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最偉大的騎士(上)(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580 字 202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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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恩低頭行走在地下街的小巷里,雙目失神,對兩邊屋檐下的乞丐與流浪漢、以及他們遮遮掩掩的眼神視而不見。

「科恩。」

他左前方的那個邋遢男人遮掩著衣物上的斑斑血跡,更遠處的一個混混偷偷摸摸地向人兜售他口袋里的東西,對面屋檐下的乞丐跟另一個瘦骨嶙峋的同行爭搶著一個無主戒指的所有權。

但科恩只是恍惚地走過他們,過目不見,充耳不聞。

那跟他有什么關系呢?

「科恩?」

群星之耀讓他的精力專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心無旁騖,遠方的喧囂不能吸引他的注意,近處的腌臢也不能稍動他的思緒,地下街甚至下城區於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個紙上的地名。

他仿佛行走在天邊之外,超乎一切,渾然忘我——就像他所認識的許多貴族子弟,放眼王國,心懷天下,且注定要成就事業。

但是……

「科恩!」

終於,神游天外的科恩一個激靈,跌跌撞撞地回過魂來。

「怎么了?」

科恩下意識地左右張望:

萊約克依然在十步開外,對他們的態度充滿不屑與排斥,哥洛佛盡職盡責地守在王子身側,用體型和表情阻擋一切不懷好意的覬覦目光。

科恩低下頭:發聲者——第二王子深深地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探究。

「振作點。」

泰爾斯的話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

「你當了六年的警戒官,莫里斯所說的話,不該對你有這么大的影響。」

莫里斯所說的話……

科恩眼神微茫。

【你對抗的不是黑幫,不是犯罪,甚至不是邪惡。】

【你代表這個國家的權力,站在強者的位置上,面對弱者的反抗。】

科恩死命甩了甩頭。

「不,跟那個人渣的話沒關系,那影響不了我——」

「才怪。」哥洛佛冷冷地打斷他。

科恩愣愣地看著僵屍,面色掙扎。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聽著,科恩,你得知道,莫里斯是兄弟會的一員,他所說的一切——」

「不!」

出乎意料,科恩突然大聲開口,把泰爾斯和哥洛佛都下了一跳。

就連前方的萊約克也皺眉回頭。

泰爾斯皺眉看著對方:科恩可不常有這樣的反應。

「不是他的話……不是,不是……」

此時的科恩面色變幻,語氣急促地喃喃著。

「嘿,」哥洛佛小心翼翼地拍拍科恩,同時把遠處被吸引來的幾個閑漢瞪了回去:

「你還好……」

科恩突然抬頭!

「當您在英靈宮里扭轉局勢,逼得各方停戰退兵的時候,殿下。」

警戒官急切地盯著泰爾斯,似乎想要找尋什么答案:

「他們——埃克斯特人們,是被你的言語說動的嗎?」

泰爾斯一怔。

埃克斯特人……

但科恩搖了搖頭,表情苦澀。

「我家老頭子的回信是這么說的,『言語僅是表達,行動只關本心。』」

「至於『巧言能惑心』,這只是文學家們的美好幻想。」

泰爾斯神情一變,欲言又止。

「他說,說動埃克斯特人的不是您的話語,殿下,」警戒官頹然低頭:

「而是他們本心所想,親身所歷,利害所指——您只是那個掀開簾子,照見他們本意的人。」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

「圖拉米·卡拉比揚伯爵不愧為『智相』之後,」王子嘆了口氣:

「日後若有機會,我當拜訪令尊。」

科恩目光掙扎,像是在經歷一場殘酷的斗爭。

「我那時很不服氣老頭子的話,但是……」

「一樣,殿下,」科恩呼出一口氣:「那個胖子很會說話,但他不可能三言兩語動搖我。」

「除非動搖我的,另有他物。」

他幽幽地望著狹窄的小巷,似乎永遠望不到盡頭。

泰爾斯看著他的樣子,心中暗嘆。

「我不肯承認,但是,」科恩猶豫一瞬,終究鼓足勇氣,果斷開口:

「是的,我的『劍之心』動搖了,」

「我的招式越發熟練,劍鋒每見銳利,」科恩咬牙道:「可揮劍的人卻銹跡斑斑。」

「這是我六年里停滯不前,毫無寸進的原因。」

泰爾斯皺緊眉頭。

「也許你該回去戰場,在血里再滾過一圈。」哥洛佛輕嗤一聲,有些看不慣他的樣子:

「而不是天天上街抓小偷。」

「嘉倫!」泰爾斯警告地看了哥洛佛一眼,後者便不再言語。

「我是認真的。」

科恩未見慍色,但目光頹然:

「但是動搖我的,不是那個死胖子說的廢話。」

「而是我自己,是我在這六年里,在這座城市里的經歷。」

在這座城市里的經歷。

泰爾斯為這句話停頓了一下,廢屋里的記憶如夢如霧,重新纏繞在他的腳邊。

「你知道嗎,殿下,剛剛偷您錢的那個小女孩。」

科恩走在王子的身後,失神道:

「她也許不喜歡偷錢,也不喜歡訛詐,長大後也不喜歡像她媽媽那樣接客,或者像父親那樣瞎混。」

「但她別無選擇。」

泰爾斯和哥洛佛同時一滯,前者想起廢屋,後者想起紅坊街。

科恩在一處不規則的石頭上絆了一下,但他渾然未覺,繼續道:

「在母親和父親——或許只是她媽媽的相好——的榜樣下,她只能有樣學樣,變得像這條街上的大部分人一樣:精明狠毒,無恥狹隘。」

「她長大之後,只會成為又一個她媽媽那樣麻木不堪的流鶯妓女,或者她父親那樣,游手好閑的流氓無賴。」

「沒有更多的路了。」

泰爾斯和哥洛佛一齊陷入了沉默。

科恩咬緊牙齒,按住腰間的劍柄:

「因為她生在了這里。」

「就像這條街上的所有人。」

哥洛佛抬起頭,面容冷酷的他打斷科恩:

「那就做點什么。」

「做點什么。」科恩喃喃重復:

「做點什么?」

哥洛佛冷哼道:

「把她的人渣父母送到監獄,或者絞架。」

「打擊犯罪,維護治安,這不是你們的責任么,青——警戒官?」

但是泰爾斯暗自搖了搖頭。

科恩深吸一口氣:「是的,但是……」

「我……」

他語氣一頓,胸膛一松,話到嘴邊卻無力沖出。

科恩失落地搖了搖頭。

「發生什么了?」泰爾斯沉聲道。

科恩沉默了很久,久到哥洛佛就要出聲催促的時候,他終於開口。

「六年前,殿下,我剛來這里幾個月的時候,我信心滿滿,想要做出一番成績,做出點改變,」

「那時候,我把這里當成了戰場,以為我的對手只有兄弟會和血瓶幫,只有他們的齷齪與罪孽,只有黑暗和邪惡。」

「但是……」

科恩話語一滯。

【你對抗的……甚至不是邪惡。】

科恩咬牙搖搖頭,回到當下:

「於是我努力加班,打擊犯罪,維持秩序,杜絕不公與非法,將安全和法律帶回這里,」

「但是……」

轉折詞再次出現在他嘴邊。

「在下城區,罪犯抓了一批還有一批,窩巢清理完一片還有一片,」科恩的呼吸越來越亂,語速越來越快:

「抓到的人不過幾天就放出來了,清理過的街道不久就又聚滿了非法團伙,查封的倉庫很快又變成犯罪的掩護,而每年從這里運出去埋葬的屍體都一樣多,甚至更多……」

科恩的言語充滿苦澀,甚至帶著一絲無助。

「嚴格執法,明正典刑,所有這些我們在政治課本上學到的東西,在這里都不管用——我不知道,也許是我政治課沒學好,也許是我阻止犯罪的手段太低劣,也許我得像德勒表哥一樣,每次都在政治課上得滿分,就能知道怎么辦了吧。」

泰爾斯默默地聽著,心情黯淡。

但哥洛佛不為所動:

「只抓小蝦米沒有用。」

科恩抬起頭,急促發聲:

「我做了!」

他死死盯著哥洛佛。

「我做了,我學著某些同僚的做法,抬起目光,開始盯上大魚,比如剛剛的莫里斯。」

「我扳倒了一個兄弟會分管乞兒的頭目,切斷了他手下所有的鏈條,但不過兩天,一個新人就從下面廝殺上來,代替了他填補空白——比警戒官缺額時的補充速度還快。」

哥洛佛不屑哼聲:

「那就是他層級還不夠,,你得找到源頭,也許得把那個勞什子黑劍——」

「源頭!」科恩再度提高音量!

哥洛佛皺起眉頭。

此刻的警戒官怔怔地看著哥洛佛:

「你說得對,僵屍,層級不夠,要找源頭。」

「源頭。」

科恩就像一個追尋著信仰的苦行者,恍惚地看著遠方。

「身為管轄下城區的警戒官,我夠得到的地方太淺了,太近了,治標不治本。」

「所以我就想,我要做得更多,更多,更多。」

「我得要用力一點,深入一點,通透一點。」

科恩深吸一口氣:

「所以我追了下去,追到那些罪惡的發源。」

但他的堅定倏然跌落,就像那個追尋信仰的苦行者,終究倒在了路途之中:

「然後我就遇到了他們。」

哥洛佛和泰爾斯感到疑惑。

「他們?」

科恩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您剛剛在街頭碰到的,殿下,只是一個小女孩,」警戒官的聲音似有若無:

「但我在這里,在那里,還有其他地方碰到的,是無數個這樣的小孩兒。」

小孩兒。

泰爾斯下意識地張開嘴。

「罪犯們的童年——有比這更深的源頭了嗎?」

科恩咽下一口口水:

「是的,僵屍,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出手了,行動了,干預了,像個最稱職的警戒官那樣。」

「包括取締他們的背後團伙,懲罰他們的人渣『父母』,清理他們的生存環境,威脅那些想要利用他們的人渣——我討厭這么說,但是多虧了我的姓氏,換了一個出身低些的警戒官,早就不明不白地失蹤了。」

「那些孩子們,我將他們送到風紀廳下轄的孤兒救濟院,或者領養的人家,乃至落日教會的神恩所,為此,我不惜直面兄弟會和血瓶幫的敵意,警戒廳內部的懲戒,風紀廳同僚們的厭惡……」

「我甚至拉下面子,答應老頭子去參加貴族的相親舞會,才能從他吝嗇的手里摳出錢來,去資助某些無親無故的孩子,滿足他們的生活,以免他們再次墮落……」

聽著科恩的自述,泰爾斯和哥洛佛看著他的表情越發不一樣。

科恩越說越是激動,然而他的感情倏然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