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72)(2 / 2)

非但知道,還是李旻酒桌上親口告訴老夫的,但這事能認么?劉機狠乜了沈蓉一眼,隨即捋須大笑,「呵呵,不想李子暘還有這等往事,不得夫人提醒,老夫險些迂腐行事,慚愧慚愧。」

丁壽歪頭看著劉機演戲,這老兒比李旻還早了六年登第,半輩子都在翰林院里供職,那些翰苑清流成天沒事干,不都在議論些文壇軼事么,才不信他沒聽過半點風聲。

劉機是打算糊塗裝到底了,反正李旻如今在南京當官,你丁南山還能為這事專程跑去問一聲,既然你拿周洪謨來舉例子,那老夫就來個依樣畫葫蘆。

「既然文安公珠玉在前,老夫唯有蕭規曹隨,劉生,你且看牆上席舍圖處可有空位,若還有空,便允你入內,若是無了,也是你運道不濟,休怪……」

劉機正拿腔拿調地說場面話,雪里梅突然插口,「妾身適才在一旁看過了,尚有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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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如此……芙華,用印吧,將人放了進去。」

既有前例,又有本部堂官發話,沈蓉縱然心中不願,還是與劉天和核對身份後,在他的正、草卷上分別蓋印確認。

手續終於辦妥,劉天和百感交集,對眾人挨個長揖,「謝過諸位大人。」

待到丁壽二人跟前,劉天和不顧周圍人異樣目光,雙膝跪地,哽咽道:「二位恩人援手之德,學生沒齒難忘。」

「起來起來。」丁壽將人托起,笑道:「將你送進考場容易,但能否求到功名,還須你自己本事,尊駕不妨也效李東崖,去爭一個狀元公做……」

劉天和感激涕零,「學生定當勉力而為!」

事情既了,劉機與沈蓉各回貢院理事,丁壽也准備打道回府,不避嫌地在人前攬住嬌軀,點著她的瑤鼻笑問:「平日看不出,你還生了張巧嘴,又是如何曉得那些士林掌故?」

「老爺莫非忘了奴家出身,行院里最不缺的便是縉紳士子,他們平日里談古論今,奴家耳濡目染的,怎么也灌了一耳朵,」雪里梅如今提及教坊,大大方方,不再菲薄自身,繼續道:「只是那點《易經》,卻是從玉姐姐處學的一知半解,也不知給大人丟人了沒?」

「嗯,不錯,引經據典,難得的是對著禮部堂官不卑不亢,不愧是我丁壽的女人。」丁壽得意地在雪白下頜上勾了一指頭。

「大人……」雪里梅嬌嗔一聲,依偎在男人懷中。

可憐貢院門前大批舉子被喂了一肚子狗糧,一邊排隊就檢,一邊空自嗟呀。

「北國佳麗果有過人之處,區區一個侍妾便才貌俱佳,這錦衣帥真是艷福不淺啊!」人群中一個舉人嘖嘖稱贊。

「待我等功成名就,還愁不得紅袖添香,兄豈不聞京師俗諺:『改個號,娶個小』!」另一名年輕士子對同伴嘻嘻笑道。

那舉人隨即笑容曖昧,「怎么,

你戴寅仲家有嬌妻還嫌不足,登第後便急於學那些科場前輩易號娶妾?」

青年呵呵笑道:「有何不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本就是人生樂事,何妨喜上加喜,多多益善。」

身畔眾人俱都哈哈大笑,卻又一人躲在眾人陰影中不聲不響。

「這位年兄,你以為……」見那人不言語,青年士子好奇相詢,待看清對方面容時,失聲驚呼:「兄台,你面色不佳,可是身體抱恙?!」

楊慎鐵青著臉,緊握的雙拳中指甲都已陷入掌心皮肉內,鮮血滲出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丁壽和雪里梅離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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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鎮撫司,正堂簽押房。

「有關西北劉憲挪用馬價銀一事,兵部議處其妄費數多,人雖病故獄中,仍罰米五百石,由其家人代賠,前三邊總制都御史楊一清雖已致仕,仍罰米三百石,其余人等視其情由,重者罰米二百石,輕則百石……」

「延綏寧夏各處倉庫錢糧虛出多支、拖欠挪移等情,都御史楊一清等罰米三百石,致仕戶部尚書韓文等各半之,僉都御史劉憲以病故,本罪罰米免之……」

丁壽歪在椅子上,聽著手下奏報昏昏欲睡。折騰一宿,丁壽本打算回府補個痛快覺,誰知還沒過午,便被劉瑾遣人提溜了起來,讓他速回衙理事,老太監的話他不敢不聽,結果說來說去都是前番邊儲虛耗廷議處置的爛事。

上司這等模樣,於永等人面面相覷,不知是否還要繼續奏報下去。

錢寧捧著手頭案牘,一臉為難道:「衛帥,各地邊儲錦衣衛一直奉旨會勘,這廷議結論您看……」

「就按照廷議和兵部的處置辦吧,錦衣衛別無異議,只是那些罪臣罰米輸邊的事跟辦一下,邊儲的虧空還等著他們填呢,」丁壽揉了揉發脹的腦袋,無精打采道:「聽這些倒霉鬼的事頭疼,有什么新鮮事沒有?」

「有,有。」錢寧急聲道:「欽天監進言:近日夜觀天象,熒惑久守文昌星不移,恐上天示警有祝融之禍……」

「啊~~欠!」丁壽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錢寧討個沒趣,訥訥不言。

「文昌星是主文運功名的吧?」

「大人天文地理,無所不知,正是如此。」於永搶在錢寧前面接口道。

這馬屁拍得見縫插針,是個行家,錢寧斜睨於回回,一臉提防。

「那就給貢院提個醒,讓他們里邊加些小心,准備好救火之物,幾千名讀書種子,別鬧出什么禍事來,傷朝廷和萬歲爺的臉面。」

「大人思慮周祥,屬下這便照辦。」盡管禁中早有相同旨意傳下,錢寧還是諂笑恭維了一聲。

「天色不早啦,今兒有什么樂子沒有?」眼看窗外日影斜昃,丁壽支著腦袋問道。

於永堆笑上前道:「難得那些舉子們都鎖進了貢院,市面上清靜許多,屬下晚上松鶴樓作東,大人您務必賞光……」

「松鶴樓就那么幾個拿手菜,早便吃膩了,你喜歡自去吧。」丁壽興味索然。

於永悻悻退下,錢寧心中偷笑,於回回畢竟跟隨大人時間短,不曉得咱衛帥心頭所好,重重咳嗽一聲,一臉猥瑣地湊到丁壽跟前,「衛帥,卑職聽說本司胡同那里新開了一家行院,里面的姑娘很是水靈,咱們今晚……嘿嘿……」

「錢寧!」

「大人您吩咐。」錢寧立時躬身。

「你而今好歹也算個錦衣衛的堂上官了,怎么一提到這事就滿臉的下流淫盪?」

「大人,我……」錢寧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接口。

「一邊呆著去。」丁壽厭惡地揮手,行院里最漂亮的幾個都在自己府上呢,沒事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作甚。

看著灰頭土臉的錢寧,於永心里樂開了花,大家半斤對八兩,彼此彼此。

「衛帥,標下看今日天色不錯,不如去南海子行獵,如何?」排在人群末的邵琪突然說道。

太陽都快落山了,能打到鳥獵物,於永當即便要斥責這個不開眼的小百戶,「你這主意……」

「就這么辦。」想起仁和那軟綿綿的豐腴身子,丁壽登時來了精神。

「咳咳咳……」於永險些被自己口水嗆死,就著自家話頭,匆忙改口,「你這主意端的不錯。」

得了上司嘉勉的邵琪微微垂首,唇邊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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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西墜,貢院科場內一片靜謐。

一行行鱗次櫛比的逼仄號舍內,眾舉子奮筆疾書,所謂『號舍』只是寬三尺,深四尺的小隔間,為方便監督考生,朝向通道的一面完全敞開,禁止掛簾遮擋,號舍外除了游走不定的監試、巡綽等官,每間號舍外尚立著一名號軍守衛,這些守號官軍皆是各處軍衛中抽選而出,且凡有當值過一屆科場者,再不許選入。

號軍職責為維持考場紀律,禁止考生入場後喧嘩、私自交談、互相講論,且考生每人一舍,為避免考生抄襲鄰舍,考生號舍按所治本經不同相間入座,應試舉人不得越舍互錄,守軍但有縱容者,各治以罪,考生入場後只能坐等題目到手,沒成文兩篇以上,連廁所都不許上,同時為免號軍出聲干擾考生,守軍人人銜枚,內外俱靜。

楊慎手握管毫,陣陣心煩意亂,一整天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不是馬車內雪里梅的春意媚態,便是貢院外丁壽的得意神情,這二人影像往復糾纏,如毒蛇般不住噬咬著他的內心,往日里文思泉涌,下筆有神,今日卻才思枯竭,直到未牌末,才堪堪完成首場的初稿草卷,又急匆匆將之謄至正卷上。

忽地銅鑼聲大響,各處考官執事聲音傳來,「申時已到,各舍考生交卷。」

只聽一排排號舍內摘下號板之聲此起彼伏,舉人考生們紛紛走出號房到受卷官處納卷,監試、提調等簾外官們也開始巡視檢查各舍境況。

「大人,學生這篇文馬上就可作完,只差最後一句收尾。」鄰舍傳來一個考生的哀求聲。

「申時初稿未完,清出貢院。」聲音冷峻,不容質疑。

「是。」號軍應聲遵命,立時有號板掀動及掙扎之聲傳出。

「大人,大人,再給學生盞茶工夫即可,求求大人啦!!」求告之人聲嘶力竭,字字泣血。

一聲冷哼,「科舉通例,豈因你而廢。」

楊慎心道不好,筆下立時加速,字跡難免有些潦草,正自奮筆疾書,光線忽然一暗,一個人影佇立身前。

楊慎驀然抬頭,眼前人正是黎明前在貢院外與丁壽爭執不休的會試提調官沈蓉。

沈蓉面無表情地俯視楊慎及他手中試卷,森然問道:「題沒作完?」

楊慎匆忙起身,「不,學生已然完稿,只是正卷還未謄寫完畢。」

「還差幾篇未謄?」沈蓉語氣並未緩和。

「一篇……半。」

沈蓉『嗤』地一笑,「你倒是會掐褃節兒。」

楊慎臉上一紅,「學生慚愧。」

沈蓉拿起板上試卷,一看卷上潦草字跡,不由皺了皺眉,隨即目光又掃向卷首考生信息,「貫四川成都府新都縣,曾祖枚、祖春、父廷和……」

沈蓉不動聲色地放下試卷,「按國朝科場成化二年例:至黃昏有謄真一篇或篇半未畢者,給與燭。」

沈蓉向後吩咐了一聲,身後雜役立時遞了三根蠟燭放在號板上,楊慎急忙道謝。

沈蓉舉步他處,忽又回身道:「若燭燃盡文仍未完,還是要清出場去,你好自為之。」

「是,學生謝過大人。」舍內狹小,楊慎盡力只做了個半揖。

「丁南山……」楊慎用力搖頭,將那對奸夫淫婦從腦中趕走,穩定心神,重又坐下謄抄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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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落日,煙嵐擁翠,空曠的大道兩側,林木豐茂,夕陽灑落,為天地間都鍍上了一層金色。

荒涼古道上,一人一馬踽踽獨行,馬上客是一名女子,一襲玄色僧衣,發梳單髻,上覆黑幘,鬢發間可見斑駁銀絲,觀來年歲已然不小,但面目依舊清麗,眼角不見一絲皺紋,眉宇間更是透著一股勃勃英氣,讓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視。

馬蹄聲如雷般驟然響起,驚起兩側林中片片老鴉,在樹顛來回盤旋,此呼彼和,噪個不休。

十余騎士鮮衣怒馬,在官道上縱馬馳騁,迎面沖來。

「閃開!快讓路!」前方騎士高聲疾呼。

玄衣女尼不閃不避,任由座下老馬在路中繼續蹣跚前行。

一眾騎士不得不撥轉馬頭,改從女尼身側馳過。

「找死!」其中一名騎士一聲咒罵,二馬交錯之際,揮起馬鞭向女尼當頭抽下。

馬鞭懸在半空,卻未落下,高高舉起的手腕被另一只馬鞭緊緊纏住。

「衛帥!?」錢寧驚愕地看向攔住自己的上司。

「不得多事。」丁壽松開馬鞭,一聲令下,十余騎策馬揚塵,滾滾而去。

「奇怪,好大的殺氣……」丁壽不禁回身望去。

馬上女尼也恰在此時回頭,向他投來淡淡一瞥,隨即便輕轉回身,嫻雅得仿佛無事發生,只是默默松開了僧袍下暗握的劍柄……

注:1、萬歷十四年二月,會試舉人因點名時攙越混擾,踏死余姚舉人陳希伊、寧海舉人吳國賓事聞。(《明神宗實錄》)

2、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說搜檢『僅行之鄉試,』原因是『蓋太祖嘗雲:此已歌鹿鳴而來者,奈何以盜賊視之』,因此『歷朝以來,搜檢之法,有行有不行,而《試錄》中無搜檢官,猶遵祖制也。』至嘉靖四十四年,『始命添設御史二員,專司搜檢』,『解衣脫帽,且一搜再搜,無復國初待士體矣』。黃雲眉的《明史考證》更認為『會試搜檢,實始於嘉靖之末年』,實際上沈德符是小瞧了朱元璋,他眼里哪有什么士人體面,洪武四年的《會試錄》里就有專門的監門官和搜檢官,只是後來因為『搜檢』一詞不雅,將職能歸並到監門官中,關於對會試搜檢的相關記載在《明會典》、《明實錄》、《皇明貢舉考》、《禮部志稿》等史料中多有體現,而且搜檢不限於應考舉子,『吏胥里甲供應人等出入』,也要守門官軍搜檢,嘉靖四十四年的變化在於除監場御史外,在原監門官的基礎上,又增添兩名巡城御史,『先於場門外檢閱以進』,進一步加強了入場搜檢。

3、嘉靖二十五年之前,舉人試卷是經印卷官蓋印確認後自帶入場,嘉靖二十五開始,為減少替考舞弊,舉人入場唱名給卷,嘉靖四

十四年,為防止考生彼此交換試卷,又實行驗票給領。

4、萬歷四十二年後,科場號舍安排由事前編排席舍圖改為臨時抽簽而定,不再事先公布,考生入場領卷才知道自己號舍所在,並且每舍號軍負責核對查驗考生入舍號是否與試卷上標明字號相同。

5、歷史上李東陽次女早夭,更沒沈蓉這個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