵,心內已是怒極。他本身亦非軟弱之人,當即便跨步迎了上去,怒視著邢岳喝道:「豎子狂言,你是要試一試我劍刃鋒銳與否!」

邢岳聞言後已是冷笑起來:「無君無父,少恩寡親之徒,忠義之劍正要手刃你這種敗類!」

說著,他已經往腰畔摸去,卻摸了一個空,稍一錯愕之際,才想起來剛才已經被繳了械。

不過未待他轉身,另一席上郭誦和杜赫已經都站起來,郭誦抬手將剛才繳獲的配刃丟了過去,笑語道:「小子雖是智淺性躁,純義一點已經可取!毋須彷徨,塗中還非羯土,豈無忠義立足之地!」

那邢岳反手一抄,已經將利刃持在手中,繼而便抬頭望向了陳勉:「狗賊亮刃!我不欺你力衰,樓內樓外,你家有什么勇武子弟要指派出來,我都等著!」

陳勉聞言後也是冷笑起來,佩刀自腰畔掣出:「要殺你這豎子,何須假手旁人!愚夫可笑,你視人為兄弟,人視你為仇敵!大江滾滾,天塹隔絕,非是我棄君,而是君棄我!奔南逐北不得安處,忠義又能何存?從今起只問活路,不辨是非,匹夫尚有一刀,安能束手待斃!」

轉眼間,樓內已是劍拔弩張,樓外兩方隨員聽到內里爭吵聲,也都紛紛抽出兵刃,往竹樓內沖來。一時間,場面已是混亂不堪,眼見就要血濺當場!

「有話好說,切勿沖動啊……」

秦黎等人見狀,額頭上已是涌出了冷汗,他們這些塢壁主未必個個都是好勇斗狠,距地而守不過自存而已,心內更多還是期望能夠與世無爭。

「駙馬,狗賊放肆浪言,是否要格殺當場?」

杜赫持劍移行到沈哲子身邊來,心內不乏慶幸自己准備的充分,在這集市內外四五百名扈從,是戰是走都不畏懼。

沈哲子站在那里,神態有些復雜,這個陳勉的說辭雖然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但何嘗不是代表了時人一種普遍的心態。這世上並非絕大多數人都有壯氣義骨,更多的還是只想求得一個苟活。

更何況,如今的羯胡還未完全失控,除了其異族的身份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之外,石勒的許多舉措和主張,甚至不乏有道意味。眼下民族的矛盾還未攀升到一個,而中朝的昏聵和如今江東朝廷的不作為,實在是讓許多人都看不到希望所在,人心大失在所難免。

略作沉吟之後,他才往前行一步,嘆息道:「陳君言道只問活路,實在不必如此急切求死。若北地還是能夠讓人安養所在,陳君你又何苦要舉族南來?合則留,不合則去,本是人之常情。朝廷近年來也是步履維艱,為了維系一個穩定局面,台輔諸公已是殫精竭慮,可謂用心良苦。或許未有中興之兆,但局面總未至於大崩。」

「至於陳君言道我仗勢欺你,你又何嘗不是在仗羯奴之勢迫我。你一人一家之生死,不足為慮,但我家也是顯於江東,若殺了你,難免要讓南北旁人側目。你道我是因此忌憚不敢害你,敢用此悖逆之語來迫我。」

講到這里,沈哲子臉色已經漸有陰冷:「不獨陳君,還有你們諸位,大概也因為道暉過江而各有心悸。譬如雄鷹振翅,雀鳥憂其喙下之蟲。耳聽終究為虛,我倒希望你們真能過江去看一看,我家在江東是如何聲勢。若真為門戶私計,此鄉未有一樁可勝於我吳中鄉土。」

眾人聽到沈哲子這一番話,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神態不自然,而那陳勉已經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旁人小覷了沈駙馬。我只有一言相問,既然沈駙馬鄉資殷厚,諸事占優,為何要貪圖我家馬駒?人欲似溝壑,得隴復望蜀,如果真是有自知自足,尊府如何能拔於江東各家之上!」

「不錯,我請道暉過江來,確是有所求。但有求是一樁,未必就害於在座諸位。世上不乏有兩全其美,相得益彰。鄉資、人丁、田畝,乃是各家立家之本,但卻不是我所求。此類資用,我家只多不少,也沒有必要勞師在江北塗中這一片飛地謀求。得隴望蜀確是不假,但我之所求未必就是諸位所重,彼此何至於一定要劍拔弩張、針鋒相對?」

沈哲子張口大話並不覺得臉紅,他所說的這些自然是再多都不會知足,但也確實不是他眼下所謀求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