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點點頭,語句里有淡淡的疏離:
「是的。」
諾布了然頷,他望著拉斐爾的紅眸:
「好吧,雖然不是我的案子,但如果你需要幫忙……」
拉斐爾不假辭色地打斷他:
「如果我需要幫忙。」
眼見對方不欲多言,諾布不再對他開口,而是轉向泰爾斯。
「我還沒來得及道謝,泰爾斯殿下,」諾布恭謹地道:
「若您賞臉,我想在之後拜訪……」
「殿下還有要事,」拉斐爾突然擋在泰爾斯身前,語帶警告:
「而他是私下來的。」
諾布漠然住口。
「當然,」他望著寸步不讓的拉斐爾,失落地點點頭:
「當然。」
諾布向泰爾斯再行一禮,拄著不熟練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轉身離開。
身影落寞,有些可憐。
看得泰爾斯心生不忍。
「諾布做了什么?」
諾布離開後,泰爾斯突然問道。
拉斐爾皺眉:
「什么?」
泰爾斯跟上荒骨人的腳步:
「他在血色之年里做錯了什么,才讓他被派駐到西荒,形同流放?」
拉斐爾面色一緊:
「這您得問他自己,或者勛爵。」
「真的?泰爾斯觀察著拉斐爾的臉色,哼哼兩聲。
「如果你想來秘科一日游,殿下,」拉斐爾不爽地道:
「我完全可以滿足您的需求。」
「怎么,看見我這么受歡迎,你嫉妒了?」泰爾斯樂得看見拉斐爾不爽的樣子。
拉斐爾輕哼一聲,繼續前行。
「好吧,所以,拉斐爾導游,這是誰?」
泰爾斯隨手一指。
拉斐爾瞥了一眼:
「利桑德羅·埃斯波西托,沒有外號。」
或者說,綽號太多,干脆不報。
泰爾斯湊到畫像跟前,那是一個笑容卑微,和藹謙恭的中年男子:
【利桑德多·埃斯波西托,53o-6o2】
【當你知錯了,你便做對了。】
「他出生在賢君故去的那一年,作為一個卑賤的制皮匠之子,他通過識字考試改變了命運,最終成為『沉默者』蘇美四世的情報總管,列席御前會議。」
拉斐爾穩步向前,絲毫不管泰爾斯在背後被落下:
「自他而始,王國秘科一掃陳舊傳統,不再是國王的私人玩具,而是權責分明,運作高效,預算充足,地位重要的國家情報部門,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將百年來我們面對暗室的劣勢一一奪回。」
「遂有今日秘科。」
拉斐爾語氣尊重。
泰爾斯不得不一路加快腳步,跟上拉斐爾毫不體諒的步子。
「而他也是莫拉特·漢森勛爵的老師。」
拉斐爾走出廊道,來到一扇形制特殊的鐵門前,同樣手指虛劃,在空氣的漣漪中打開魔法鎖,轉進一間昏暗的內室。
「你是說黑先知?」
泰爾斯快步跟上,走進這件內室:
「他的老師?」
但就在他踏入室內的一瞬間,泰爾斯突然一陣心慌!
獄河之罪不安地躁動起來,卻與之前的任何一次危險都不同,這感覺虛無縹緲,卻令人毛骨悚然。
「嘶嘶嘶啦……」隱約的窸窣聲在耳邊響起,讓人想起蛇類滑動的樣子。
幸好,這感覺一瞬即逝,似有若無。
若是再短一些,泰爾斯甚至會以為是錯覺。
怎么回事?
泰爾斯適應了內室的昏暗,提心吊膽地跟上拉斐爾的腳步。
「要知道,我們一般不提這外號,殿下。」
荒骨人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
「尤其是在秘科里。」
「為什么?」昏暗的光線下,他們向前走了十幾米,泰爾斯還沉浸在方才的心驚膽戰里,下意識地回問道:
「為什么不提?」
下一秒,一個闊別六年的嘶啞嗓音自黑暗中響起:
「就像我們一般也不當著您的面提『裙底之星』。」
「泰爾斯殿下。」
這是……
聽見這嗓音,王子生生停下了腳步,甚至沒有時間去理解對方話語中的調侃。
心慌的感覺再度襲來,尤甚方才。
獄河之罪躁動不休。
拉斐爾停在他面前幾步,轉過身來。
露出他身後的人。
泰爾斯眼睛睜大。
他預想過這一幕,但是……
「漢森勛爵,」泰爾斯死死盯著眼前的瘦小黑影:
「好久不見。」
他的面前,凱瑟爾王的現任情報總管,淡出朝野視線多年的秘科腦,黑先知,莫拉特·漢森勛爵坐在一張漆黑的輪椅上,正對著他。
只見眼前的老人一邊痛苦喘息,一邊抬起風燭殘年,只剩皮包骨頭的可憎面孔,對泰爾斯露出一個令人生畏的笑容。
泰爾斯不無驚訝地看著莫拉特。
怎么……
他記得六年前,那時候的黑先知雖然年事已高,卻精神矍鑠,氣勢逼人,還能拄著拐杖威脅基爾伯特和姬妮。
但是現在……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對方座下的輪椅。
他怎會是如此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可泰爾斯很快覺察不妥。
「嘶嘶……嘶嘶啦……」
地獄感官反饋給他無數令人毛的窸窣聲響——源自那把漆黑無色的「輪椅」。
獄河之罪蔓延上泰爾斯的雙目,讓他看清昏暗的室內。
泰爾斯本能地下望:只見黑先知的輪椅上「包裹」著無數粘膩濕潤的黑色脈絡,像肌肉紋理一樣,同樣把莫拉特的雙腿也包裹其中。
還不時蠕動著,縮張著,呼吸著。
那不是輪椅。
那一刻,泰爾斯真真正正地汗毛倒豎。
那是一個……活物。
像枝丫,像藤蔓,像觸手。
它的後部延伸到室內的牆壁,像藤蔓一樣鋪滿了半個房間,一直到天花板。
而莫拉特,坐在「輪椅」上的他竟像是從這些藤蔓里,生生「長」出來的。
泰爾斯愣愣地呼吸著,突然想起曾經的血之魔能師。
這是……
「別害怕,」莫拉特艱難地呼吸著,舉起枯瘦的手臂,連接著千千萬萬不住蠕動,如萬蛇糾纏的黑絡藤蔓:
「一些必要的手段,就像吃葯治病。」
拉斐爾站在一旁,面色不改。
吃葯治病?
泰爾斯花了好幾秒鍾才冷靜下來。
「勛爵閣下,你,您怎么了?」
莫拉特笑了一聲,引得身周的黑脈藤蔓一陣聳動。
「老了。」
「星湖公爵閣下,」黑先知的聲音有些縹緲,卻依舊讓人心寒:「歲月逮住了我。」
「就像它曾逮住過利桑德多老師,也逮住過艾迪陛下。」
「就像它終將逮住每一個人。」
黑先知的眼神一滯,露出向往:
「當然,精靈除外。」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那個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怪物般的對方。
「相信您看到了,殿下,王國秘科歷經五十七任總管,」莫拉特回過神來:
「皆與星辰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密不可分。」
「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泰爾斯,」莫拉特不無感慨地看看纏繞自己半個身子的惡心活物,喊出公爵的名字:
「事實上,我們與你一樣掙扎。」
泰爾斯死死盯著那些黑色的藤蔓,只覺眉心抽動。
黑先知抬起手,不知道做了什么,蔓延他半個身子的黑脈藤蔓隨即齊齊一顫,紛紛從他「輪椅」的後部脫離開來,將莫拉特「釋放」。
「嘶嘶嘶……」藤蔓收縮的聲音令人顫。
唯有還包裹輪椅上的部分,依舊在來回動彈,如蛆蟲涌動,蟲蛹抽搐。
看著這一幕,泰爾斯覺得腹部有些不適。
莫拉特閉上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虛弱地睜眼,向拉斐爾點了點頭。
「讓我們開始吧。」
荒骨人恭謹低頭,轉身打開另一扇門,消失在門後的黑暗里。
眼見拉斐爾離開,泰爾斯突然意識到,此時留在房間里的,唯有他和黑先知本人,以及……那些黑色的「東西」。
這想法讓他忐忑不安。
「介意推我一把嗎,殿下?」
莫拉特向著泰爾斯伸出枯瘦的手,張開不成人形的嘴巴,笑得像棺材里的死人:
「別擔憂,這次不讀心。」</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