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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明亮,書房里的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艾希達面無表情地望著泰爾斯:
「這問題就這么重要,以致你如此急切地想知道?」
泰爾斯笑了笑:
「不一定,取決於你有多想看我的『戲法』。」
艾希達低下頭,看向地上那張皺巴巴的天藍色請柬。
「這不是交易,」他的語氣冷淡下來,「遑論以你的魔能做籌碼。」
「那這就不是交易,」泰爾斯笑容不改,反應極快從善如流,「而是師生互助,教學相長。」
話音落下,泰爾斯馬上感覺不對:周圍的空氣慢慢凝滯。
「而這也不是玩笑。」
魔能師面無表情而語速極慢:
「你的魔能詭異莫測,後果未知,一步不慎,則可能危及性命——」
泰爾斯輕輕地舉起左手。
艾希達的話戛然而止。
地上的那張天藍請柬,已經消失了。
此時此刻,它正夾在泰爾斯的手指間。
「不錯,」艾希達的眼眸連連閃爍藍光,「印象深刻。」
「幾個月前,當我被迫叩門,從而學會這項戲法時,」泰爾斯放下手上的請柬,笑容漸漸消失,「我正在地牢里,被某個強得不講道理的精神病人提刀追砍,玩了整整一夜的捉迷藏。」
魔能師不言不語,泰爾斯則輕聲繼續:
「就因為他固執地相信,我是你們當年那個『三災同盟』搞出來的陰謀產物,即便我出生在血色之年的五年之後。」
艾希達雙眸一動!
他緩緩開口,語氣生寒:
「他,發現了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
泰爾斯幽幽地望著艾希達。
該死的秘密。
「別擔心,他死了。」泰爾斯甩掉腦里那個滄桑卻孤獨的背影,毫不在意地道。
很久以前,就死了。
少年語氣一變:
「但在那之前,他不是『可能』,而是確確實實地,危及我的性命。」
「我之所以還能坐在這兒聽你居高臨下地說教,而非變成王子牌切糕……」
泰爾斯掀起一側的額發,露出頭皮上一塊光禿的傷疤。
「全因我低頭夠快。」
艾希達默默地望著他,沉默如故,不知何想。
「所以這確實不是交易,不是籌碼,」泰爾斯冷哼一聲,舉起請柬晃了晃,「而是我為你的『光輝過去』所坑害,被你曾經造下的孽所連累,被一無所知的陳年舊怨一路逼上絕境還差點丟了小命的證明!」
泰爾斯的似乎驚動了天花板上的住客,老鼠竄動的雜音零星傳來,但兩人都沒有理會。
「這倒霉事兒讓我認識到:魔能不僅僅關於它自身,更關於魔能師。」
艾希達沒有說話,但他臉上的線條越發鋒利嚴肅。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相比起所謂『詭異莫測,後果未知』的魔能,也許,那些你對我隱瞞不報的事情,對我的威脅更大?」
「因此,為了我的小命,我需要知道,我必須知道,我要求知道。」
泰爾斯高舉請柬,用一個瀟灑的動作將它飛到房間的另一端:
「現在,誰是芙萊蘭?」
話音落下,書房里安靜下來,兩人默默相對。
公爵站在窗前,任月光覆蓋雙肩,獨在臉上留下陰影。
魔能師立在房中,燭火明亮,唯蓋不過他眸中幽藍。
只有天花板上的零星響聲證明:這里不是一片死寂。
好幾分鍾之後,艾希達微微一動,開口道:
「你確實不一樣了。」
泰爾斯輕哼一聲。
「無論重復多少遍,你依然是第二十個,」公爵搖搖頭,「沒有獎品。」
窸窸窣窣……
越發緊張的氣氛有些窒人,天花板上的響動也越發不安。
「如果我拒絕?」
魔能師淡淡道,嗓音依舊優雅動聽。
泰爾斯擺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無奈地聳聳肩。
「那我也是沒有辦法。」
「畢竟你才是那個強大無匹的魔能師,我又不能強迫你。」
下一秒,星湖公爵撤下笑容,雙目聚焦:
「但是為了小命著想,為了不被你的舊債坑害,我只能設法自救,用各種手段,從各種渠道去刺探那段歷史。」
艾希達不言不語,回應公爵的只有頭頂越發焦躁的響動。
泰爾斯勾起嘴角:
「而你知道嗎,王都的落日神殿里有個古書庫,復興宮的王室衛隊留有各色各樣的記錄,當然,別忘了王國秘——」
泰爾斯話未說完,氣之魔能師雙眸一動,藍光大放!
「啊!該死!」
刺目的光芒逼得泰爾斯扭頭避讓,在咒罵聲中抬手遮擋。
幸好,艾希達眼中的強光只持續了一瞬,就立刻減弱。
泰爾斯狼狽地抬起頭來,不斷眨眼,等待著視線上的殘影消失。
「你到底在干——」
泰爾斯話剛出口,自己就愣住了。
艾希達只是一如既往,優雅淡定地站在原地,幽幽地望著他。
但是……
泰爾斯意識到了什么,緩緩地抬頭。
安靜。
不,是死寂。
不知從何時起,書房里沒有了多余的雜音,只剩下一片瘮人的死寂。
泰爾斯愣愣地望著天花板。
「清理掉了,」艾希達的雙眼慢慢恢復正常,語氣飄忽,「包括窩里的和過路的,總共十四只老鼠。」
「不用謝。」
清,清理掉了?
泰爾斯用了幾秒鍾理解完這句話,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該死。
這,這要怎么跟大家解釋?
星湖堡里新來了只野貓?抓老鼠那種?
「如果你想徹底一點,那城堡周邊,包括田野里的鼠窩,我可以……」善解人意的艾希達繼續道。
「哇哦,額,謝了,謝了,」泰爾斯連忙阻止,「那個,也不用這么徹底,總得讓我的手下有點事兒做……」
艾希達欣然點頭:
「請原諒,我為此事分神了,而你剛才在說的是?」
泰爾斯一拍手掌。
「哦剛剛那個,總之,我的意思是,尊敬的薩克恩先生,」位高權重的公爵殿下笑容滿面,態度可親,「我們是師生,是引導者和學徒,在魔能的漫漫長路上彼此為伴,因此有必要加強溝通,相互信任……」
泰爾斯望著自己打從心底里尊重和敬佩的引導者,眼里是滿滿的期待:
「你說呢?」
房間里再度陷入死寂。
直到幾分鍾後,魔能師輕聲開口:
「尊敬的王子殿下,你是說,你剛剛想拿自己來要挾我,以換取我的妥協讓步?」
泰爾斯咳嗽一聲,撤掉笑容。
「抱歉,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盡量真誠地道:
「拿自己做籌碼,還蠻有效的。」
泰爾斯掂量了一下衣袋里的「盟約」,諷刺地想。
畢竟,人人都愛泰爾斯嘛。
艾希達目光一動,緊緊盯著泰爾斯。
但幾秒後,他卻突然笑了。
「你真該照照鏡子,看看此刻的自己。」
魔能師的笑容——感覺就像一個在嘴上被刻出弧度的木偶——讓泰爾斯瘮得慌。
「卧室的鏡子壞了,不曉得啥時候換新。」泰爾斯勉強笑笑,以配合魔能師的笑容。
取決於胡里奧學士的賬本。
「等等,除了滅鼠,你不會碰巧還懂得修鏡子吧?」
下一秒,泰爾斯的笑容還未散去,艾希達目中藍芒再閃!
泰爾斯只覺一股大力涌來,猝不及防的他被掀上半空,又重重下墜!
媽的!
看著極速接近的地面,泰爾斯氣急敗壞地伸手護住頭臉:我就知道這孫子小肚雞腸——
咚。
一聲悶響,泰爾斯睜開眼睛,回過神來:
他雙腿落地,仰面懸空,整個人狼狽地「坐」在虛空中。
而艾希達早就跟他並排「坐」了下來,正悠閑地欣賞著窗外的夜色。
「那么,我們談談。」魔能師平靜地道。
「老規矩,不留筆記。」
談談?
泰爾斯反應過來,皺眉摸著屁股下的「空氣椅子」。
他安撫著怦怦跳的小心臟,難以置信地望向突然變得好說話的艾希達。
好吧,看來他也不是那么,恩,小肚雞腸?
「很好。」
想到這里,少年歪歪嘴角:
「但在請我坐下之前,也許你該先問一聲——」
撲通!
泰爾斯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他摸著自己的屁股,疼得齜牙咧嘴。
啊啊啊——痛痛痛——草!
「那么,請問,」艾希達平靜地望著他,他的左側出現藍光,描繪出一張椅子的輪廓,「尊敬的王子殿下,您要坐嗎?」
泰爾斯捂著屁股,咬牙切齒地爬起來。
坐你個幾把!
但一個「不」字剛到嘴邊,他的余光就瞥見書桌後,屬於公爵大人的,那把斑駁掉色的老歪椅子。
尊貴而威嚴的星湖公爵最終只能不爽地砸砸嘴,帶著悶氣,一屁股坐上艾希達為他准備的「椅子」。
瑪德。
小肚雞腸。
「芙萊蘭·桑切特。」
房間里,艾希達望著被窗戶鎖住的一小片夜空,目光縹緲。
「這是她的名字,至少是我知道的部分。」
芙萊蘭·桑切特。
泰爾斯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
「她出生的年代極早,據說見證過極盛期的帝國。我猜哪怕是魔能師同行之中,能在資歷上超過她的,也寥寥無幾。」
艾希達話語一緊:
「成為魔能師之前,她曾是煉金之塔的魔法學徒,成為魔能師後,她的閾名為『感官』。」
「煉金之塔,我知道,」泰爾斯興奮舉手,「『通向全知』,對嗎?」
但艾希達沒有給他積極的回答:
「你說,什么?」
「煉金塔,他們的格言啊,」泰爾斯回憶著重復道,「『通向全知』,就在那個怪眼的標志下面。」
艾希達眯起眼睛,奇怪地看著他。
「這個啊,」泰爾斯見狀不得不伸出手,在空中劃拉出一句古帝國文,「通,向,全知?」
魔能師沉默了很久。
「他們有教你帝國文吧?」
「當然,怎么?」
「那么,就是你沒及格?」
泰爾斯小臉一黑。
一周上八天課,你試試?
什么,你問多出的那天是哪來的?
當然是從睡眠時間里擠出來的啊!
泰爾斯疑惑道:
「哪里錯了嗎?還是說,『全知』譯成『全能』更好?」
「這世上的語言並非一一對應,」艾希達冷冷開口,「若果是那樣,那我們為何不只學一個個名詞,到使用的時候,只需要說『你,學習,語法,課,笨蛋』就夠了?」
泰爾斯縮回椅子上,木然地抱起雙臂。
你,其實,真的不用這么刻薄。
「而如果你能稍稍慷慨和大度一點,尊貴而好學還博識更上進的王子殿下。」
艾希達幽幽道:
「略略釋出一些你勤於政務心憂家國天下胸懷百姓福祉的感人情懷,稍微擠出一點你站在窗前感慨王國恢弘江山壯麗的零碎時間,或微微分出一些你壯懷激烈視死如歸地跟我討價還價的英雄膽魄,再寬容大度大發慈悲地把它們施舍到某些在您看來無關緊要的無聊文法課上,那您也許就能幸運地、巧合地、出人意料地、令人感動地、如天降奇跡般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注意到一個微不足道的點:這句話里你所謂的『通向』,在古帝國文中是個名詞加動詞的簡省組合。」
泰爾斯聽得頭暈腦脹,好不容易才消化完這一長段,這才抽搐著嘴角道:
「那個,你,你只說最後一句話,就夠了。」
艾希達沒有理他。
所以,煉金塔的古帝國文格言,不是字面上的「通向全知」。
為了自己的課業尊嚴,泰爾斯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在空中開始劃拉:
「那么『通向』是名詞,那它就不是「通向」,而是『通路』,或者更簡單的『路』。」
「再加上動詞,『路通向全知』?」
泰爾斯滿懷期待地看著引導者。
艾希達看也不看他,漠然開口:
「看看『全知』的詞格。」
泰爾斯撓撓腦袋,繼續劃拉:
「好吧我看看——哦!」
泰爾斯反應過來:「所以『通向全知』是單獨修飾『路』的!嗯,『通向全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