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身為星湖公爵的親衛隊長,馬略斯並不樂見泰爾斯喬遷新居的第一天就開門迎客。
但在無數官僚、仆役、守衛的旁觀,第二王子的一力堅持,以及卡拉比揚少爺或多或少的出身壓力下,科恩還是被禮貌地請進了剛剛整理好的待客廳——當然,在那之前,公爵的親衛隊長,守望人馬略斯勛爵不忘提醒他的主子:
對方是卡拉比揚家族的繼承人。
而今天是王子歸來王都的第一天。
這必然意味著什么。
聽著這樣的提醒,泰爾斯只能麻木地微笑。
然後一如既往地綳緊神經。
去面對待客廳里的……
「我就知道,我告訴他們王子的記性不會差,而他肯定記得我,他肯定不會忘記並肩作戰的……果然……」
「我這幾年都有給殿下您寫信,但不知道為什么,您總是沒回我……直到有一回我碰見了回鄉的卡索小子,他告訴我隕星者截留了寫給您的大部分信件,可惡啊……」
泰爾斯坐在主位上,看著喋喋不休的科恩,掃視似曾相識的待客廳,努力壓下心中的感慨。
當年,自己就是在這里……
科恩話語一頓,他看著出神的泰爾斯,舉起手掌從自己的肚子量到胸口,驚異道:
「誒,您長高了?」
長高了。
泰爾斯看著自己所坐的椅子,想起六年前。
也許吧。
那時,自己坐在這里的時候,腳還碰不到地呢。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
久得科恩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在椅子上坐正身體。
「是的。」
泰爾斯終於出聲,笑容淡淡,意味深長:
「我長高了。」
可科恩卻收斂了笑容。
他看向敞開的廳門。
那里,馬略斯正抱臂站在門口,笑意盈盈地打量兩位下屬,還時不時用余光瞥著廳內的會面。
警戒官小心翼翼:
「我是不是……來的時間不對?」
泰爾斯轉過目光。
科恩撓著頭:
「他們看上去不怎么高興,尤其是領頭的,喏,就是那個一臉假笑的……」
敞開的門外,一個女仆正要為公爵和客人端來茶點,卻被馬略斯微笑著舉手攔下,苦著臉的多伊爾和僵硬如故的哥洛佛齊齊上前,開始檢查。
不怎么「高興」。
當然。
泰爾斯淡淡地想。
雖然陪伴的時日不長,但從他走出議事廳的那一刻起……
顯然,哪怕是科恩,也感覺到了什么。
想到這里,想起馬略斯的話,泰爾斯強迫著自己堆起笑容:
「那是馬略斯。」
「托蒙德·馬略斯。」
「王室衛隊的守望人。」
「原來如此,」科恩一臉恍然,肅然起敬:
「是大名鼎鼎的馬略斯啊。」
馬略斯
嗯,這名字聽著確實有點耳熟……
科恩死命糾結著記憶。
在哪兒聽到過來著?
泰爾斯調整好情緒,笑道:
「別在意,他只是比較嚴格,畢竟這是我第一天回來,而馬略斯是是我的親衛隊長。」
科恩很快把那個想不起來的姓氏拋到腦後。
「親衛隊長,哇喔,殿下,」科恩一臉驚喜,來回打量著待客廳的布置:
「比起北地升級了不少,是吧。」
警戒官興奮又好奇地四處張望:
「閔迪思廳,我只在很小的時候被老頭子帶著來過一次……他說這是個好地方,意義非凡。」
科恩欣喜地拍了拍他的椅子:
「說不定我這個座位上,就坐過好多大人物。」
「是啊,六年前,」泰爾斯不無懷念地道:
「黑先知就坐過你那把椅子。」
正興高采烈的科恩生生一頓。
泰爾斯微微一笑,想起當年那場緊張激烈的會面。
不知道現在,六年後的自己再次面對莫拉特·漢森的時候,會是什么反應呢?
王子不知不覺中捏緊拳頭。
六年前的黑先知,在他的印象里顯得神秘而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六年後,他知道了,對方也並非那么可怕,不是么?
至少……黑先知也被人打折過腿呢。
眼前,科恩平行移動,不動聲色地換了一個座位: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老頭子帶我來的那次……」
「他被王儲召去了,我突然尿急,可帶我的仆人不見了,然後找不到地兒的我,突然在走廊上現了一個花瓶……」
「咳咳!」
大聲咳嗽著的多伊爾端著茶點走上來,剛好打斷了科恩毫無自覺的敘述。
「科恩,」多伊爾語氣正常,卻在泰爾斯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剜了客人一眼:
「這是殿下的行宮,而多虧了殿下的慷慨,你才能第一個訪問這里。」
「注意儀態。」
科恩哼了一聲,毫不在意,一副「我跟王子很熟」的樣子,一邊目送著多伊爾離去,一邊示威也似地端起茶杯一口悶掉。
下一秒,警戒官臉色一變,又狠狠一口噴回茶杯。
「啊,哇,啊……盪,盪,盪死勒……搭,搭故意額……」
科恩伸出被燙到的舌頭,狼狽地扇著風。
泰爾斯訝異地看著科恩和多伊爾的互動,端起自己的茶杯試了試。
嗯,溫度剛剛好。
在科恩不忿的目光中,泰爾斯咳嗽一聲打破尷尬:
「所以,你認識多伊爾很久了?」
「哈,哈……該死……多,多……噢,你是說d.d!」
科恩好容易把舌頭捋順了:
「他是我那個……嗯,那個……」
科恩的語氣有些不確定:「某個叔祖父的連襟的孫子?」
「嗯,大概吧。」
叔祖父的連襟的孫子。
真虧他記得住。
泰爾斯看著科恩的亮金色頭,又看看多伊爾的暗金色頭,突然現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
至少,從復興宮里帶出來的那股壓抑,已經不再如黑雲壓頂,令人難以喘氣。
「但你最好少跟他一塊玩兒,殿下,」科恩臉色一變,湊到泰爾斯跟前,對著多伊爾的背影小聲嘀咕:「那家伙是個……」
「花花公子哥兒。」
好吧。
泰爾斯臉色古怪,卻不知不覺地翹起嘴角。
就打小報告這一點來看……
你們果然是親戚呢。
「所以……卡索家的小子在哪?那個用單刃劍的?」
科恩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他直起腰,尋找著印象中的身影:
「還有那個很會搞陰謀的抽煙大叔?」
科恩撓著下巴回憶道:
「包括那個會扇風的啞巴……」
科恩頓了一下,狐疑地道:「等等,啞巴不在,對吧?」
懷亞·卡索。
普提萊·尼曼。
米迪拉·羅爾夫。
泰爾斯略略出神。
「他們還在北地處理我的遺留事務,但很快就會回來。」
王子很快回過神來,回答得天衣無縫。
科恩松了一口氣,警惕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嗯,那個啞巴,還是別遇到他比較好。
看著科恩的表情,再看看陌生又熟悉的環境,泰爾斯卻現,自己越想念曾經的舊人們了。
「難以想象,殿下!」
僅僅幾秒後,科恩就重新恢復了活力,興奮十足:
「六年前,我們還在北方,在一起打打殺殺……」
警戒官對王子的熱情讓後者有些難以招架:
「可是……再看看這地方,殿下,你現在是公爵了!星湖公爵!」
科恩深吸一口氣,面上一喜,似乎想起了什么吐氣揚眉的事兒:
「就連我家老頭子都要向你行禮了誒!」
然而你沒有行禮。
泰爾斯無奈地搓了搓額頭。
「所以,為什么是閔迪思廳?」
科恩興致不減地拍拍椅子:
「你還未成年……為什么不是復興宮?」
泰爾斯正想回答,卻欲言又止。
他瞥了一眼門外的王室衛隊們。
「我……身體差,比較怕冷,」泰爾斯想起那位出宮養病的『霧王』的故事,展顏笑道:
「我父親就讓我住到這兒了。」
泰爾斯有些心堵。
他突然現,跟六年前比起來……
他已經無法那樣毫無芥蒂,毫無保留地對待朋友了。
「怕冷?」
科恩驚奇地看著他:
「但你在北方待了六年誒!」
泰爾文勉強笑笑:
「也許,這就是為什么他們把我送回來了。」
「避免我受凍病死在北地。」
科恩愣住了。
他滿臉狐疑,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王子。
一秒後。
「啊!」
科恩恍然大悟般反應過來,笑容重開:
「殿下,你真會開玩笑!」
「怕冷?您可是勇闖英靈宮,拯救龍霄城的英雄呢!」
泰爾斯只能繼續報以微笑。
「但是您可騙不倒我。」
說到這里,警戒官雙眼放光:
「所以,您是怎么從北地回來的?」
泰爾斯笑容一僵。
又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雖然通告說是埃克斯特王國把你禮送回來的,同時來的還有他們國王問候陛下的國書……」
科恩若有所思,眼里閃動出精明的光芒:
「但我可是在北地和西荒都戰斗過的男人,很了解那里,所以我知道,事情……」
科恩神秘地笑笑:
「絕對沒這么簡單。」
泰爾斯一凜。
但出乎意料,科恩一臉自信滿滿的樣子,沒有要追問他的打算。
「我知道,」警戒官頗有成數地打了個響指:
「今年,無論自由同盟的戰亂,還是黑沙領的內亂,抑或是其他,都只是事情的表象。」
看著眼前的科恩,泰爾斯有些驚訝。
他的意思是……
「而真相是,有心人早已在暗中計劃好了一切……」
科恩擺擺手,滿臉「我都知道,你別裝了」的表情:
「只為您的平安歸來!」
那一刻,泰爾斯倏然一驚。
什么?
科恩?
他什么時候……
是秘科嗎?拉斐爾告訴他的?
「嘿嘿,不僅如此,我還知道,那個有心人……」
只見警戒官一臉精明:
「以及這一切的籌劃者……」
泰爾斯略有些緊張地看著對方。
不得不說,眼前的科恩給他一種高深莫測,逼人刮目相看的感覺。
科恩猛地站起身來,氣勢昂然地道:
「……就是殿下您!」
整個待客廳都安靜了下來。
唯有科恩的聲音飄盪在待客廳里,縈繞不去。
而警戒官維持著一個指認凶手的帥氣姿勢,颯爽瀟灑。
他的手指頂端,泰爾斯僵在原地。
門外的多伊爾好奇地向這里張望,被馬略斯一個笑容逼了回去。
好幾秒後,恢復過來的泰爾斯努力張開嘴巴:
「哈?」
然而科恩像提前演練過一樣,換過腳步,收回右手卻揮出右臂,成竹在胸:「我太了解你了,殿下!」
「我知道,機智如您,才是一切計謀的起者!」
科恩興奮不已:
「就像六年前一樣……」
「這次,也是您在中間運籌帷幄,借著自由同盟和黑沙封臣,成功挑起了龍霄城和黑沙領的內斗……」
泰爾斯的眉毛開始抽搐。
「在兩大勢力彼此廝殺,無暇顧及的時刻,您就成功逃出生天,平安歸國!」
「還狠狠地削弱埃克斯特王國的實力!」
科恩的姿勢風采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