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79)(2 / 2)

「母妃,那丁賊可會……」李懌憂懼不已。

尹昌年搖搖頭,寬慰兒子道:「既然他要恢復往日用度,該是不會,不過……王兒,你那些意氣之言今後也不要再說了。」

李懌抬手將一旁矮幾掀倒,憤憤道:「孩兒就是心里憋悶得難受!!」

王兒說的也是,幽禁之日漫無盡頭,若不還讓他有個發泄之處,怕是早就瘋魔了,尹昌年憐愛地看著兒子,幽幽一嘆,當日宮變行險,莫非真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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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不開眼的東西,敢給二爺我使臉子,呸!丁壽打定主意,沒事再也不來看這倆的臭臉了。

氣沖沖回了住處,吩咐譚淑貞將外宅的差事兼起來,尤其囑咐了一聲莫要慢待朝鮮那娘倆,當然如果他們再有口無遮攔的話立時稟報,他奶奶的,還不信治不了他們嘴賤的臭毛病。

丁壽正坐在堂屋里生悶氣,有人來通傳:徐杲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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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杲近乎是跑著沖了進來。

「我說小徐杲,你若有空便多盯著點豹房工程,早日完工本官也好給你保薦個前程,這整日的往我這兒跑算怎么意思?」看著滿頭大汗的徐杲,丁壽貼心得將自己沒喝完的半碗殘茶遞了過去。

徐杲仰脖將已經涼了的半碗茶喝個干凈,抹抹嘴巴道:「小的知道,實在是事情緊急,不得不來求告大人。」

「你才來京城,一天到晚哪那么多急事,」丁壽笑得不以為然,自己從旁又斟了一杯茶,慢悠悠道:「說吧,事情不大我便給你辦了。」

「非是小的事,而是事關竇家姐姐。」

「妙善?」丁壽眉頭一挑,對小家伙自來熟的稱呼略有不滿,「她又怎么了,大興縣又上門拿人了?」

丁壽不過隨口一說,打死他也不信杜萱狗膽包天,還敢去尋竇家的晦氣,老神在在呷了一口新茶。

徐杲晃晃頭,「不是大興縣,是竇家姐姐要嫁人了。」

「噗——」一口熱茶噴了徐杲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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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壽大步沖出廳堂,徐杲一路小跑隨在後面,喋喋不休道:「小的想竇家姐姐方才出獄,家里怕是一團亂麻,一早上過去想著看能幫襯什么,怎知到了竇家便見那顧家小姐也在,與竇家姐姐正在爭論,小人聽了半晌,好像是竇家姐姐才許了人家,顧家小姐有些不太樂意,二人爭得厲害,小人實在插不進嘴去,想到大人您與她二人俱都熟稔,應是能說上話勸勸,可別教她二人動了手。」

徐杲是弄不明白,竇家姐姐要嫁人,顧家小姐有甚不開心的,難不成竇家姐姐要嫁的是她的心上人,二女爭夫,這鬧不好真會出人命的。

丁壽懶得聽他廢話,站在庭院中高聲喊道:「麻全,備車。」

「老爺,麻全告假了。」譚淑貞上前應道。

「他一個馬夫成天不在家里,告哪門子假?!」丁壽怒吼咆哮。

譚淑貞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一向隨和的老爺發這般大的火氣,低頭認錯道:「是奴婢的不是,今日是貢院放榜的日子,他掛念本家兄弟前程,昨晚間過來告假,奴婢見爺事忙,未及通傳,斗膽私允了他半天假,慮事不周,請老爺責罰。」

丁壽曉得譚淑貞所謂昨夜事忙指的是哪回事,深吸口氣平復心境問道:「幾時走的?」

「四更天里便去張望等候了,如今榜也該下了,想是說話就快回來了。」

「大人,我們快些去吧,遲了怕竇家姐姐要吃虧。」徐杲想著顧家小姐的穿戴打扮,又和丁大人熟識,怕也不是凡人,竇家姐姐一個酒家女兒,無論

動不動手,總是吃虧的一方。

「快?你會騎馬么?」丁壽白了他一眼。

徐杲搖頭。

「給他套個車,送他去竇家酒坊,將蒼龍駒與我牽來。」丁壽沒好氣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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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門前,人頭熙攘。

數千舉子連著許多親眷家仆聚集在貢院門前,翹首企足,望眼欲穿。

貢院大門張開,拎著漿糊桶和拿著榜文的報子才一出來,烏壓壓的一大群人登時便『嗡』的一聲圍了上去。

「別擠別擠,莫要有辱斯文。」

「是哪個踩了我的鞋子,都是一榜同年,這情何以堪啊!」

面對功名富貴,貢院門前的讀書種子並不比集市中的市井百姓超脫許多。

榜文張貼已畢,數千人便圍成一圈抻著脖子苦苦尋覓自己的名字,有高中的立時發出一聲歡呼,周遭人不管心里作何感想,俱都立時恭喜問候,其他題名者不管往日識與不識,此刻也都熱絡地敘年齒,攀上了交情,畢竟殿試一般不會再有黷落貢士,大家如今就屬同年了,日後同朝為官,這層關系可是不一般。

「寅仲少年登第,可喜可賀。」一眾人圍著一個年輕士子拱手作賀。

「哪里哪里,僥幸而已。」年輕人嘴上謙虛,面上難掩得意之色,與這幾位榜上無名的故交們隨口敷衍幾句,目光卻向人群之中巡睃。

劉天和眼含熱淚看著榜文中自己姓名,十年寒窗苦讀,心血終是沒有白費,想起赴試的一番周折,不覺感慨良多。

「劉兄,小弟向您道賀了。」

聞得人聲,劉天和急忙轉身,見是一位唇紅齒白舉止儒雅的青年士子正向他拱手作禮,匆忙回禮,「豈敢,不知兄台台甫上下?」

青年謙遜一笑,「小弟莆田戴大賓,草字寅仲,福建人士,有幸與兄同列一榜,日後還請劉兄多多提攜指教。」

「寅仲客氣,賢弟年少才高,天和自愧弗如,此話如何敢當。」劉天和確實有些汗顏,觀戴大賓不過弱冠之年,就已金榜題名,自己年近三旬,才得與人同列,說出來都覺丟人。

「年齒不過一時長短,劉兄何必過謙。」戴大賓粲然一笑。

劉天和有些不解道:「恕愚兄不揣冒昧,今科之中我並無故交熟識,寅仲如何知曉劉某名姓?」

戴大賓朗聲大笑,「劉兄入院鬧得恁大動靜,小弟又非垂老昏聵之人,如何還能不知!」

劉天和頓覺臉上發燒,「慚愧,那日天和情急無狀,教諸君見笑了。」

「這是甚話,自古禍福相依否極泰來,誰人不知錦衣緹帥乃當朝重臣,劉兄得其相助,可是旁人羨也羨不來的機緣……」

劉天和沒有細品戴大賓話中深意,只是深有感觸地連連頷首道:「不錯,此番幸得丁大人之助,否則愚兄唯有望門興嘆,黯然返鄉了……」

「如此知遇之恩,劉兄該當登門答謝……」

「自是應該。」劉天和肯定道。

「小弟也欽慕大金吾之高義,斗膽與兄同往拜謁,如此不情之請,不知兄長可否應允?」

戴大賓言笑晏晏,劉天和卻一時愣住了,總覺似乎哪里不太對勁。

「恭喜焦兄。」

「同喜同喜。」焦芳同向劉鶴年與韓守愚二人拱手致賀。

「焦兄此番得中貢士,想來金殿奪魁,也是指日可待。」韓守愚含笑恭維。

焦黃中呵呵大笑,「借希哲吉言,今日焦某作東,我三人不醉不歸。」

「如此叨擾了。」劉鶴年同樣喜不自禁,家里老爺子屢試不第的多年夙願終於可償,他也算一身輕松。

正與故交客套,忽然瞥見一個熟悉身影從旁閃過,劉春轉目望去,見那人影依稀便是楊慎,立時呼道:「用修!」

楊慎的身形微微一頓,沒有停留,繼續向前步去。

「用修,你這是……」

劉鶴年還要再喚,韓守愚冷冷打斷,「維新,他早與我等道不同不相為謀,還理他作甚!」

劉鶴年憂心道:「我觀他神色不對,勿要出什么事來。」

焦黃中不屑冷哼,「蜀中才子,平日自負才高八斗,可這幾百個人里卻無他楊用修的名字,他如何有顏來見吾等,維新也不要強人所難啦。」

「只是……」劉鶴年還是有些不放心。

焦黃中面露不喜,「我府內的馬車就在旁邊,這酒維新究竟喝是不喝?」

「白喝的酒怎有不去的道理,走吧維新。」韓守愚拉住好友,三人說說笑笑離了貢院揚長而去。

有人歡喜有人愁,三千八百余考生得中者十不及一,更多的人苦苦尋覓自己名字而不得,唯有悵然幽嘆,落寞離去。

「老爺,還是沒有找到您的名字。」來興兒苦著臉兒,眼圈已經紅了。

祝枝山從容一笑,「沒找到便是落榜了,下科再考便是,哭個什么。」

說得雖然輕松,但下科又要再等三年,三年之後又是三年,他已經連續六次會試不第,年近半百,前途渺茫,縱以祝允明豁達心性,也難免心頭悒悒。

「璋哥兒,怎么樣?」五大三粗的麻全擠在眾舉子中,顯得不倫不類,那榜文中密密麻

麻的人名他看得都頭疼,更別說從中尋名字了,是以雖心中急躁,卻只顧追問麻璋結果。

麻璋搖搖頭,頹然道:「落第了。」

「沒中?不會吧?」在麻全印象中,麻璋可是全族難得的學問人,竟然也會落榜,當即惱道:「定是那幫考官弄出差錯,我去尋他們論理去。」

麻璋連忙拉住暴走的族兄,解釋道:「沒中便是沒中,科場之途誰也難保一帆風順,曾唯兄乃山西解魁,還不是一樣落榜,豈可因不第而置喙考官公正。」

一旁的解一貫無語苦笑,來京時雄心萬丈,到如今卻還要繼續歲月蹉跎。

「恐怕也未盡然吧。」旁邊有一人忽然插話。

解一貫打量來人,見對方不過二十余歲,同是舉子裝扮,容止有度,溫文爾雅,抱拳施禮道:「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不才鉛山費寀,亦是落第之人。」費寀欠身還禮。

旁邊有識得費寀的士子訝然道:「費子和你也落第了?鉛山費氏家學淵源,又有令兄鵝湖先生言傳身教,怎還名落孫山?」

「原來是鵝湖先生手足,我等失敬。」解一貫與麻璋齊齊見禮。

費宏,字子充,號鵝湖,出身鉛山費氏,少有才名,十三歲中信州府童子試文元,十六歲中江西鄉試解元,二十歲殿試狀元及第,確是士林後輩仰望的存在。

費寀連道『不敢』,又對熟識人回笑道:「家兄官秩不過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讀,空有滿腔才學於我有甚益處?我如何不能落榜?」

話中有話?麻璋與解一貫四目相投,俱從對方眼中看出些疑惑來,麻璋道:「費兄方才之言,似乎對小弟落榜另有高見?」

「非只兄台,我等俱是一般,」費寀行至榜文前,一一點指其中人名道:「泌陽焦黃中,當今次揆焦閣老公子;均州劉仁,劉本兵公子;合水韓守愚,銀台公子;重慶劉鶴年,劉宗伯之侄,如此種種,諸位還不明白么?」

「原來俱是當朝顯貴子侄登第,罔顧我等寒門士子!」

「科場不公!考官不公!我等不服!!」

貢院前立時鼓噪起來,其實往年科場均不乏大臣子弟,弘治朝劉健、謝遷、王恕、許進等人的兄弟子侄皆是親眷在任時登科,謝遷甚至還是兒子殿試時的閱卷官,當時縱傳出些閑言碎語,大家也都聽之任之了,只不過如今榜文才貼,眾舉子方知落第,正是一腔郁悶滿腹牢騷無處宣泄的時候,大家都是四書五經苦讀出來的,誰比誰差哪兒啊,憑什么你上榜我落第,如今送上這么個由頭,立時便為自己未得高中尋到了借口,一傳十,十傳百,群情激奮,紛紛吵嚷著向貢院內擠去。

守門役卒見勢不妙,匆匆關上大門,急向內通傳,門外舉子只當對方理虧,叫囂聲更是激昂。

「璋哥兒,這勢頭不對啊!」人潮洶涌,麻全盡力護持著本家兄弟。

「曾唯兄,如何是好?」麻璋護著頭臉大聲問道。

解一貫同樣被人群推擠得立足不穩,「此地不可久留,先離了這是非之地再說。」

二人稱好,麻全掄開胳膊,在舉子中分出一條道路,強行擠了出去,混亂之中誰也未曾留意,那費寀早已沒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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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內得了通傳的簾內簾外諸官聞訊俱都失色,舉子鬧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上達天聽,眾人少不得要跟著吃掛落兒。

「這班狂生,落第不知自省,反誣我等有失公允,真是豈有此理!世衡,即刻命守院兵士彈壓。」王鏊火冒三丈,身為正主考官,外間舉子質疑會試不公,他豈不是首當其沖。

「這個……卻不好辦,外間士子又非一般奸民,妄動刀兵恐是不妥吧。」劉機只是負責總提調貢院內外事宜,說白了就是管庶務的,又不經手校閱試卷,取士公不公平說實話與他沒半錢關系,他才不會為了王鏊毀了自己半輩子在仕林中積攢的好名聲。

「又沒讓你殺人放火,只是將他們驅散即可,他們堵在這里,我等如何進宮謁見陛下!」劉老兒簡直是個水晶猴子,滑不留手,王鏊被他氣得牙直癢癢。

隨你王鏊拍桌瞪眼,劉機就是不肯派兵用強,你們評卷公不公正心里清楚,選出來的三百五十名貢士又沒一個稱我為恩師的,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總之莫挨老子。

「世衡兄講的不無道理,有理何須用強,不如你我出去將事情說個清楚明白,憑濟之你在仕林中的聲望,好言好語寬慰他們幾句,還愁不能勸退眾人。」見場面要僵,梁儲又打起了圓場。

「讓老夫向他們服軟?豈不是自承理虧,」王鏊老眼一瞪,吼道:「休想!」

「濟之兄,委曲求全啊,如今要緊的是趕快將外間風潮消弭無形,若是鬧大起來,」梁儲湊近王鏊,壓低聲音道:「想想弘治十二年程篁墩故事……」

王鏊心頭一跳,「你是說會有人趁機生事?」

「不可不防啊。」梁儲便是唐寅應天府鄉試的主考,自己門生被卷進的那場科考案,他可是心有余悸。

王鏊心里也泛起了嘀咕,當年他身處京中,眼睜睜看著學生唐伯虎被徐經科場案牽連下獄,卻又無能為力,只因他內心清楚明白,莫說唐寅,便是徐經,也不過是卷進朝堂政爭的一枚棋子,對方真正劍指的乃是

主考程敏政。

當年也是這般,先是士林中物議洶洶,質疑會試不公,隨後有心人推波助瀾,科道言官交相彈劾,程敏政下獄鞫問,最後雖被證明無罪,卻還是憤恚而卒,如今朝中劉瑾等人可是虎視眈眈,想坐老夫這三輔位置的更不乏其人,一念至此,王鏊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叔厚,我等這便一同出去!」

注:1、歷史上費宏正德二年十月晉禮部右侍郎,書里因為丁壽的小翅膀延後了。

2、言官劾其主考任私之事,實未嘗有。蓋當時有謀代其位者,嗾給事中華昶言之,遂成大獄,以致(程敏政)憤恨而死,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明孝宗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