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破碎的酒杯(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2980 字 202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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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陛下不是您的敵人!」

宮廊中,基爾伯特大驚失色。

「他是你的父親!您不能與他為敵!你更不能……」

泰爾斯微笑哼聲:

「不能嗎?」

基爾伯特收斂驚容,竭力冷靜下來:

「聽著,殿下,我確實一直期待您,信任您,效忠您,但我的本意絕非如此!」

「那還能是什么?」

泰爾斯諷刺道:

「讓我做王子,是為了在閔迪思廳做個吉祥物嗎?」

基爾伯特皺緊眉頭,越發焦急:

「不,殿下,您應該是所有人都期待的未來,所有人!而你一直以來也是這么做的,一切本該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但泰爾斯只是默默地望著對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難道現在這一切,不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嗎?

老師?

「您是王位的繼承人,我當然理解您覺得窒息壓抑,對現狀不滿,可那至少也該等到,等到……」

「等到我順利加冕的那天?」泰爾斯淡淡道。

基爾伯特猶豫一瞬,咬牙點頭:

「當然,到了那時,我會全力輔佐您的,無論那有多難,無論需要犧牲多少,我發誓!」

「我,梭鐸,裘可,康尼,居伊,還有王國的許多有識之士,我們都會幫你的,但在那之前——」

「幫我?」

泰爾斯冷冷打斷他:

「就像你過去那樣『幫我』?」

基爾伯特頓了一下。

只見泰爾斯舉起右手,緩慢但不容置疑地推開基爾伯特的手掌:

「六年前,我拜托你去搜尋我在下城區的『朋友』們。」

「我請你幫忙找到他們,拯救他們,幫助……我。」

基爾伯特一怔,黯然道:

「殿下,我,此事我有負所托,難辭其咎……」

「我剛剛從王國秘科回來。」泰爾斯話語淡然:

「你知道嗎,我發現他們其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因為討厭我就拒絕幫我,事實上,秘科對於搜尋我的兒時玩伴可上心了。」

基爾伯特面色微變。

「殿下,秘科與您向來關系不睦,他們之所以如此熱心……」

但泰爾斯打斷了他,自顧自道:

「而他們還告訴我:這幾年里,基爾伯特,你動用自己的人脈和面子找到總守備官,調動市政廳和警戒廳,集合警戒官和稅務官隊伍,對下城區和西環區發動了好幾次的大規模清理掃盪——就為了幫我找人。」

少年認真地看著老師的雙眼:

「我很感激,基爾伯特。」

基爾伯特一怔,不知如何回話。

「直到秘科告訴了我更多。」

泰爾斯面無表情:

「幾年來,市政廳和警戒廳就這樣高調出擊,直接下場,插手黑街兄弟會和血瓶幫不死不休的狗咬狗。」

「他們趕走流浪漢,驅散乞丐,讓無權無勢的底層人倒盡大霉。他們清查攤販,關停店鋪,讓老實本分的可憐人生計無著。他們搜捕小偷小摸,勒索地方團伙,卻讓真正該死的人渣逃之夭夭。他們抓出幾個黑惡典型,充當政績安撫人心,卻對更多更重的壓迫剝削視而不見。他們草率行動,轟轟烈烈,卻恰好讓躲在陰溝角落里的勢力化整為零。」

泰爾斯仔仔細細地盯著對方:

「他們粗暴又冷酷,高傲又自矜,就像拿鐵犁掃地,在乎的是動靜而非整潔。」

「而他們離開之後,本就混亂的下城區唯有更加糟爛。」

基爾伯特聞言,猶豫再三:

「殿下,我,我不知道,我很抱歉,如果我早知道總守備官他們……」

可泰爾斯不容他說完:

「最重要的是。」

「他們的行動,幾乎是不可挽回地破壞了一切線索,」王子抬高音量:

「從廢屋到紅坊街,所有人、物、地、事面目全非,現在再想要循著線索找到當年的那些乞兒……」

「幾乎不可能。」

泰爾斯仔細打量著基爾伯特的反應:

「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刻意如此。」

「只為阻止我——找到他們。」

那一刻,外交大臣遽然變色!

「是這樣嗎,」陰暗的宮廊里,少年輕聲道:「基爾伯特?當你托請警戒廳的時候?」

「秘科告訴我的,是真相嗎?」

外交大臣沒有回答。

空氣里,唯有基爾伯特沉穩的呼吸聲。

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

泰爾斯搖了搖頭,繼續開口。

「六年前,當我請你找到他們,你告訴我不可以,因為『這是為了保密』。」

「我在國是會議上成為了王子,你還是告訴我不行,「為了他們的安全」。」

「再到我去北地,你寫信說正在著手但進度緩慢,『不能讓有心人注意到』。」

「直到我歸國,你在告訴我沒找到的同時,又勸告我別找了,因為——『你回不去了』。」

泰爾斯平靜地面對著自己的老師,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沒有回答。

回答他的仍然是令人難堪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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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爾斯抬起頭,輕笑一聲。

「秘科說,六年了,你還是沒能找到他們。」

「因為你根本就不想找到。」

泰爾斯輕聲道:

「或者說,是秘科在說謊?」

但基爾伯特只是深深低著頭,不辨表情。

這一回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算了,基爾伯特,無論秘科是不是說了謊,說了多少謊,」少年轉過頭,恍惚地道:「都不重要了,不再重要了。」

就在此時,基爾伯特突然開口:

「秘科什么都沒告訴您,對吧?」

「您只是為了試探我的反應,就像您試探鳶尾花公爵。」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星辰的狡狐。

「對。」

泰爾斯目光落寞。

「秘科忌憚我,什么都沒跟我說。」

「我所知道的,都是我經由下城區和西環區的故地重游和所見所聞,推斷得來的。」

基爾伯特閉上了眼睛。

走廊里,泰爾斯和基爾伯特都沒有說話,兩人只是默契地錯開眼神,看向別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基爾伯特終於開口了。

「對不起。」

他的語氣疲憊不已,內容亦然:

「但您不能找到他們。」

帶著痛苦與釋然,泰爾斯長嘆出一口氣。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你知道,我曾經試著說服自己,基爾伯特。」

泰爾斯面向走廊里的黑暗,語氣平常,甚至很溫和友善,就像故友聊天。

「真的,我試過了,我努力說服自己:基爾伯特·卡索雖然號稱狡狐,但他畢竟身居高位,他不懂下城區的門道,他不知道,他不會故意毀掉線索,不會刻意阻止我尋人,所以才用了這世上最簡單粗暴的方法。」

「而他是我的老師,是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之一,我不應也不能懷疑他。」

「我對自己說,只要你告訴我,你沒那么做過,我就會相信的。」

泰爾斯雙眼無神:

「我試過了,真的,我試過了。」

基爾伯特聞言抬起頭來,艱難開口:

「殿下,我,我……」

「為什么?」

基爾伯特沉默了一陣,這才憔悴地道:

「血色之年里,陛下倉促加冕,群敵環伺,王座不穩。復興宮不得不行奇詭之道,重典戡亂。」

「莫拉特·漢森又是先王多年密友,資歷深厚,王國秘科方才備受信重,得以專事獨斷,法外橫行。」

「這樣做甫初是很有效,簡單粗暴,利落直接。但久而久之,它縱容了陛下的冒進之風,模糊了秘科的職權界限。」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們現在有陛下支持,可一旦您繼位加冕呢?」

「可想而知,為求權勢不減,秘科的干吏們一定會想方設法,不惜代價抓住能制約您的手段,而您的過去與出身就是最受詬病的弱點,您的舊日相識正是秘科求之不得的把柄。」

「但您又是星辰王國的未來,是革新朝政的希望。我不能讓黑先知或者任何不懷好意的人物,鉗制您哪怕一分一毫。」

基爾伯特看向泰爾斯,眼神灰暗:

「所以你不能找到他們,不能。」

「哪怕是搶在秘科之前找到也不行。您的……他們的線索,應該被永久埋葬,無人知曉。」

外交大臣的話音落下。

走廊里,就連不滅燈黯淡了許多。

「所以,基爾伯特,你欺騙了我。」

泰爾斯恍惚道:

「從一開始。」

那一瞬,基爾伯特面色煞白。

但泰爾斯還是對他露出一個慰藉的微笑。

「沒關系的,基爾伯特,我明白的,」泰爾斯疲憊地道:

「只是現在,你感受到了嗎,這個羅網的重量和厚度。」

「你對它下意識的服從,它對你無聲息的掌控,包括它對我的影響和我對它的警惕,都要遠遠排在——我們的真誠之前。」

基爾伯特面露苦澀,咽了一下喉嚨。

泰爾斯痴痴地望著走廊里的陰影:

「就像學生面對老師,員工面對老板,妻子面對丈夫,臣子面對國王,如果從一開始就站在不平等的天平上,待在不干凈的水域里,那主宰他們關系的,就絕不僅僅是彼此。」

「當我們籠罩在既定的權力結構里的時候,基爾伯特,當你不得不竭盡全力,才不被偏歧的天平摔下去的時候,當你遍身束縛千鈞壓頂的時候,當你的選擇只剩下『要么適應要么毀滅』的時候。」

「在你自己意識到之前,你就徹底失去了自由選擇的權利。」

「除非你拒絕它,跳出它,超越它。」

「戰勝它。」

基爾伯特的呼吸急促起來。

「不,殿下,我不明白!」

基爾伯特的聲音很低,近乎下意識的喃喃:

「這一切,全都是為了,為了,為了——」

「為了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