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夜幕之下(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5035 字 2023-02-26

泰爾斯頓了一下,背手回身,月光遍照,更顯得他銀光閃閃,正氣凜然:

「今夜邀二位前來,正要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捉拿凶徒,以安城治。」

哨塔上沉默了半晌。

兩位客人都一動不動,似乎都在消化咀嚼泰爾斯的意思。

「什么?」

好幾秒之後,夜之國的黎輕聲開口:「我們?捉拿殺手?」

泰爾斯禮貌微笑。

「恕我直言,殿下,」揚尼克細細打量著泰爾斯,眼神耐人尋味,「您此刻執掌空明宮,號令翡翠軍團,麾下人才濟濟,何況王室富庶,千金之賞必有勇夫,為何要找我們血族,直說吧,找人見人厭的吸血鬼作打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過身去,望向哨塔之外。

「因為,」月光下,他玩味開口,「現在是晚上了嘛。」

第一次,來自東西方的兩位血族對視一眼。

「那你們意下如何?」

沒有人開口,但泰爾斯倒是很有耐心。

「殿下見恕,」終於,黎率先回應,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泰爾斯笑容漸消,「我此行代表科里昂與夜之國,乃為出使星辰,不便選邊站隊——尤其在璨星王室與凱文迪爾家族之間。」

「這樣啊……」泰爾斯沉吟道。

「我倒是很樂意幫忙,殿下。」

泰爾斯眼前一亮,轉向另一邊。

「謝謝你,揚尼克,」可王子語調一提,警惕未減,「但是?」

揚尼克春風一笑。

「但是——我身為不朽議會的議員,一舉一動牽連兩國外交,若擅作主張介入他國內政,行差踏錯得咎上邦,那回到盛宴領,其他議員們,嗯,不管是盟友政敵,同儕長輩,恐怕都不會輕易放過我。」

泰爾斯眯起眼睛,有所預感:

「除非?」

揚尼克笑了笑,卻沒有用泰爾斯給他的詞:

「當然,其他議員久未踏足星辰,不解當代大勢,可若他們曉得殿下身為王國繼承人,心胸寬宏,值得信賴,更對盛宴領不存偏見,友善熱情,進而將您視若盟交的話,想必也不會反對我出手相助?」

王國繼承人……

視若盟交……

「什么意思?」泰爾斯輕聲道。

旁邊的黎冷笑一聲。

揚尼克沒有理會他的同族,只是微微躬身:

「也許那樣,我就能放心大膽,毫無保留地為您治理翡翠城——也許還有其他事情——提供支援?」

泰爾斯沉吟了一會兒。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是的,」揚尼克毫不做作,順理成章,「所以友情需要維護——你幫我,我幫你?」

泰爾斯沒有說話。

「盛宴領的親戚們靠近康瑪斯,習慣精打細算,奸猾更甚轉生之前,」另一邊的黎望著天上皓月,面不改色,「殿下和他們往來,想必做好了吃虧的准備。」

揚尼克哈哈一笑。

「說起來,我的一位朋友,不朽議會的第六議員,達米安·默席德說過一句話,」這位英俊的血族瞥了一眼黎,「奸商,總好過強盜?」

黎依舊不言。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泰爾斯嘆了口氣。

兩位血族齊齊一躬,面上依舊不動聲色,看不出態度反應。

直到泰爾斯眼前一亮,從懷里掏出一封信。

「對了,揚,差點忘了,」他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滿懷歉意,「我寫好了給瑟琳娜的回信,勞煩你辛苦一趟,帶去給她?」

此言一出,揚尼克笑容一僵。

黎緩緩移目,看向同族,今夜第一次向對方開口。

「所以,霍利爾家的小輩,是你和你的家族,在庇護科里昂的要犯?」

揚尼克收緊臉頰的肌肉,在泰爾斯的灼灼眼神和黎的冰冷目光之間沉默下去。

他嘆了口氣,最終還是無視後者的殺機,優雅得體地接過泰爾斯的信封。

「殿下,您還真是寬宏大量啊。」

泰爾斯挑挑眉毛,正要說點什么緩頰。

「這決定是你做的,還是你母親做的?」

黎不肯放過對方:

「挑釁科里昂的——只有霍利爾家族,還是整個暗夜議會的懦夫們?」

但這一次,揚尼克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去理會這位東陸的長輩,只是對泰爾斯露出無奈苦笑:

「如果我是您,殿下,面對陰狠狡詐的科里昂,尤其是那位瑟琳娜女士,就干脆不回信了。」

揚尼克收起信封,嘆了口氣:

「而我也就不用再見她了——說實話,這一家子的人都不怎么令人期待。」

黎的目光更冷了一些。

「她在哪兒?」

這位有著遠東面孔的血族聲若蚊蠅,聽在耳中卻咄咄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罪人,瑟琳娜·科里昂?」

氣氛緊張,夾在中間的泰爾斯不禁皺眉。

「為什么,夜之國的黎伯爵?」

終於,沉默了幾秒的揚尼克·霍利爾不再退讓,他眼神一動,放射凌厲光芒:

「重臣如你,為什么要這個時候出使星辰?」

黎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眼神不善地盯著揚尼克。

可揚尼克繼續開口:

「做出這個決定的,究竟是王位搖搖欲墜的夜幕女王,還是據說傳位之後就不再露面,『不日回歸』的夜翼君王?」

黎身上的氣勢更冷了。

泰爾斯站在中間,感受著兩邊針鋒相對的氣氛。

好嘛,難怪面對血族勢力,詹恩要不就不請,要不就一定要把東西雙方都請過來。

「還真奏效了。」他喃喃道。

毫無預兆,泰爾斯話音一落,兩位血族就同時扭頭,冷冷目光直刺王子!

如兩把長劍,將少年逼死在原地。

縱然身經百戰如他,泰爾斯也忍不住心中一哽。

看來他們對自己的算盤心知肚明。

且來者不善。

他不得不大力咳嗽,轉移話題:

「那個,月色正好,就不談這些糟心事了……」

頂著越發糟糕的氣氛和堪比利刃的兩道不善眼神,泰爾斯硬著頭皮再度伸手,從懷里掏出下一封信,顫巍巍地遞出:

「來聊點開心的——我寫好了給科特琳娜陛下的回信,正要托黎伯爵您帶回夜之國,如何?」

兩位血族沉默了一會兒,齊齊轉移目光。

咄咄逼人的氛圍稍稍緩解。

「自當效勞。」黎嗓音空洞,緩緩伸手接過信封。

「夜幕女王的信件?」

另一邊,揚尼克的眼神耐人尋味。

泰爾斯稍得喘息之機,連忙拍了拍手:

「說到這里,你們知道,我和科特琳娜還有瑟琳娜這兩姐妹,是怎么認識的嗎?」

兩位血族對視一眼。

不等他們有所反應,泰爾斯就深吸一口氣,逼著他們聽下去:

「簡單地說,詹恩·凱文迪爾欺瞞了科特琳娜,想利用她刺殺我。」

泰爾斯能感覺到,兩位血族都頓了一下,他們警惕地望向對方。

黎的眼神越發冰冷,倒是揚尼克聞言恍然:

「原來如此,無怪鳶尾花公爵有此一報,如今身陷令圄。」

「而不巧,丑臉婆,咳咳,我是說瑟琳娜也想逼科特琳娜殺了我,」泰爾斯毫無顧忌地抖摟著這些放在哪里都足以令人大驚失色的王國機密,「以便星辰向夜之國度尋仇,她才好回國復位。」

黎表情不變,揚尼克卻微微蹙眉。

泰爾斯無奈嘆息。

「我知道,無論在哪一方的籌謀里,我橫豎都是要死的那個,簡直倒霉透頂,慘絕人寰,對吧?」

揚尼克眯了眯眼,不做評價。

「但您依舊屹立不倒,」黎突兀發聲,「一如科特琳娜陛下。」

泰爾斯難看地笑笑。

「說起這個,你們可能不信,但當年愛哭鬼她……我是說,科特琳娜女王也想過殺我滅口,吸干我的血來著……」

換句話說,我在三方人眼里,都是肉來著……

「我信,」旁邊的揚尼克諷刺一笑,「科里昂氏族狠毒凶險,歷來如此,並不出奇。」

「但殿下您依舊活蹦亂跳,」黎面不改色,「血氣方剛。」

血氣方剛。

聽見這個詞,泰爾斯就覺得脖子發癢。

「所以我就想起來了,難怪,難怪科特琳娜在信里說要還我人情,送我一份大禮,哈哈,」他生硬地轉移話題方向,「大禮!」

泰爾斯頓了一下,認真地看向黎:

「黎伯爵,不知道貴國女王信中所言,可還作數?」

揚尼克聞言若有所思。

「女王陛下有約必踐,而我也相信您與陛下私交甚篤,」黎的回答滴水不漏,「但我若因此出手擒凶,干涉他國內政,就是以私人情誼混淆國政外交,反而是對陛下與夜之國的不忠。」

旁邊的揚尼克再度冷笑。

泰爾斯細細觀察了黎·科里昂一會兒,實在想不出什么破綻,這才悻悻點頭。

「好吧,你既然不願意……」

揚尼克眼前一亮:

「殿下,其實盛宴領可以……」

可下一秒,泰爾斯就提高音量,蓋過揚尼克:

「但是我就很好奇啊……」

只見王子殿下眯起眼睛,端詳著黎:

「如果你不是『大禮』的話,那有約必踐的科特琳娜,她要送我的這份禮物,究竟是什么呢?」

被打斷了的揚尼克眼神一動。

「那就是陛下和殿下二人私交的范疇了,我身為臣仆,不便打聽……」黎表情澹然,毫不動容。

「而與此相反的是,」泰爾斯繼續道,「你橫渡終結海,卻是代表科特琳娜,來跟我們雙方共同的仇人——八年前就結下血海深仇,差點害得我和她一起掛掉的——詹恩·凱文迪爾修補關系,恢復盟交?」

泰爾斯嘆了口氣。

「嘴上說要送禮,實際上卻在給我找麻煩和難堪,」王子不屑地撇撇嘴,「科特琳娜啊,她對得起我,對得起我們當年並肩作戰的情誼嗎?」

黎沒有說話。

於是泰爾斯繼續說下去:

「不得不說,這就讓我很迷惑。」

「是相當迷惑。」一邊沉默已久的揚尼克突然開口,向泰爾斯一笑。

泰爾斯瞥了他一眼。

這個寒血種,真懂見縫插針,渾水摸魚。

「冤家宜解不宜結,國利所在,不得不爾,」黎沉聲回答,「殿下睿智,必能體諒。」

「體諒,當然體諒,畢竟我現在也是一方大公爵了。」

泰爾斯嘆息道:

「也有跟詹恩虛與委蛇,違心媾和的時候……」

但王子話鋒一轉:

「可是不久前,你卻在爭鋒宴會上對詹恩說過,在兩家恢復來往之前,你們得先把『前債了結』?」

此言一出,另一側的揚尼克眼神微動。

黎依舊不動聲色。

「須知,八年前詹恩為了殺我,背棄了與血獠牙的友誼,不但欺騙了女王陛下,還差點陷科里昂家於不義,挑起兩國戰火。」

月光下,泰爾斯的話語無比凌厲:

「而女王陛下曾經的臂助之臣,賽門、海斯塔和克里斯·科里昂——我猜你該認得這些人——都死在那一役里,令科特琳娜回國後孤立無援。」

黎眼神死寂。

揚尼克眼神連轉。

「更別說詹恩在這幾年里都在包庇瑟琳娜,助她逃脫你們的追殺。」

泰爾斯輕聲一笑:

「恕我直言,你們和詹恩,血獠牙和鳶尾花結下的可不是普通的『前債』,而是數代難解的生死血仇。」

泰爾斯不再看向如石像般紋絲不動的黎,而是轉向另一邊的客人。

「揚,你了解他們,告訴我,你所知曉的科里昂家,按照傳統,會如何『了結』這筆『前債』呢?」

揚尼克笑了。

「原來如此。」

年輕——相對而言——的血族議員輕輕搖頭,望著泰爾斯的眼神耐人尋味。

「殿下,我想,以科里昂家『血脈永治』的記仇作風,他們無論蟄伏多久,隱忍多深,一旦時機到來,都會毫不猶豫出手報復……」

黎依舊沉默。

「比如說?」泰爾斯挑起眉毛。

揚尼克輕笑一聲:

「比如說,他們會不擇手段,把仇人從所在的權位上扳倒,打落深淵,剝奪一切……」

這位血族相貌俊朗,可說出口的話卻冷酷凌厲:

「這還不夠,必然要毀滅他所在的家族、城市、地盤,令它們一蹶不振,不復舊觀……」

「最好還能在其中撈一筆,補益自身,損人加利己……」

揚尼克眼神一厲:

「這樣,科里昂才能在最後置仇人於死地之前,窮盡羞辱折磨之能事,若非如此……」

啪!

泰爾斯一拍手掌,語氣相見恨晚:

「若非如此,則遠遠不足以解恨!」

揚尼克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躬身道:

「正是。」

泰爾斯望著月色下的北門橋,微微嘆息。

「可是這一切,聽著似乎還有些耳熟呢,」泰爾斯嘖聲道,「黎伯爵,你說呢?」

沉默。

死寂的沉默。

終於,如石像般的黎緩緩動容,輕聲開口:

「恕在下駑鈍……」

泰爾斯一聽前幾個字,就立刻舉起食指,打斷了他。

「揚,你知道嗎。」

揚尼克聞言相當配合,表情好奇,作側耳傾聽狀。

「瑟琳娜給我的那封信里說,她的妹妹,科特琳娜陛下在夜之國焦頭爛額,忙著壓制野心勃勃的臣屬,全賴黎伯爵作為股肱臂助,穩定局勢,須臾不能離。」

泰爾斯死死盯著黎:

「但他現在卻離國萬里,來出使翡翠城……」

揚尼克恰到好處地嘖聲:

「這樣啊……」

泰爾斯冷笑一聲:

「所以我想啊,要么夜之國的局勢已然平復,黎伯爵再無後顧之憂,才能放心出來游山玩水談生意,要么……」

揚尼克嗯了一聲,毫不顧忌地盯著黎:

「要么,黎伯爵此次來訪翡翠城,不為其他,正是身負重任,為了夜之國的國運而來?」

黎沒有立刻回答。

但這一次,他緩緩抬頭,側視泰爾斯。

「聽著,黎伯爵。」

泰爾斯肅顏正色:

「有揚尼克在這里見證,也看在科特琳娜的份上,我就不再跟你繞圈子了。」

下一秒,泰爾斯冷哼道:

「告訴我,王國秘科,不,應該是我父親,凱瑟爾陛下究竟許諾了你們什么好處,比如貿易特權,讓出海利,幫女王陛下穩固統治,拯救國運什么的……」

那一刻,旁聽的揚尼克·霍利爾眼神凌厲,仿佛在一瞬間算計無數。

「才讓你們科里昂家甘願賭上籌碼,冒險跨海,作為幕後黑手興風作浪,掀翻鳶尾花公爵,顛覆翡翠城……」

月色之下,也是夜幕之下,泰爾斯目若利刃,聲似寒霜:

「……毀滅凱文迪爾?」

沉默。

許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夜翼君王座下的「赤翼」,黎·科里昂伯爵,才像一個機械木偶般,緩緩向王子扭頭。

這一次,也許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嚴肅而認真地……

正視泰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