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不待愕然的泰爾斯反應,西荒公爵就大笑出聲。
在對方尖利刻薄的笑聲中,泰爾斯的臉色卻漸漸冰冷下來。
「我要怎么確定?」
公爵的笑聲戛然而止。
王子緊緊盯著西里爾,話里帶著滿滿的謹慎:
「第三者雖然你說得天花亂墜,可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只想把我推到斗爭的風口浪尖,拿我做擋箭牌和攻城錘?」
房間里安靜了一瞬。
直到法肯豪茲悠悠吐出一口氣,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嗤笑一聲,重新看向泰爾斯:
「一年前,當你還在龍霄城堆雪人玩兒的時候……」
「你父親秘密來信,要求我們動員軍隊,以營救他的王位繼承人回國。」
泰爾斯心思微凜:
一年前?
王子歸國,這盤棋局,這次博弈,究竟布局了多久?
西里爾似是出神,兀自繼續:
「西荒的諸侯們我的封臣們自以為逮住了一個罕見的機會,頭腦熱的他們趁機刁難勒索,想從王室的『代管』下要回刃牙營地,而陛下痛快地答應了。」
說到這里,法肯豪茲公爵的眼神一凜:
「但我的一位廷臣曾勸阻我不要出兵,他認為這是不懷好意的陷阱。」
泰爾斯皺起眉頭。
公爵冷冷地看著窗下的刃牙營地,突然轉身。
「可法肯豪茲依然出兵了。」
「哪怕我知道其中有問題。」
「你知道為什么嗎?」
泰爾斯默默地與他對視了幾秒,撇開視線。
「你說過了。」
王子望著別處,略帶諷刺:
「面對封臣,你不想做那個取代了國王,阻礙諸侯們奪回權勢的眾矢之的,在兩面夾擊中倒下。」
他譏諷道:
「比如現在,你不就是被他們推出來找回場子的嗎?第三者?」
這一次,法肯豪茲看了他很久。
「不。」
公爵緩聲開口
「因為……」
「從冷酷的國王陛下到狂熱的西荒諸侯,在這場權力博弈的參與者里,我是唯一的那個人。」
唯一的那個人?
泰爾斯略有愕然。
「當傳說之翼和我的封臣們都盯著刃牙營地,沒人在乎沙漠里的正事,沒人在乎那個本該是主角的王國繼承人的時候……」
西里爾慢慢嚴肅起來:
「我是那個唯一相信的人……」
「我相信,比起刃牙營地的歸屬,比起貴族們的權位,比起陛下的成敗……」
公爵俯下腰背,幾乎把頭貼到拐杖上,遠遠斜瞥著泰爾斯,按在拐杖上的右手則直指第二王子:
「營救你,營救泰爾斯·璨星王子安然回國。」
「才是所有人真正應該在乎的第一要務。」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法肯豪茲,心情復雜。
西里爾直起腰,遮掩了方才的老態與枯槁。
他的眼神很犀利,仿佛能穿透一切。
「好吧。」
泰爾斯艱難地開口:
「你說起漂亮話來也不差……」
但公爵卻再次開口,打斷了他!
「所以!」
「我阻止了某些領主們暗地里把消息泄露給埃克斯特方,阻撓你回國的陰私之舉。」
西里爾揚聲道。
泰爾斯一愣。
公爵的語氣變得悠揚,大大降低了他嗓子的尖利感:
「所以,古茲男爵才會率領著最高效的鴉哨輕騎,違背他直屬上司的命令,不遺余力地搜索你,連獸人也不放過。」
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他很快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古茲男爵。
鴉哨輕騎。
熟悉的名詞讓泰爾斯猛地抬頭!
「誰?」
他死死瞪著西里爾:
「你說的是誰?」
但法肯豪茲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兩秒後,公爵似是欣賞夠了泰爾斯的表情,這才慢悠悠地道:
「所以……」
「你和你的商隊,你們在荒漠里跟行跡蹊蹺的坎達爾·怒山分別之後,才能一路順遂,毫無阻礙地抵達刃牙營地。」
泰爾斯的思維停頓了那么一霎。
商隊。
坎達爾·怒山。
一路順遂,毫無阻礙……
不可能。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一臉淡漠的公爵:
「你怎么知道」
但泰爾斯低下頭,生生咬住了接下來的話。
他想起來了。
「古茲男爵。」
泰爾斯下意識地道:
「我在荒漠里遇到的,那個跟怪胎小隊一起追擊獸人的指揮官……」
泰爾斯抬起頭,直直望向西里爾,卻掩蓋不住語氣里的驚異:
「他是你的人?」
西里爾輕笑了一聲,自信而輕松。
「在獲封為克洛瑪家族麾下的艾莫雷鎮男爵之前,梵克·古茲曾經是我的廷臣。」
房間里安靜了數秒。
直到泰爾斯艱難地吐出一口氣。
「那么……」
他難以置信地問:
「那無論是我在荒漠里遇到軍隊,還是我進入刃牙營地,你一直都……知道?」
而且。
如果那個男爵是他的人,那他在我家酒館里聽見的……
公爵出令人不安的呵呵笑聲。
「何止。」
那個瞬間,西里爾陰惻惻的冷笑聽著瘮人非常:
「我更知道唾手可得的刃牙營地充滿不祥,我知道王室常備軍的動向必有蹊蹺,我知道威廉姆斯的佣兵狗腿們蠢蠢欲動,我還知道古茲在荒漠里遇到的獸人絕不是巧合。」
公爵的話語像一把鋼刀,反射鋒利的冷光。
他說什么?
泰爾斯驚疑不定地呼吸著。
刃牙營地充滿不祥。
常備軍的動向。
佣兵狗腿們蠢蠢欲動。
獸人絕不是巧合。
這些信息,這些情報……
這就意味著……
泰爾斯皺眉看向公爵:
「你全知道……但你沒有現身,沒有來找我,更沒有插手營地的斗爭,在傳說之翼重奪營地的時候,也沒有幫助西荒領主們,你只是,只是……」
西里爾釋然地呼出一口氣:
「我只是讓古茲在確保你進入營地之後就遠遠遁走,我只是讓法肯豪茲家族的頭骨衛隊早早地輪換出去,遠離漩渦的中心,遠離這個瓮中捉鱉的陷阱。」
「讓威廉姆斯那個混蛋,完成他的狩獵。」
泰爾斯忍不住問出口:
「為什么?」
「在一切開始之前,你明明有扭轉局勢的情報和能力,但卻坐視著王室與西荒的沖突生,坐視著你的封臣們……損失慘重?」
西荒公爵笑了。
「因為這場沖突是必須的,而且只能是這個結局。」
西里爾看著窗外的刃牙營地,似有深思:
「西荒諸侯輸了這一局,損失了人馬和威望,灰頭土臉;陛下贏了這一局,保住刃牙營地,敲打對手。」
「兩邊也不過就是回到之前的形勢而已。」
泰爾斯心思一動,突然想通了。
果然,西里爾回過頭來:
「但想象一下,如果我成功干涉了陛下這場順手為之的棋局,逼走王室常備軍,免除了諸侯們的損失,還幫他們奪回西部前線的控制權……那西荒接下來,會迎來什么的後果?」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公爵繼續道:
「我那些愚蠢的封臣們,在彈冠相慶之余,是會心滿意足見好就收,還是得寸進尺變本加厲?」
「而你父親那樣的人,是會接受現實,就此放棄,還是在對我、對西荒的實力態度刮目相看之後……」
西里爾的語氣變得很可怕:
「全力以赴,百倍奉還?」
公爵冷笑一聲。
「那問題就來了……」
法肯豪茲的丑臉上露出深深的溝壑:
「荒墟是會成為下一個寒堡,還是下一個龍霄城?」
「有時候,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選擇。」
泰爾斯脫力地靠在牆壁上。
公爵的話很輕,卻讓他有種萬鈞壓頂的沉重感。
他剛剛從北地回來,習慣了北方佬們那種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威逼恐嚇刀刀見血的作風起碼對貴族而言。
可今天之後,他突然明白了很多。
星辰王國執行的,是另一套游戲規則。
另一種……權力的枷鎖。
王子的眼神變得黯淡。
「現在,這足以證明了嗎?」
西里爾冷冷地道:
「我既不是你印象中的那種貴族,也不是你父親。」
「而是在星辰這個你死我活的斗獸場里,真真正正的第三者。」
第三者。
泰爾斯緊緊地閉上眼睛。
安靜持續了幾乎三十秒。
直到西里爾緩緩出聲:
「嗯,威廉姆斯大概要巡邏回來了,我可不想遇上他高赫干不過他。」
泰爾斯睜開眼睛,目送著公爵大人對他微微鞠躬:
「談話愉快你能繼續你的午餐了。」
心思復雜的泰爾斯嘆了口氣,對他回禮。
咚,咚,咚。
皮袍飄盪間,西荒公爵帶著神秘的笑容轉過身,走向門口。
但泰爾斯卻看見了什么。
「公爵大人,你忘了你的劍!」
王子皺眉指著靠著牆壁的那把弧度優美的古帝國劍警示者。
咚。
公爵的拐杖在地上生生一頓。
但出乎泰爾斯的預料,西里爾開口蹦出的是另一個詞語。
「不!」
西荒公爵轉過身來,冷冷道:
「是你忘了你的劍。」
泰爾斯一陣愕然。
只見西里爾眯起眼,指了指牆邊的古帝國劍:
「從此刻起,警示者是你的了。」
泰爾斯愣住了。
「抓緊它,抓緊你的劍。」
只聽西荒守護公爵,四目頭骨家族的西里爾·法肯豪茲似有深意地道:
「別丟了。」
言罷,公爵就轉身跨出了房門。
房外傳來他最後的話:
「還有,替我向加圖家的小子問好如果他還沒死的話。」</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