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查曼·倫巴(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746 字 2021-06-17

「埃克斯特王國的子爵,封地位於黑沙領的芒頓城。」

「請使團的諸位跟著我前去休息吧,至於殿下,」坎比達子爵點點頭,看向泰爾斯:「大公正在等待您的到訪。」

泰爾斯眉頭一挑。

「這是一場單獨的會面,」坎比達目光灼灼地看著泰爾斯:「黑沙領大公與星辰的王子。」

「不必擔心,」坎比達子爵抬起手,止住了欲有所言的普提萊和懷亞,語氣堅決:「殿下已經在這里了,至少在到達龍霄城謁見陛下之前,他不會有事。」

泰爾斯輕輕嘆氣,泛出一個笑容:「我想我們依舊沒有太多選擇,不是么?」

「你知道嗎,殿下,我突然想通了。」普提萊默默地道,眼里泛出精光:「倫巴沒有瘋。」

泰爾斯心中一動。

坎比達皺著眉頭,向泰爾斯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

大公本人的帳篷很高,也很寬敞,卻並不明亮,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上面綉著有力的鐵拳圖案。

一面擺滿食物的厚方桌旁坐著一個形容粗獷的男人,約四十余歲年紀,灰碧眼,下巴上布滿了胡茬,身著鐵環精細的鏈甲,正在嚼食著桌上的一盤烤肉。

一個鐵制的火盆在一邊熊熊燃燒,把男人的臉映照得越神秘。

泰爾斯注意到,一柄皮質劍鞘被磨得光亮的佩劍也橫放在桌上。

他平靜地望著黑沙領的實際統治者,查曼·倫巴大公。

倫巴一邊往嘴里送進一團烤肉,一邊定定地看著他,讓泰爾斯一陣不自在。

「你比我想象得要從容一點。」

大公緩緩道。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或許吧,」他走到桌子旁,爬上椅子坐下:「但面對欠著我好幾百條人命血債的仇人,我實在想不到其他任何的表情了……連憤怒都顯得多余。」

倫巴端起一個木制酒杯,猛地往嘴里灌去,喉結在吞咽中不斷涌動。

大公放下酒杯,用左手背抹了抹流出的酒水,抓過一塊後腿肉,咬了一口。

「根據從星辰流傳過來的消息……你確實不像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

「當生活不易,你就得學會早些成熟。」泰爾斯聳了聳肩。

「吃吧,上好的鹿肉,」倫巴把一盤烤好的肉推過去:「星辰的王子可不能餓死在我的軍營里。」

泰爾斯望著那盤風格粗魯的烤肉,皺起眉頭。

「你們很有種,反向沖擊確實出乎我的預料,」倫巴冷冷地道:

「是誰下的這個決斷?也許我該好好獎勵他,讓我幾年來的籌謀都毀於一旦。」

「你。」泰爾斯把盤子拉到自己面前,頭也不抬地抽出匕,開始切肉。

倫巴眉頭一抬。

「這是你的決斷,大公閣下,」泰爾斯切割著鹿肉,平靜地道:「你在我踏入埃克斯特國境線的第一天就殺了我們一半的人……逼得我們只能選擇一條對你最不利的道路。」

「你們天天站在這兒看對面的要塞,看了多久了?兩周?三周?」

「我猜,一萬多人的補給和吃住並不好維持?」泰爾斯聳了聳肩:「我真為黑沙領的財政擔憂。」

他挑起切下來的一塊拇指大小的鹿肉,送進嘴里。

味道不錯。

倫巴不再吃喝,他直直望著泰爾斯,眼里布滿厲色。

「你知道,」大公緩緩地道:「我本來打算留下你的性命,只殺掉你身邊的人就足夠了。」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的鹿肉切得並不好。

「但我們遇到了魔能槍部隊……那種程度的攻擊,」泰爾斯輕哼一聲,他開始切下一塊肉:「就是要我的命吧。」

「那是個意外。」倫巴淡淡地道。

「意外……」泰爾斯被氣笑了,他放下手里的匕:「你把魔能槍……」

但他隨即一愣。

等等。

普提萊說了,倫巴沒有瘋。

這么說……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倫巴。

難道說。

「那是意外?」泰爾斯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意外。」倫巴把雙臂抵在桌上,目光灼灼。

泰爾斯閉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氣。

半晌。

「你沒有派出魔能槍部隊。」泰爾斯睜開眼,肯定地道。

「我沒有。」倫巴放下酒杯,緩緩搖頭。

「你也沒有打算殺死我。」泰爾斯繼續道。

「我沒有。」倫巴目光灼灼。

泰爾斯咬緊牙齒。

「原來如此。」他一邊吐氣,一邊笑出聲來:「指揮魔能槍部隊的,另有其人。」

倫巴從頭到尾就沒有理由殺死自己。

魔能槍部隊更是不可控的殺傷武器……他再蠢,也不會用這種東西來對付我。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倫巴一把扣上鹿肉的木盤,拉到自己面前,抓起一塊肉。

「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許多。」倫巴臉色難看,他一把將肉送進嘴里,眼神微眯:「你明白我們在這里見面的原因了吧。

「是啊,我明白了。」泰爾斯用衣袖擦了擦匕,把它重新插回腰間,嘆息道:「只是我真的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黑沙大公,麾下的魔能槍部隊,居然被人輕易地騙取了指揮權。」

倫巴壓抑著怒意:「那個軍官叫哈代,他從三年前起就負責訓練我的魔能槍部隊,而部隊的指揮官今早病倒在床上,他只是臨時負責指揮。」

「他怎么樣了?」泰爾斯默默地道。

「撤退號吹響後,他依然下令第二次擊,但當即有士兵質疑他的命令,」倫巴陰沉地道:「哈代隨即毫不猶豫地割頸自殺了……我們還在查他的幕後人。」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僅僅一,你們就急急吹響了撤退軍號。」泰爾斯冷笑著:「連指揮都能失靈……抱歉,我實在不知道這個時候該用什么表情了。」

倫巴大公緊緊抿著雙唇,一言不。

「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借你的手殺死我,或者借我的死算計你。」泰爾斯嗤笑一聲:「我看還是後者居多,我的敵人都在國內。」

「當你站得越高,」倫巴默默地道:「敵人就會越多。」

「所以,突然而來的意外也讓你打消了計劃,」泰爾斯哼笑一聲:「你原本是不是准備羞辱式地俘虜我,看看要塞會不會動搖?」

沉默。

倫巴打開旁邊的黑麥酒瓶,灌滿自己的空杯。

「我討厭這么說,但凱瑟爾王下了一步好棋,他把你推了出來,」倫巴大公沉穩地道:「當你踏入我的軍營,我就再也不可能拿下要塞和北境了。」

「而他在復興宮下的誓言,等若用王權的歸屬為你打造了一副鎧甲,」倫巴端起酒杯,默默道:「如果你死在埃克斯特,無論是誰做的,接壤的黑沙領只會遭殃。」

「所以,你一旦現自己拿不下斷龍要塞,又現其實有人在旁邊對你虎視眈眈,就馬上轉換姿態,要拉攏我了是么?」泰爾斯寒聲道。

倫巴面無表情地灌了一口酒,道:「凱瑟爾的誓言,打消了一部分人要你性命的心思,卻也勾起了另一部分人取你性命的野心。」

「今天的魔能槍只是一個開端——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潛伏在暗中,無論是為了埃克斯特的王位,抑或是星辰的王位,」黑沙大公的聲音穩重而肅穆:「你踏入埃克斯特,踏入北地的那一刻起,我們的利益就捆綁在了一起。」

「是啊,」泰爾斯低下頭,聲音平穩而淡然:「我死在埃克斯特,對於我們雙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會撥出兩千人,由坎比達——我最信任的臣屬率領,護送你們前往龍霄城,」倫巴大公的表情柔和了一點,「你們會直接到達沃爾頓家族的領地——國王的使者已經在等你們了。」

「但我的人死在了戰場上,他們一個個擋在我的身前,被刀,被劍,被長矛刺穿,」泰爾斯抬起頭,臉色陰沉:「你的人也被我們干掉了不少。」

倫巴閉上眼,沉吟了一刻。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那些戰士……無論是我的士兵還是你的屬下都不會白死,他們死得其所,」倫巴睜開眼:「正因他們的付出,我們才能了解彼此,才能坐在這里,艱難地為兩國未來的命運做出抉擇……即使那無比困難。」

「我們本來就不是仇敵,在戰場上的敵對只是形勢所迫,」倫巴輕聲道:「為了未來,為了今天這樣無謂的流血不再生,我們應該拋下過去的仇怨,這理所應當。」

「戰爭本就是為了和平,不是么?」

泰爾斯突然笑了。

「說得好,大公閣下。」他表情不明地輕笑道:「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誠如你所言,從此刻起,我們沒有理由彼此為敵。」大公點點頭,舉起酒杯,「你吃了我的鹿肉,按照北地的習俗,就是我的客人。」

「這是上好的黑麥醇酒,」倫巴把酒杯推過去,目光深邃:「而按照北地習俗,喝了同一杯酒,我們就是盟友。」

「從人手,情報,資源到財力,我會為你提供在埃克斯特的一切便利,我們的敵人不會有任何機會。」倫巴大公點點頭:「直到你離開埃克斯特,回返星辰。」

「甚至直到你有朝一日……」

倫巴露出奇異的目光:「加冕為王。」

沉默。

泰爾斯再次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您對北境的亞倫德公爵也是這么說的么,大公閣下,」穿越者輕呼一口氣,笑容不減:「為了星辰與龍的王位?」

「是他來找我的,」查曼·倫巴眼神幽深:「瓦爾·亞倫德,他是位有遠見、有擔當的英雄,敢於踏出許多人不敢想的那一步——即使那是多么不被人理解的一條路。」

「我們——星辰與龍敵對了太多年,而刃與盾本不該是如此的關系,」倫巴靠上椅背,火光映照出他堅毅而冷厲的臉龐:「英雄耐卡茹一世與『復興之王』托蒙德一世本是好友,英雄薩拉與『守誓之王』米迪爾四世更是生死相托的兄弟——埃克斯特王國與星辰王國,齊心協力,我們必能終結掉無意義的戰火與沖突。」

齊心協力。

終結掉戰火與沖突?

泰爾斯的眼前又浮現出戰場的場景。

埃克斯特和星辰的戰士們像野獸一樣沖向彼此。

阿拉卡怒吼著殺透一層又一層的敵人,任由他們在地上哀嚎。

無數的怒火衛隊士兵,義無反顧地沖向阿拉卡的兩側。

許許多多被利刃刺穿身體,無力倒地的戰士。

還有最後的最後,阿拉卡拖著屬下的遺體,和幸存者一起離去時,王國之怒那佝僂落寞的背影。

「不。」

泰爾斯抬起頭,冷冷地道。

大公露出異色,他挑起眉,定定地望著泰爾斯。

「瓦爾·亞倫德,他不是英雄,而是個活在自己想象里的可憐蟲,」第二王子面無表情:「戰爭無法帶來和平,死亡不能償還生命。」

「而仇恨與怒火,更不會因為兩位國王的加冕就此消失。」

大公合起雙手,臉色不變:「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泰爾斯用衣袖擦干凈匕,重新插回腰間,毫不在意地道:「你講的話簡直像放屁。」

倫巴大公的臉色陰沉下來。

「你知道嗎,你正在一趟危險的旅程中,」大公臉色不佳地道:「而你現在做的,是拒絕一個能為你帶來巨大利益,保證安全甚至王位的強力盟友。」

「我的經驗告訴我,要謹慎對待那些想要成為你盟友的人,無論他們多么甜言蜜語,真心誠意,」泰爾斯看著倫巴,看著對方的神情慢慢變得陰沉,他淡淡地道:「而我無法相信你,查曼·倫巴大公閣下。」

「為什么,」查曼身體前傾,臉龐在搖曳的火光下顯得陰晴不定:「就因為你手下死了那么多人?」

「不僅如此。」

「還因為你對手下人的死亡和犧牲,表現出的那種無動於衷與虛偽冷酷,」泰爾斯冷冷道:「與你聯盟,我們的盟約注定遭遇背叛,相比起執行盟約有可能獲得的利益,我可以肯定地說,當盟約破裂時,所受的損失將遠遠過我獲取的利益。」

「而我對此深有感觸。」

倫巴的目光開始變得冷厲而可怕。

「而且,我討厭你所說的話,」泰爾斯想起阿拉卡落寞的背影,咬牙搖搖頭:「戰場上的那些人……他們本來就是為了你的一己私欲而死的。」

「而『死得其所』『戰爭本就是為了和平』這種鬼話,」泰爾斯抓起酒杯,冷笑道:「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沉默。

「起初我還以為你成熟穩重,有著越年齡的心智,」倫巴冷哼一聲,語氣不佳地道:「你現在卻表現得像個小孩子。」

「說得對。」泰爾斯冷冷地道。

他一把潑掉杯里的酒,對臉色陰沉的倫巴大公道:

「而小孩子不能喝酒。」

泰爾斯跳下椅子,頭也不回地走出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