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芙。
泰爾斯冒出疑惑:
「所以阿,阿爾芙?她是外國人,而且是女性……也是秘科的人?」
奇怪的是,諾布先是搖了搖頭,緊接著又點了點頭。
「在『黑目』約翰一世北伐失敗,罷黜『智相』哈爾瓦之後,王國秘科不受信任,一度前途未卜,搖搖欲墜。」
諾布望著畫中的異族女性,目光深邃:
「直到黑目決定,把這個雞肋的小玩具送給他最寵愛的枕邊情人——就像個酬報性的虛職,或者干脆說,禮物——作為說服大臣們把她留在身邊的理由。」
國王的情人?
泰爾斯下意識地回頭,想要再仔細看清楚這位阿爾芙女士。
畫中的她依舊面色淡漠,身姿自如,毫不在意畫外人的目光。
「帶著從內到外的輕視與敵意,阿爾芙頂住壓力爭取預算,重組並保住了這個士氣低落百廢未興的垂死科室。」
諾布似有唏噓:
「沒錯,那些年里,東方艷影掌控情報流通,廣撒消息網絡,是無名卻有實的秘科腦,情報總管。」
他默默出神:
「而她把這工作干得很好。」
「甚至太好了。」
「因此黑目死後,她因為謀害先王的罪名被送上斷頭台,萬人唾棄。」
泰爾斯回神一驚:
「什么?」
謀害先王?
諾布笑了笑,搖頭道:
「不是她——能將埃克斯特的十大家族逼得捐棄前嫌團結與共,甚至不得不求助巨龍才免於亡國滅種,『黑目』又豈是誤信宵小的易與之輩。」
諾布拄著拐杖,向前幾步,指向阿爾芙的名字下方用金線綉出的語句:
【計劃是個婊子,千萬別相信——即便你給夠了錢。】
「但黑目身後,他的三個兒子繼承了他的心氣野望,卻無一擁有父親的雄才大略。」
「我知道這部分,終結歷的一世紀末,」泰爾斯接過他的話:
「三星分立,兄弟鬩牆,裂土爭王,戰火連天。」
諾布點點頭,目光深遠:
「所以,當你沒有相應的功績人望,卻想要壓過其余兩人,正統地戴上父親留下的九星冠冕……」
他望著阿爾芙,幽幽道:
「最快的方法就是為先王復仇,而若要復仇……」
王子反應過來,他怔怔地抬起目光,接過話頭:
「你得先有個凶手。」
泰爾斯看著牆上的嫵媚麗人。
「這劇情我見過。」
「同時受先王寵愛與眾人忌憚,偏偏美艷絕倫又手腕高的外國女探子和**盪婦,」少年明白了什么,聲音低沉:
「要論謀害先王,沒有比這更好的替罪羊了。」
諾布點了點頭。
王子凝望著阿爾芙的倩影,想象著這位曾經的異族麗人蓬頭垢面衣不蔽身,遍體鱗傷披枷帶鎖,在陰謀家的冷酷目光下,頂著萬千人群的指目咒罵,一瘸一拐,孤獨地走上斷頭台的場景。
那一刻,她的頭顱大概也是高昂著的吧。
似乎猜到了泰爾斯的心意,諾布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
「別擔心,當『太平王』凱瑟爾一世加冕,結束三星分立,王國重歸一統之後,『東方艷影』就被平反了。」
泰爾斯心中一松。
他望著阿爾芙最美麗的樣子,感覺心里的難過輕了一些。
「所以我還能在這兒,看到她的畫像。」
但諾布搖頭否認。
「重畫。」
泰爾斯訝異回頭。
「當這幅畫完成的時候,東方艷影已經去世了,」諾布嘆息道:
「畫工匠人們只能靠著些許的回憶,復原她以女性之姿游走權力之巔,統治地下世界的昔日風采。」
「但您能看到,他們再如何窮盡才華,奢極想象……」
望著被畫出撩人曲線的阿爾芙,諾布失望地搖搖頭。
泰爾斯和諾布都沉默了一會兒。
一會兒後,諾布反應過來:
「您在等什么人嗎?」
「是啊。」泰爾斯不無怨念地道。
屁屁們。
王子看了看拉斐爾進去的那個房間,聳了聳肩:
「他……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
「既然如此,」諾布友善地向著走廊上的下一幅畫伸手:
「您不介意?」
泰爾斯點點頭,跟著他向前走。
這可比博納學士的文法課,以及拉斐爾的諷刺劇有趣多了。
諾布揚起手,伸向另一側:
「甘伯·特巴克,人稱『暗月』。」
泰爾斯轉過頭。
【甘伯·w·b·特巴克,137—215】
「特巴克?刀鋒領的統治家族,刃陵城的血月?」
泰爾斯想起那位多年不見的萊安娜女公爵。
畫上的甘伯總管人到中年,身材福,面相貴氣,可憐的他把全身的重量壓在身前的手杖上,使了老勁兒挺胸收腹,顯得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滑稽,再配上他城門失守的際線……
放在另一個世界,大概就是「不上相」。
「他是二世紀末三世紀初,侍奉過三代國王的情報總管。」
諾布點頭:
「從『斷脈』蘇美一世到『登高王』埃蘭一世,乃至「斬棘」托蒙德三世,三位國王都倚他為臂膀,信任有加。」
登高王。
聽見熟悉的名字,泰爾斯忍不住拿來跟基爾伯特的歷史課做比對,想到了什么後面色微冷。
諾布語帶緬懷:
「別看他這副模樣,但出生在我們這個年代的人,恐怕很難想象甘伯總管對王國的貢獻有多大,意義有多重,影響有多深。」
「為什么?」
諾布呼出一口氣:
「因為歷史書上,所有人都只看見國王和相,將軍與公爵,感慨他們的遠見卓識豐功偉績,卻對黑夜里的齷齪骯臟不得而知,或視若無睹。」
「因為我們同樣很難想象,在甘伯·特巴克之前的時代里,落日教會曾經在王國境內擁有多可怕的話語權和影響力——大到封疆衛土,統治繼承,小到婚喪嫁娶,柴米油鹽。」
「一令可改,一言可決。」
泰爾斯若有所思,諾布則嘖聲搖頭:
「那時,國王的權杖輕於主教的禮袍,百姓的忠誠源自祈禱的虔誠,神靈的目光即是凡世的命運。」
下一刻,諾布抬起頭,回顧嚴肅:
「但自從甘伯掌管秘科輔理國王,到他光榮告老壽終刃陵城,刀光劍影的半個世紀過去……」
「落日的信徒們便分裂為教會和神殿兩大派系,紛爭不休,內耗衰落。」
「他們無法再染指王室的繼承系譜,更不能干涉王國的大政方針,遑論主宰國民的日常生活。」
泰爾斯皺起眉頭,神學課上講述「長幼之爭」的梅根祭祀出現在他眼前——嗯,還有那個緊張的小修女。
「最終,神靈重新變得高高在上,虛無縹緲,他們的信徒則不得不向九星冠冕低下祈禱的頭顱,逐步退出星辰的權力中心。」
諾布望著相貌平平的甘伯,目光熠熠:
「這期間,甘伯總管深藏聲名,卻居功至偉。」
果然。
泰爾斯站定在甘伯的畫像面前:人不可貌相。
但他這話還是說早了。
因為諾布指給他看的下一副畫,是一個面貌滄桑的駝背小老頭。
【威廉,226-3o6】
【與其使人畏懼,不若令人低估。】
「『駝背』威廉。」諾布介紹道。
畫中的威廉平平常常,中規中矩,不但毫無出彩之處,甚至還因為駝背顯得畸形難看。
「第一位出身平民——如你所見,他沒有姓氏——的情報總管,從三世紀中開始,他執掌秘科五十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
諾布的拐杖輕輕點地,他望著威廉的駝背,似乎深有同感:
「當人們談起鐵刺太後歷經七朝而不倒的攝政傳奇時,總是會忽略這位與她同時期的低調臣仆。」
諾布自顧自地說著,有那么一刻甚至忽略了泰爾斯的存在。
「但也正是威廉,這位既缺赫赫之功也無高貴聲名的情報總管,他與鐵刺太後一道,勉力支撐住了星辰王國歷史上最積弱、最黑暗、也是最危險的那半個世紀。」
泰爾斯低下頭,想起巴拉德室的由來。
「我讓您覺得無聊了嗎?」
「當然不,」泰爾斯回過神來,儀態標准:
「請繼續。」
諾布眼前一亮。
「啊,我想到了,這位秘科先輩,您一定更感興趣。」
他領著泰爾斯向前幾步,越過好幾位秘科總管,停在一副最出眾的畫像旁。
泰爾斯愣住了:與其他畫像不同,這幅畫用銀框裝裱,格外不同。
更攫取他眼球的,是那位畫中的妙齡女性。
她騎在馬上,甲胄齊備提韁垮劍,神色自信睥睨從容,仿佛下一刻就要沖出畫框,將手中長劍刺進觀者的心臟。
這是阿爾芙之外,泰爾斯在秘科里看到的第二位畫中女性。
更關鍵的是——泰爾斯眯眼細看這位女士的甲胄上鐫刻的圖案,訝異不已:
沒有錯。
那是……
九芒星。</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