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81)(2 / 2)

早熟知丁壽脾氣,白少川並不介懷,微微一笑繼續道:「丁兄一心只想查個水落石出,依某看來,未免落了桎梏,自尋煩惱。」

「怎么說?」丁壽奇道。

「今上要一個結果,用來平息朝堂內外的洶洶物議,眾落第舉子同樣也要一個由頭,來發泄懷才不遇的憤懣之情,至於結果如何,是真是假,他們並不關心。」白少川玩味一笑,「弘治十二年的會試舞弊案不就那么糊里糊塗地結案了么,殷鑒不遠,丁兄何不效法一二?」

「不一樣的,」丁壽滿嘴苦澀,連捶著手心道:「當年那案子好歹有試卷佐證,況且徐經饋送金幣於程敏政,唐寅交通程敏政為其詩文作序等事,本人也都供認不諱,處置起來有理有據,我如今可連個憑據都沒有!」

當年己未會試案相關眾人都曾下鎮撫司鞫問,有案卷留存,丁壽好奇時也曾翻閱,對事情來龍去脈大概了解,照二爺看法,程、唐、徐他們幾個要說冤枉是真他娘冤枉,可要說不冤,也純粹是他們幾個嘴賤自找的。

旁的舉子入京後,一般都是靜養備考,徐經和唐寅兩個大燒包,一個有錢,一個有名,整天帶著幾個戲子馳騁於都市,四處拜訪,從同鄉前輩吳寬、到老師王鏊、座師梁儲、吏部尚書倪岳等等朝廷顯貴讓他們拜了個遍,其中也包括與唐伯虎師長有舊的禮部侍郎程敏政,其實像這種登門送禮的事你悄沒聲兒干就完了,唐伯虎那張揚性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爺們路子野,搞得沸沸揚揚,惹人注目,適逢座師梁儲出使安南,唐伯虎作詩一首,央求程敏政為其作序,得,連交通的證據都留下了。

待得科場開試,程敏政作為副主考又出了一道冷門題,以元代劉因的《退齋記》發策問,許多舉子連聽都沒聽過,偏偏徐、唐二人舉答無遺,科考散場之後又不知收斂的到處自誇,輿論嘩然,徹底激起了眾怒,戶科給事中華昶上奏彈劾程敏政私漏題目與徐、唐,就此掀起了弘治十二年的科場舞弊案。

「有理有據?」白少川緊抿的薄唇間泛起了一絲冷笑,「丁兄當真如此以為?」

丁壽訝然,「李閣老會同五經同考官重閱程敏政取中試卷,徐、唐二人俱不在內,時任知貢舉官的禮部尚書徐東谷等簾外官也言及以前後閱卷去取之間,及查二人朱卷,未審有弊與否,說到底不過是徐經和唐寅兩個自

以為是鬧得一出誤會罷了,程敏政自陳題目是他早前擬好,懷疑為家人所竊賣,徐經伏狀中也供稱試題是他從程府家人處購得,兩廂供詞對照無誤,衣衛都記錄在案,其中還有何異議不成?」

白少川轉目投向窗外,幽幽道:「丁兄如今身處官場,當知其間爾虞我詐,活人的話尚最多信其三分,何況案宗那等死物呢。」

丁壽蹙眉,「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

白少川轉過頭來,淡淡道:「既講供狀,丁兄當知徐經口供曾一改再改。」

丁壽尋思半刻,點頭道:「是改過兩三回,不過初入詔獄被嚇傻了信口胡謅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後來各司會審,興許是回過味兒來,曉得利害輕重了吧。」

「是有這個可能,不過在鎮撫司拷問時徐經言說程敏政受其錢財,三月後又改口說那銀錢是束脩求學之禮,程敏政與他講解經義時,間講及三場可為出題者,他與唐寅以敏政所出之題擬文,以致傳揚於外,為人所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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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壽一拍手,「著啊,彼時還未有旨命程敏政為主考,他們幾人間探討學問屬士林常例,他這罪名可不就小多了嘛!」

「若說這次改口是為了脫罪,那徐經最後供認從程府家人處買題,豈不是坐實了自己科場舞弊的罪名?」

「這……」丁壽頓時啞口無言。

「偏偏巧得很,徐經最後的供狀與程敏政自陳家人竊賣試題的臆測不謀而合,丁兄以為何故?」

丁壽腦中靈光一閃,「有人從中串供!誰?」

「那就未可知了,諸司會審,除了衣衛,當時閔珪的都察院,徐瓊的禮部,甚至簾內簾外眾考官都牽扯進來,中間帶個話豈非太容易了些。」白少川又盡了一杯酒,白玉般的面頰間仿佛染了一層桃暈,淺笑道:「或者,那供詞真就只是個巧合。」

丁二這輩子最不信的便是無緣無故的巧合,將眉一挑道:「如此說來程敏政他並非冤枉?」

「若是程敏政果系冤枉,那他為何還會被勒令致仕?僅只因為不避嫌疑,臨財苟得么?」白少川笑道:「昔日與程敏政一同下獄的,可還有華昶等舉發舞弊案的科道言官,時人紛紛為他們喊冤鳴不平,對於程敏政,可只說其奸貪顯然可見……」

「哦,對了,」許是酒醉,白少川少見的現出一絲促狹笑容,「其中喊得最響的一個,便是不久前殞命詔獄的周天章。」

丁壽對那位興許已經投胎了的前順天府丞沒有絲毫興趣,如今他更擔心的是衣衛經歷司內案牘的真實性,猶不死心地道:「我卻聽聞,是禮部左侍郎傅瀚欲代其位,才唆使華昶攻訐程敏政……」

「敏政卒後,確是傅瀚代他兼以學士掌詹事府事,甚至有傳言他為謀內閣之位,曾教唆同鄉監生江瑢奏訐劉健、李東陽,事後又嫁禍於程敏政,以激當道諸公之怒,也有傳說是謝遷素憾敏政,囑都察院閔珪與科道內外交攻,羅織成獄,華昶等不過甘為鷹犬而已。」白少川修長手指輕敲桌案,徐徐說道。

區區一個禮部侍郎,竟然惹動內閣三公,掀起滿朝風雨,丁壽不覺頭疼,「那照這么說,程篁墩鬻題徐經唐寅,還真是有天大的冤屈咯?」

「如許大的冤情,作為冤案始作俑者的華昶只是調轉南京太仆寺,如今官居韶府知府,也未見有人非議,徐、唐二人受冤,功名卻同遭罷黜,又作何道理?」

「丁兄如今也屢經要案,當知科場舞弊案中關鍵人物即是那所謂竊賣試題的程府家人,為何各方案宗中都無人提起他姓甚名誰,最後又如何處置,好似參與會審的各部衙門都將這人忘了般,抑或……這人本就不曾存在?」

「為恐授人以柄,會試題目多是簾內諸官當堂擬定,程敏政言說那試題是他早便在家中自擬,為府中人所盜賣,丁兄以為其中有幾分可信?」

「工科給事中林廷玉曾為同考官,熟知會試簾內諸事,當時便歷陳程敏政閱卷取人有六處疑點,直言敏政受賄雖無指實,但自言家人竊賣,亦有可疑之處,丁兄以為林某所言如何?」

白少川一連串詰問,讓丁壽頭昏腦漲,期期艾艾道:「可是案發之時程敏政身處貢院,內外隔絕,事後午門校卷,他屬實未曾取錄徐、唐,不管那兩人從何處得了試題,終究落榜,白花了銀子啊!」

緩緩坐直身子,白少川眼角間可見少許譏誚,「在下於東廠中另有一些風聞,丁兄可願污耳一聽?」

丁壽苦笑,「今日你說的還少么?」

「禮部尚書徐瓊知貢舉提調內外,外間輿論沸騰,皆言敏政受賄賣題,華昶上表彈劾,簾內官或有不知,徐東谷卻可得到消息,偏恰巧他也能接觸到作為主考的程敏政……」

「是徐瓊泄露了訊息?」丁壽驚道。

白少川對丁壽猜測不置一詞,只是繼續道:「敏政於闈中得訊,夤夜翻閱試卷,盡管那只是彌封後的謄抄朱卷,辨不出名姓,他卻將知曉策問出

處者盡數黜落,徐、唐二人試卷自不會在錄取之中……」

「徐東谷他好大的膽子!」丁壽拍案怒喝:「身為知貢舉官,勾連內外,還在復校試卷時為程某開脫,豈有此理!」

「徐大宗伯膽子不大,只是審慎而行,他在具奏中也曾言明『俱內簾之事,本部無從定奪』,請仍移原考試官辯白是非……」白少川揚眉輕笑,「程敏政彼時已然下獄,丁兄可還記得那另一個考試官是誰?」

「李西涯!」丁壽驚惶站起,「你說李閣老他……」

白少川淡然一笑,壓手示意丁壽稍安勿躁,「世人只曉程敏政與徐、唐二人有舊,卻鮮有人知李西涯與二人交往更深,李西涯與唐寅師長文林、沈周素來相善,三人多有詩文唱和……」

丁壽木然跌坐,文林是唐寅好友文徵明之父,素愛唐伯虎風流俊雅,每每良宴必呼唐寅共之,唐寅從沈周習畫也是文林所引薦,其人交游甚廣,李東陽數過吳門,既與文林相聚,與唐伯虎又豈有不識之理……

「非只唐寅,李閣老與徐家關系更是千絲萬縷,早有淵源,西涯曾與徐經祖父徐頤共事,為其六十壽辰作序,徐經應考入京,還特意登門求李閣老為其祖父作銘,閣老欣然與之……」

「這事怎從未聽人說起?!」丁壽驚奇不已,程敏政為唐伯虎詩文作序已然成了交通罪證,李東陽可是替徐經的爺爺寫墓志銘啊,關系疏遠的人絕不會干這事,可當時試題泄露,朝野物議皆是指向副主考程敏政,沒有一人質疑李東陽這位正主考,真是奇哉怪也。

「李閣老非但與徐家交情深厚,與傅瀚也是同年好友,傅家兄弟二人與其相交莫逆,傅瀚病亡,李閣老一哭再哭,涕淚盈巾,情難自已,傅瀚或許會謀程敏政位自代,卻絕不會傾覆李西涯……」

「程敏政下獄,若再深查下去,勢必揪出李閣老與徐、唐交接之事,因此李閣老復校試卷,只是言說程篁墩錄取卷中無有徐、唐二人,對內詳情卻語焉不詳,徐東谷更是自陳簾外官不曉內簾之事,至於結果么……」

白少川莞爾一笑,「程敏政不避嫌疑得財是真,上命致仕;華昶一心忠君為國也好,甘為他人鷹犬也罷,以言事不察為由,調任南京太仆寺主簿;徐經唐寅以夤緣求進之罪,罷黜充役,許輸款贖罪,驚動朝野的己未科場案便這樣草草落幕。」

「李公善謀,果非浪得虛名呀!」丁壽由衷感嘆,程敏政身為大學士李賢東床,老丈人李南陽歷事四帝五朝,門生故舊何其多也,遠的不談,如今內閣焦芳便是其中之一,程敏政若果真獲罪,那些人必不會坐視干休,只給他安個『臨財苟得,不避嫌疑』的罪名,可算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若非那程敏政出獄後因癰毒發作死得太快,少不得將來還有復起之日;將華昶貶出中樞,也算是給朝野各方一個交代,同樣不礙他日後升官晉爵;傅瀚替代程敏政,得其所哉;連在這場官場傾軋中螻蟻都算不得的徐經唐寅,李東陽也考慮到了,只字不提舞弊情事,只定個『求進』的小過,還可贖罪而還;革了功名,自可消弭士子間的不平物議,此案就此而止,一舉數得,李西涯亦可不被牽連,高枕無憂,除了變成白身的徐、唐二人,朝野上下可謂皆大歡喜。

官場凶險,比之江湖,何啻雲泥!聽了白少川一席話,丁壽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遲疑道:「所以……我此番只要盡快給出一個結論,便能搪塞過去?」

「丁兄還是沒有明白,」白少川豎起一根食指輕輕搖了搖,「要讓眾舉子們滿意,自然那結論要符合他們的說辭。」

「什么說辭?罷卷覆試?讓他們和今科中式的三百五十人再考一回?」

白少川搖頭,「如此過於示弱,有失朝廷體面,況且那取中的三百余人也定然不肯。」

「那倒是,再來上一波他們可未必能榜上有名。」丁壽譏笑一聲,隨即問道:「那給他們什么說辭?」

「比如王、梁二位大人私相授受,或者說焦、劉兩位公子科場舞弊,只要遂了他們說的,隨便哪個由頭都可以,二者皆是也未嘗不可。」白少川眉梢微揚,溢出幾分笑意。

丁壽倒抽一口冷氣,「焦老與劉至大可是劉公公的人,這不是拆他老人家的台么?」

「今時非比往日,公公夾袋中並非無人可用,況且這二人的才具……」白少川微微一頓,眸中閃過一絲寒芒,「雞肋。」

縱然是雞肋,也棄之可惜,何況焦家父子與自己還有私交,丁壽猶疑看著對面,「這究竟是白兄之見還是劉公公的意思?」

「白某感念丁兄說動劉二小姐與彩雲冰釋前嫌,薄唇輕言一點淺見,僅供斟酌,用是不用,俱在丁兄一念之間。」白少川灑脫笑道。

「白兄休要誤會,只是那王、梁非比程敏政華昶之流,可都曾隨侍東宮,乃聖上授業之師,公公亦曾教誨不可離間師生,我若將他們拿進北司,怕是……」

「白某幾時教丁兄索系朝中重臣?」白少川一臉訝然,「先將焦、劉二位公子索系詔獄,堵住悠悠眾口,再說其他。」

「劉仁那小子還好說,焦蘊德可是與某有幾分交情,單為自保而將他下獄,丁某心難自安。」丁壽面露難色,還真有點不忍心與焦家爺倆撕破臉。

「將二人同時下鎮撫司鞫問,又非是定二人之罪,不過是以退為進,試探風

向而已,進了詔獄未必就是禍事,沒進去的,也未盡然就是幸事。」

聽出白少川話里有話,丁壽劍眉一挑,「其中還有關節?」

白少川玉掌倏振,展開折扇,擋住二人臉龐,細細幾聲低語。

「嘿!我這官兒真該你來當……」丁壽聽得眉花眼笑,「白老三,來衣衛幫我如何,我許你個指揮使,自我以下衣衛數萬兒郎皆可供你驅策。」

白少川星眸中不易察覺的閃過一絲悵惘,「丁兄好意,白某心領,只是白某能在劉公公麾下奔走,於願已足。」

「你再好好想想,公公那里我去分說,衣衛人多勢眾,足夠你宏圖大展。」丁壽猶不死心地挖劉瑾牆角。

「不必想了,白某此生不會入衣衛當差。」白少川語氣堅決,起身道:「該說的都說過了,丁兄自便,白某告辭。」

「哎,這頓酒不是你請么?還沒結賬呢!」

「今日出門沒帶銀子,勞丁兄破費吧。」白少川蕭然長笑,離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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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衛鎮撫司。

「幾位弟兄,這其中定是有甚誤會,我與大金吾丁南山乃刎頸之交,他他……他不會這般對我,唉,別推啊!」焦黃中頸掛鐵鏈,被幾名膀大腰圓的緹騎推推搡搡,跌撞前行。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焦黃中今日本想趁著老頭子入閣當值,忙中偷閑與阿蘭做一番深入交流,褲子都還沒來得及脫,府中便闖入一群如狼似虎的衣衛,指名道姓要尋他到北司問話,焦黃中初時還想擺出幾分相府公子的派頭,戟指怒叱那幾人一番,怎料話還沒說兩句呢,鎖鏈子就直接掛脖子上了,對方一點情面不講,可真教他心里著了慌,外間風言風語他也著實聽了不少,莫不是丁南山迫於壓力,要用他來頂罪平息橫議?那他焦某人豈不成了冤大頭啦!

思緒雜亂的焦黃中被一把推進了一間屋子,此時他冠歪襟散,再也沒空講什么斯文體統,哀求道:「幾位大人,我真的與丁大人有交情,求你們通傳一聲,見我一見……」

「焦兄要見我?」聲音突兀從身後響起,還帶著幾分笑意,焦黃中懵然轉身,只見那位衣緹帥正在身後笑吟吟看著自己。

「丁兄……哦不,丁大人,我冤枉啊!」焦黃中悲聲疾呼,恨不得直接跪下。

「曉得曉得,來,還不快給焦兄把鐐銬除了。」丁壽滿臉笑容吩咐道。

那幾個衣衛也一改方才凶相,點頭哈腰道:「衛帥吩咐戲要做足,小人們適才有冒犯處,還請焦公子您多擔待。」

一番前倨後恭,倒讓焦黃中摸不著頭腦,心中縱然有氣,也不敢在人家地盤上發作,只是隨口敷衍。

除去鐐銬,丁壽便引著焦黃中向內行去,一桌豐盛宴席早已備下,丁壽舉起酒杯哂笑道:「小弟略備薄酒,為焦兄壓驚。」

「丁大……丁兄,你這鬧得究竟是哪一出啊?」被半強拉著入席的焦黃中哭笑不得。

「還不是為了外間沸沸揚揚的今科舞弊案,少不得要委屈焦兄……」

焦黃中『噌』地一下站起,「天地良心,科場應試文章一字一句都是焦某憑本事而作,斷無舞弊私情!」

「是你作的啊,我作的人也不認啊!」丁壽依舊笑得沒心沒肺,安撫著道:「焦兄寬心,小弟費事將你請來,就是讓外間那些碎嘴子消停消停,焦閣老處也可輕省些,你人都進了鎮撫司,他們還有什么可指摘的!待了結這個麻煩,小弟敲鑼打鼓地送你出去。」

「那倒不必,」焦黃中心道大張旗鼓的出獄,我可丟不起那份人,憂心道:「可是殿試之日臨近……」

「放心,誤不了焦兄你的金殿策問,且寬心在這里小住幾日,飲食用度上有什么需求,盡管吩咐他們去做就是,」丁壽笑容中帶著幾分淫邪道:「若是覺得悶了,也可教人從教坊中尋幾個小娘出局……」

哪家行院的姑娘敢到鎮撫司出堂會,焦黃中一時無語,又聽丁壽道:「如此安排,焦兄可還滿意?」

「聽憑丁兄吩咐,」人在屋檐下,不滿意又能如何,焦黃中打量四周,只見庭軒寬敞,收拾得一塵不染,倒也能住得,當即苦笑道:「鎮撫司凶名在外,未想這牢房是這般景況?」

丁壽哈哈大笑,「縱是犯人,也該分個三六九等,旁人可未必有焦兄這等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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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啊!快來人!你們這些天殺的知道我是誰嘛,知道我爹是誰嘛!快將我放了!」一個華服青年抓著牢房柵欄,奮力搖晃,大喊大叫。

喊得聲嘶力竭,卻並無一人過來理會,青年筋疲力盡,靠著柵欄頹然滑坐地上,哽咽道:「爹,姐,你們在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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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對完了焦黃中,忙碌一天的丁壽上了自家馬車,打道回府。

丁壽正隨著車廂顛簸搖晃閉目養神,簾外趕車的麻全忽然道:「老爺,聽外間說萬歲爺命您徹查今科會試案,是真是假?」

「嗯。」正自困乏的丁壽眼都未睜,隨口應了一聲。

「該查!我家璋哥兒那么大的學問都落榜了,這會試科場里定有貓膩,還不是看著誰家官大就讓誰上!」簾外麻璋憤憤不平。

「你這夯貨懂得什么,便是太多無知愚民都你這般想法,才害得老爺我多了如今這個麻煩差事。」丁壽靠著廂壁,微露笑容,麻全向著自家兄弟說話,人之常情,他不以為意。

「我怎么就不懂了,」麻全有些不滿,氣哼哼道:「再說這又不是我說的,一個姓費的舉子在貢院前點出此事,傳開了大家都覺有理,這不才想向朝廷討個說法嘛!」

「那人是誰!?」車內丁壽倏地睜開雙眼,精光四射。

注:弘治十二年的科場案說法很多,沒法深究,《明孝宗實錄》是咬定了程敏政冤枉,傅瀚華昶誣陷,《明史》也采用這一說法,不過《孝宗實錄》焦芳是主修官之一,他是李賢門生,王世貞看法焦芳這么做是為程敏政掩覆,而且傅瀚與焦芳有隙,恰巧又是焦芳最討厭的江西人,因此把臟水都潑到了傅瀚身上。因為焦芳閹黨的原因,明人焦竑對焦芳修《孝宗實錄》的評價是『快其私忿』,『所書多矯誣不根』,『挾(劉)瑾威以鉗眾口』,『同官避禍,皆莫敢竄定一字』,不過就算劉瑾倒台,焦芳去位,嘉靖皇帝登基後感慨『實錄成於焦芳之手,是非顛倒』,『命史官正《孝宗實錄》之不當者,』結果仍是『然亦未有所正也』,這其中就有點意思了,其實文官修史的時候夾帶私貨是常有的事,楊廷和修《武宗實錄》時也沒少任意增減史材,對王瓊同樣沒什么好話。

傅瀚與華昶在明代官場與地方志中對他們為官為人評價都不低,值得玩味的一件事就是李東陽在為傅瀚寫的墓志銘里極盡褒揚,偏偏在他當總裁的《孝宗實錄》里沒替老哥們說上一句好話,前後反差之大,幾乎讓人懷疑老爺子是得了精神分裂。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唐伯虎好友都穆,在許多明人筆記里都說是都穆與華昶在一次拜訪中聽聞會試『唐寅又舉第一』,出於嫉妒告發了唐伯虎,以致當年會試凡取前列者皆除名,都穆排名在後反得錄取,唐伯虎為此終身不見都穆一面,他那倆『鐵磁』祝枝山和文徵明同樣與都穆決裂,文徵明更是從來口不談人過,但提起都穆就『詞色俱厲』,實際上從存世手稿看無論祝允明還是文徵明,與都穆交情到老都好得很,連唐伯虎在弘治十二年後的畫作里,也常有都穆題跋,絲毫看不出他寧可跳樓都不願見都穆的憤懣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