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旁邊還標著密密麻麻的數字、圖案、行動箭頭——從建築的前門到內部。
他不可置信地讀著上面的文字,
守衛換班、衛隊人數、可隱藏的地方、可用的入口、前門和後門的巡邏時間、撤離路線……
泰爾斯驚呆了。
不。
不會吧。
幾分鍾後。
星辰的第二王子輕輕地從地圖上爬起,臉上的愕然與震驚還未消散。
努恩王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
「鑒於當時與星辰的戰爭……我隱藏住了這個秘密,將魯道夫送回龍霄城秘密收押——直到他瘐死牢中。」剛剛說出驚天秘聞的努恩王嘆了一口氣。
「你可以把這個消息當做籌碼,在有需要的時候利用起來,」努恩王輕聲對泰爾斯道:「一直被人唾罵的懦夫,見死不救的崖地領公爵,魯道夫·南垂斯特,被人誤解了太久……」
「他才是由始至終,真正忠於艾迪二世的人。」
泰爾斯把地圖卷起到手上,蹙眉間越捏越緊。
賀拉斯·璨星。
佣兵小隊。
魯道夫·南垂斯特。
怎么可能?
「這個消息,應該連你父親也不知道吧,」努恩王嘆息道:「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們埃克斯特,已經幫你們除掉了凶手——也許你該去向尼寇萊道謝。」
泰爾斯不規律地喘息著,回想起復興宮里的璨星墓室,艾迪二世的大石罐,以及旁邊那幾個小小的石瓮。
好一會兒,他才從惘然中回過神來。
「我想,這張地圖應該不會是你偽造的吧。」泰爾斯恍惚地道。
「你說呢?」努恩王不屑一顧地道,隨之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那支賀拉斯所組建的佣兵小隊,」泰爾斯抬起頭,喃喃道:「究竟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魯道夫也沒細說,」努恩王望著自己的空杯:「他只提到,那支佣兵的領身手詭異……」
「還帶著一把奇怪的長劍。」
泰爾斯呆坐在台階上,不自覺地喘息著。
他為這個秘密驚詫萬分,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好一會兒,第二王子才無意識地道。
「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努恩王微微搖頭,眼中充滿了悵惘:「而那個理由很充分。」
「什么意思?自己的理由?」泰爾斯抬起頭。
「你會知道的,你的父親會告訴你的,」努恩王嗤笑一聲,但在泰爾斯聽來,這聲嗤笑里的悲涼意味多於嘲笑:「血色之年的起因。」
「璨星之災。」
泰爾斯皺起眉頭,慢慢攥緊拳頭。
幾秒後,他慢慢松開。
泰爾斯垂下頭,猛地呼出一口氣,悻悻然地把手上的紙張還給努恩王。
「你留著吧,那玩意兒太不祥了,」埃克斯特的老國王搖搖頭,推回他的手,淡淡道:「而且,」
「那畢竟是你們……」
「復興宮的地圖。」
————
龍霄城,凌晨四點半。
漆黑的夜色下,西馳大道的一處店鋪里。
「就當你要找的那個醫生真的在英靈宮里好了——天知道他要怎么混進去,」在一盞微弱的不滅燈照耀下,來自遠東的肉鋪老板,顧,一臉陰沉地對眼前的男人道:「但你明白從英靈宮里救人的代價嗎?」
但眼前的男人只是低著頭,仔仔細細、認認真真,近乎吹毛求疵地,最後一遍擦拭他腿上那柄形狀詭異、通體漆黑的古怪長劍。
顧呼出一口氣,用他帶著北地卷舌音的通用語,耐心地對著眼前的男人強調:「你得要一路爬坡,避開大街上的值夜秩序官和巡邏隊,向上穿過兩個私兵守備森嚴的貴族區,然後越過重重的塔樓和崗哨,在被現並被弩箭與硬弓射穿,或者被百來人用刀劍斧頭砍死之前,趕到隔開城區與英靈宮范圍的閘門……」
男人站起身來,丟下擦拭武器的抹布,將手上那把黑色怪劍舉起,直指天花板。
顧的話還在繼續:「接著攀過十米高的閘門去……」
「今晚是英靈宮的宴會夜,」男人抬起頭,對著自己的劍眯起眼睛,似乎在觀察劍的弧度,他那毫無特色的嗓音傳進顧的耳朵:「那道閘門凌晨就會打開,我不用爬牆,機會比平常要大。」
「怎么做?從閘門內外甚至閘門上的宮廷衛兵之間,在月光和火光的照射下,在他們睜得比拳頭還大的眼睛底下走過去嗎?」顧壓抑著自己的呼吸,卻不禁提高了音量:
「即使你突破了閘門,也得面對數之不盡,成隊巡邏的英靈宮衛兵——都是從本地征召兵里嚴格挑選出的尖子,由白刃衛隊的教官親手訓練,凶悍、忠誠、勇武,警醒,目光銳利……」
男人把擦拭好的怪劍掛回腰間的劍帶,又緊了緊背後那把包著裹布的武器。
但顧還在試圖阻止他。
「我們假設你能不驚動他們,可是混進英靈宮之後呢?你要面對的還有白刃衛隊,是龍之近衛!值守的也許只有兩三百人,分散在宮殿里,但是里面每個人都是有豐富前線經驗的老兵,階好手不計其數,甚至還有隕星者這樣擁有『斷魂刃』的極境……」
男人活動了一下關節,轉頭就走向大門。
顧跟在他的身後,語重深長:「你知道什么叫『老兵』嗎?可不是打過仗見過血那么簡單,照埃克斯特的標准……一旦你被他們其中一個纏上……」
男人沒有聽顧的話,他把手按上大門,一股奇異的力量涌起。
一瞬之間,門外街道上的一切,從遠處巡邏隊到近處的獵犬,男人便全部了然心中。
「哪怕是你,居然想在沒有任何接應的情況下,孤身潛入一座戒備森嚴、無懈可擊的宮殿……還要撈個人出來……」說了半天的顧,深深嘆了一口氣,撫摩著自己的額頭:「你真是瘋了。」
男人沒有答話,他站起身來,看著皺眉的顧,點點頭。
「顧,」他淡淡道:「下次要騙我的話,找些別的理由——至少別用感官魔能師。」
顧一愣,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
只有顧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你說什么?」遠東人用他自認為毫無破綻的反應,滿臉疑問地道:「什么理由?」
男人拍了拍顧的肩膀。
顧皺起眉頭。
「我不了解感官魔能師,」男人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但我了解你,顧。」
顧微微一怔。
「你善於隱藏各種感情,但我能辨認得出來……」男人按上自己那柄黑色的劍,輕輕搖頭:「戴著面具生活的人,同時也帶著痛苦生活。」
顧在衣袖底下,默默捏拳。
「還有,」男人轉過身,推開大門,留下最後一句話:
「代我向莫拉特問好——十二年不見了,真的很想他。」
那個瞬間,顧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顧呆愣在原地,看著男人消失在門外,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
一如過去的他。
下一分鍾,男人的身影出現在一座矮屋的屋頂。
漫天的茫茫落雪中,他抬起頭,看了看天上,那雲霧籠罩里的晦暗月亮。
然後,他的目光遠遠略過順著山腹綿延而上的龍霄城各區,越過好幾道城閘,一直到最頂上,那座雄偉壯麗的宮殿。
那是沃爾頓家族,是龍霄城大公世代的居處。
也是埃克斯特現任共舉國王的所在地。
英靈宮。
男人想起剛剛顧的話:
越過重重守衛,潛入一座戒備森嚴、無懈可擊的宮殿?
他輕輕拍打著腰間的那把黑色怪劍,嘴邊露出笑容。
唉。
在這方面,我也算是……男人輕輕閉眼。
經驗豐富了吧。
下一刻,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