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當然——沒有(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627 字 2021-06-17

「她說,這場戰爭里的死人已經夠多了。」

「雙方流下的鮮血,也已經夠多了。」

眾臣面面相覷,難以理解。

「她說,萬千生民的性命生計,無數百姓的家庭兒女,不該為了寥寥幾個高位者的自私與自誤,兜底付賬。」

疤臉男子抬起頭:

「她說,有人曾告訴過她。」

「戰爭無法帶來和平,就像死亡不能償還生命。」

泰爾斯面色一動。

「而她,龍霄城的統治者,將不會重復她祖父與父親的錯誤。」

長桌的盡頭,國王突兀地動了,他抬起頭顱,在逆光的陰影中露出眸子。

「在眾議沸騰之中,當著所有人的面,女大公原諒且寬恕了斷頭台上的戰俘們,更一個個解開他們的束縛,最後親手扶起心如死灰的伊萬·波拉多,告訴他……」

疤臉男子換了下一張文件,語氣凝重:

「『在戰場上,你傷害了我的子民,但作為回答,『驚喜的伊萬』,我將饒恕你的性命,以換取戰爭和仇恨的終結。』」

秘科探子的聲音落下。

會議室里再度寂然。

幾秒後,感慨萬分的泰爾斯嘆了口氣,有意無意地道:

「心眼小,格局窄?」

裘可·曼的神色變得很不自然。

「荒謬!」

康尼子爵忍不住言:

「婦人之仁!身處異域還敢放虎歸山,等待她的只有滅亡……」

但不等他說完,秘科的探子就再翻開下一份文件:

「女大公還當眾下達了『和平令』。」

「龍霄城全軍,無論將軍還是士兵,駐扎自由堡期間,不得殺傷虐待戰俘,不得侵擾搶掠民居,不得妨害阻礙治安,不得影響民生秩序。」

疤臉男人抬起頭:

「若有違者,以龍槍戮魂之名,她必嚴懲不貸。」

此言一出,不僅康尼子爵,庫倫公爵也是一怔。

「不會吧?」

相蹙眉道:

「那她的封臣,她的軍隊能忍嗎?她要怎么滿足他們的貪婪?他們耗費錢糧跋山涉水是為了什么?旅游看風景?他們死傷無數,又要怎么扯平?」

「她還真以為,不殺上幾十個領頭的作例子,自由同盟的人就會乖乖聽話?她手下就沒有聰明人站出來反對她?」

御前大臣們紛紛私語,許多人同樣難以理解。

梭鐸的話平穩響起:

「經歷了先前的慘敗,又面對女大公此役的聲威,我猜,她手下的人已經沒多少膽量反對了。」

秘科的疤臉點點頭:

「身為副帥,身份最高的克爾凱廓爾第一個下跪聽令。」

「余者紛紛效仿。」

「莫敢有疑。」

泰爾斯有些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英雄大廳的聽政日,在那里,塞爾瑪無力地吶喊著,可她手下的封臣們俱都神色冰冷,不為所動。

「至於自由堡……」

疤臉讀著他的情報:

「女大公強烈建議同盟總督,讓同盟元老們拿出積蓄,捐出土地,廣濟苦民,以解困厄。」

「甚至調整法令,減免役稅,重設法庭,重審陳案。」

「順便,解決龍霄城諸軍的『吃住問題』。」

此言一出,泰爾斯身旁的基爾伯特深吸一口氣,目光復雜。

「她?『建議』同盟總督,『建議』那群元老?」

裘可·曼嘿嘿兩聲:

「哈,要么是女大公態度真誠感動人,要么是同盟的元老們品德高尚聽人勸……」

「這就不清楚了,」基爾伯特幽幽道:

「但我猜,無論她手里的劍還是斷頭台上的斬刃,一定都挺鋒利。」

「一開始是有人不太熱心,對此『建議』陽奉陰違,」疤臉男人皺眉道:

「所以後來,女大公就派了隕星者,去跟元老們誠摯懇談……」

跟隕星者懇談……

泰爾斯只覺得左手腕一陣幻痛。

「據說,個別人被隕星者的口才說得『良心現羞愧而死』,剩下的人就……」

秘科探子抬頭作結,恭謹退後:

「就熱心多了。」

御前諸君們彼此交換了一個「哦」的了然眼神。

「又是改法令,又是設法庭,」商貿大臣康尼皺眉道:

「她怎么不直接把黑底紅龍旗插上城頭,再封給一個信得過的北地人,宣布自由堡從此歸入埃克斯特算了。」

泰爾斯笑了。

「因為她,或者說她手下的人足夠聰明。」

基爾伯特面色凝重:

「知道權衡進退,以趨利避害。」

「這樣,她占領的時候,不用承擔統治的負擔與壓力。」

「離開的時候,只會收獲無盡的懷念與名聲。」

咚。

國王的手指叩上長桌,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但他沒說什么,只是繼續看向軍事顧問。

梭鐸得到信號,清了清嗓子:

「總之,此命一下,苦民們無不歡呼雀躍。」

「同盟元老們,則大抵情緒穩定。」

「龍霄城諸軍,也得到了安撫。」

「就這樣,沃爾頓女大公軟硬兼施恩威並加,再加上之前的大戰損失,本就強弩之末的自由堡失去了最後一點抵抗的力量和意志。」

帶著復雜的慨嘆,梭鐸看著那枚鶴立雞群的白棋:

「『熾血女士』毫不費力,和平奪城。」

不知不覺中,泰爾斯噙起了嘴角。

但他知道,那一定遠非「毫不費力」。

「熾血女士?」

康尼子爵皺眉道:

「真的?」

梭鐸輕哼一聲:

「大家就是這樣叫她的,或者你想我叫她『真龍女士』?」

康尼笑了笑,沒再說話。

梭鐸繼續道:

「府既陷,加上苦民洶涌,自由同盟的其他城鎮毫無斗志,望風而降。」

「埃克斯特人,就這么戲劇性地反敗為勝。」

軍事顧問緩緩坐下,不再移動大局已定的棋子。

「錢袋子」大臣咳嗽了一聲:

「我的問題是,她失落戰場,又遠離本國,正是最落魄的時候,既無兵又沒錢,是怎么拉到那些異鄉苦民的支持的?」

「總不能自薦枕席,把他們都睡上一遍吧?」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看了裘可·曼一眼。

這位大人,真的年事已高……

其實嘛,不妨早點退休。

他這么想道。

秘科的探子再次上前。

「不知道,但我們現,『熾血真龍』的稱呼正是從這些苦民們口中傳出來的,之後才傳揚到北地人里。」

康尼疑惑道:

「這外號是為什么?」

「她把自己點著了火,然後站在馬車狂飆進城?」

疤臉男子搖了搖頭。

「什么版本的說法都有,有人說目睹飛龍天降,為她奪城……」

康尼蹙眉:

「真是巨龍?」

但他注意到,不少在座大臣都在向他搖頭。

「不可能。」

梭鐸·雷德再次開口,似乎有些煩了:

「您也許剛剛進入御前會議不久,康尼子爵,所以尚不知曉。」

「但根據數百年前,『黑目』約翰與全埃克斯特王國的秘密約定,」軍事顧問冷哼道:

「天空王後作為非凡的存在,只會在災禍重現之時,插手凡世之事。」

「否則,我們五百年前就化成灰燼了。」

基爾伯特咳嗽了一聲,提醒他的老朋友注意用詞。

「只管災禍?我是說,明明它六年前還出現在龍霄——」

康尼子爵想明白了什么,他的臉色有些鐵青。

「噢,哦,原來如此……」

泰爾斯想著六年前與龍共舞的那一幕,想起天空王後告訴他「你有個好聽的龍語名字」,忍不住瞥了遠處的凱瑟爾王一眼。

但可惜,國王依舊穩如石雕,紋絲不動。

「當然,康尼大人,」秘科的疤臉男子知機地道:

「幾百年里,我們也時刻警惕那頭巨龍打破誓言的可能。」

「但是,迄今為止一切都好。」

康尼尷尬地點點頭。

疤臉男子繼續道:

「至於女大公的那個外號,也有人說她能滴血成焰燒死敵人,還有說她脫下衣服就能展開龍翼,扇動狂風,甚至有說她月圓之夜對天空嚎兩聲,就能變成一頭龍……」

「月圓之夜那個,那是傳說中的狼人,」聽著這些說法越來越離譜,梭鐸忍不住打斷:

「早被『狼敵』帶著長生獵手殺絕了。」

秘科的探子領會到軍事顧問的意思,不再念誦情報,順勢總結道:

「所以這些都不可信。」

「這個綽號為何而來,依舊撲朔迷離。」

大臣們又是一陣交頭接耳,泰爾斯注意到,基爾伯特向斯蒂利亞尼德斯副主教透出一個詢問的眼神,後者搖了搖頭。

正在此時。

「那是個怎樣的女孩兒?」

悶雷般厚重的嗓音響起,眾臣停下議論,紛紛看向長桌盡頭。

疤臉男子向國王的陰影鞠了一躬:

「據我們的情報,她的父母在她一歲時……」

但他立刻被打斷:

「泰爾斯。」

國王的聲音緩緩傳來,讓泰爾斯一個激靈:

「我在問你。」

裘可·曼眼前一亮:

「沒錯,公爵殿下曾在龍霄城長住六年,想必跟她很熟,也許還是朋……」

但財政總管隨即想到方才王子打斷自己的場景。

想通了前因後果,裘可頓時臉色一白,連忙低頭,不敢再說話。

那是個怎樣的女孩兒?

是藏書室里那個扶著眼鏡,雙眼亮的小丫頭,還是英靈宮里那個衣衫襤褸,瑟瑟抖的小女孩?

是那個廢墟中咬緊牙關,努力拖扯著自己的小姑娘?抑或是那個英雄廳里怒目而嗔,振臂一呼的女大公?

霎時間,泰爾斯百感交集。

星湖公爵做了個深呼吸,這才看向長桌盡頭,與那雙意義非凡的眸子對視。

「那女孩兒,看上去平靜溫和,安全無害,」王子幽幽道:

「甚至有些時候,看著有些……呆板。」

「但小……塞爾瑪?」

想起那姑娘拒絕跟他走的那一幕,泰爾斯低下頭,不知不覺地彎起嘴角。

基爾伯特皺起眉頭。

「她是個真正的斗士。」

回憶完過去,泰爾斯抬起頭,一字一句無比堅定:

「無論面對什么。」

「災禍,龍,抑或……國王。」

周圍傳來大臣們的竊竊私語。

直到長桌的另一側,國王冷冷出聲:

「是么。」

泰爾斯微微一頓:基爾伯特的手肘不輕不重地碰了他一下。

第二王子反應過來,咳嗽了一聲:

「咳……我是說,她可能是個很棘手的敵人,當然,也可能是潛在的盟友。」

面對整桌人的審視,泰爾斯嚴肅地道:

「幸好,我跟她的關系不壞……我的意思是,我跟她能說得上話。」

諸君面面相覷。

國王沉默了一陣,這才開口:

「對付她,有什么把柄能用的嗎?」

泰爾斯眉心一跳。

「應該有,」他面色不改:

「我回去想想。」

泰爾斯看不清凱瑟爾王的面容,但對方的聲音依舊穩穩傳來:

「她能成為我們的盟友?」

泰爾斯眼前一亮:

「當然。」

「她在龍霄城里握有實權,而非麾下封臣的傀儡?」

「當然。」

「你和她上過床嗎?」

「當然——」

嗯?

泰爾斯話音未落就臉色一變,反應過來的他趕忙接上第二句:

「——沒有。」

長桌上安靜了一瞬。

不知為何,面對會議室里諸多意蘊不明的目光,泰爾斯莫名地覺得臉上燒。

幾秒後,國王打量的目光終於從他的身上撤下。

只留給少年一道奇怪的鼻音:

「哼。」</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