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7|第四十七章 一往而深【全書完】(1 / 2)

朕本紅妝 央央 12448 字 2021-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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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她身上的他,身體冷了,氣息沒了,心跳也停止了。

終於應了大祭師卓頓的那句預言,命短福薄,英年早逝。

他死了。

臟腑盡碎,氣絕身亡,連她外公都救不回來了。

可她怎么能相信,相信他是真的沒了,明明他還在對著她笑,明明他還做手勢叫她相信他,明明他還在眾目睽睽之下驀然吻她,明明他還用唇語對她說他愛她

她已經原諒他了,原諒他曾經的隱瞞與背叛,不再賭氣,不再怪他,也許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打開心結,重新接受他,跟他在一起,然而,他怎么能死,怎么能丟下她一人獨赴黃泉,怎么能

他已經死了。

人死不能復生。

死者已矣。

節哀順變。

放手吧,讓他入土為安,好好的去

眾多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飄盪,秦驚羽充耳不聞,只是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抱著他,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他,不讓他走。

她愛他,那么愛他啊。

當 他還是她身邊的小太監燕兒的時候,她就對他動了心,等他做了她的左右手,成為暗夜門的燕主,相濡以沫,患難與共,她自然而然日久生情,全身心投入進去;後 來她失憶重生,遇到已經恢復南越皇子身份的他,面對他的主動示好,殷勤相待,厭惡仇視的同時卻又深深被他吸引,最後終是抵擋不住他溫柔的攻勢,再次怦然心 動,墮入情網。

接連兩次都不由自主愛上他,接連兩次都是對他交付身心,她自覺愛 他愛得深沉,付出這樣多,犧牲這樣大,捧出的乃是實打實的真心,便也希望他能毫無保留傾情相待,情人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在知道真相之後,自然不能接受一 段摻了雜質的愛情,不能接受他曾經欺騙與背叛的事實,不能接受自己再跟他處在一起。

至少當時,她是真真咽不下這口氣。

她心底仍是愛他,但同時也怨他,那股濃烈至深的怨氣一直梗在胸口,沒法驅散,不能原諒。

她以為這是正確的選擇,對得起自己的心,否則那些苦痛都白受了,那些憋屈恥辱的日子都白過了,可萬萬想不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

早知如此,她該對他好一些,至少能朝他和顏悅色笑一笑,也好啊。

其實她還有好多話想要跟他說,她想說她不是真心想嫁給別人,她想說這幾日她心里就沒真正開心過,她想說她在迎親的路上已經後悔了,她想說她起初有一瞬真以為是他來搶親,她想說如果真是他來搶,也許,她會跟他走

然而,她卻醒悟得這樣遲,這樣遲

一步來遲,已是咫尺天涯。

秦驚羽緊緊抱著他,腦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該做什么,只覺得他死了,自己也是跟著不在人世了。

恍惚間,有一只手朝她伸過來,按在她的肩上,她聽得一個聲音沉吟道:羽兒,或許聖水能救他。

聖水

秦驚羽猛然睜眼,看見雷牧歌靜靜站在面前,剛才的話,是他說的。

對了,當年風如鏡兄弟倆本是必死無疑,全靠聖水才能保住性命,雖說那聖水服下之後會有些變異,但只要他能活過來,只要他能好端端站在她跟前對她笑一笑,哪怕他變成個怪物,她也願意。

環顧四周,除了雷牧歌,還有穆青、秦毅、穆雲風、雷陸、韓易、李一舟、楊崢等人以及大隊大夏兵士,另外還有幾名她曾經見過的黑衣侍衛,正是蕭焰的死士。

一見她眼光過來,楊崢立時開口:銀主帶人追風如岳去了。

我這就追過去。秦驚羽抱著蕭焰想要站起來,沒想剛一起身,卻一個踉蹌險些栽倒,雷牧歌伸手來扶,卻被她一手擋開。

她不要他碰他

那幾名黑衣侍衛搶上前來,哽聲道:把主子交給我們吧。

楊崢也疾步過來,朝她伸手:我來,我會好好照顧他。

秦驚羽面無表情,手仍是死死扣著蕭焰,半點不松,秦毅看在眼里,長嘆一聲道:岳父,您不是為我找了一副寒玉棺嗎,拿出來給他用吧。

穆雲風聞言一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穆青在旁點點頭,對秦驚羽道:這寒玉棺是用極北苦寒之地數百丈堅冰之下挖出的寒玉制成,可保肉身長年不腐,羽兒,把他交給我,我再想想辦法,你和牧歌就安心地去尋那聖水吧。

一番話說得她終於回神。

風如岳手里只有聖杯,要想找到聖水,還須去往北涼摩納族舊址,這一來一去要耗費不少時日,過程艱辛不說,結果也不能確定,而今正是酷暑難當,她沒法再占著他,更不能再耽誤時間。

外公是江湖第一神醫,或許在此期間,能想出別的法子來呢

大殿里燈火通明,外間腳步聲聲,殿門處匆匆奔進來一人,是穆雲風身邊的宮女琥珀,手里還捧著個葯瓶,徑直走向穆雲風。

穆雲風從她手里接過葯瓶,遞到穆青手里:這是上回羽兒讓帶回來的茯苓首烏丸,我給元熙留了顆,要不爹你拿去試試

穆青倒出葯丸,過來雙掌左右變幻,掰開蕭焰的嘴,一個巧勁將葯丸推入他口中,再往其頭頂百會穴一拍,那葯丸便滴溜溜由咽喉直入肚腹。

過得一會,穆青道:一舟,你立時啟程,速去東陽請寧王後來天京,以作兩手准備,我尋思,或許集我二人之力,能有所轉機。

李一舟答了聲是,急急步出殿去。

穆青又轉向秦驚羽道:羽兒,把他交給我,你們一路當心,早去早回。

秦驚羽默默放了手,看著那幾名黑衣侍衛將他接過來,由穆青在前引路,匆匆出殿,楊崢也亦步亦趨跟了出去,她看了一會,忽一咬牙,抓起琅琊神劍大步奔出。

先前她的坐騎還在殿外轉悠,此時見了主人,嘶叫一聲揚蹄奔過來,秦驚羽翻身上馬,朝宮門方向疾馳,雷牧歌帶了禁衛軍緊跟其後。

剛出了宮門,迎面一騎手持火把奔來,秦驚羽一眼認出他是銀翼手下的侍衛,忙一扯韁繩,放緩速度道:你家陛下人在哪里

那侍衛道:陛下在落月山附近截住了風如岳,那廝正往山上逃,陛下命屬下回來報訊。

秦驚羽揮手道:你這就帶我去

大隊人馬趁著夜色出了城,一路飛馳,馬蹄聲密如織雨,等到了落月山下,但見山上山下都是人,看那裝束打扮,有西烈侍衛,也有暗夜門人,火把蜿蜒成一條條長龍,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為首之人正是銀翼,見他們前來,一個箭步上前,指著身後一座黑黝黝的山頭道:我先前跟風如岳交了手,他仍是刀槍不入,著實厲害,只不過之前在皇宮里受了傷,這才顯得虛弱了些,但還是傷了我好幾名弟兄。

秦驚羽皺眉道:風如岳還在山上么

銀翼點頭道:我帶的人已經將下山的各處通道都封死了,但這山上岩洞石穴挺多,他興許找地方躲起來了,找起來不是那么容易。

秦驚羽從腰間拔出神劍來,手指撫過那冰涼刺骨的劍刃,略一沉吟,道:我這琅琊神劍乃是上古靈物,斬妖除魔,劍出斃命,那風如岳雖然喝過聖水,又服下了神燈燈油,但被神劍所傷,其傷口只怕沒那么容易愈合。

銀翼在旁應道:沒錯,我看他確實一直在流血。

秦驚羽冷笑一聲道:那好,我倒要看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說罷,望向那漆黑的山林,眼神凌厲,森然道,傳朕命令,放火,燒山

刀槍不入是吧,那火燒呢煙熏呢或可一試。

她一門心思要逼出風如岳,拿到聖杯,什么生靈塗炭,什么昏君無道,什么造孽折壽,此時全然不顧了。

一聲令下,原本在山上搜索的人群迅速退下來,她所帶的禁衛軍立即開始准備,只一刻鍾功夫,一桶一桶的桐油倒向包圍圈內,火把接連投擲出去,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夜里西風正盛,火隨風勢,風助火威,噼里啪啦爆響,火焰燃起足有三四丈高,從四面八方飛速朝山頂蔓延,所到之處,無有活物。

時值盛夏,天干物燥,熊熊烈火在山頭上呼嘯翻騰,煙霧彌漫,熱浪灼人。

周圍村民驚恐得見,紛紛抬水去救,或是舉著樹枝在火堆上撲打,均被禁衛軍擋住,勒令撤退到安全地帶。

無數燕雀從林中撲騰著展翅飛起,至於那些來不及逃離的野獸,則是在火中掙扎躲避,四處逃竄,空氣中飄盪著陣陣焦臭味。

秦驚羽站到高處,面色冰寒,雙眸卻是血紅,死死盯著那熊熊燃燒的山林,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動靜。

大火一直在燒,到黎明時分,整座山頭煙霧籠罩,林木盡毀,野獸被燒焦,成為一片廢墟,至天亮之時,火勢漸弱,只剩下些小范圍的余火隨風跳躍,將熄未熄。

眼看燒得差不多了,雷牧歌與銀翼分別帶了小股士兵上山搜查,眾人穿行於山嶺之上,舉著長戟撥開一具具焦炭樣的大小獸屍,但凡發現山洞石穴之類,則又在洞口點火,將嗆人的濃煙直灌進洞。

如此這般,查檢了好幾處洞穴,待到得又一處新的山洞,剛要點火,卻見一道黑影快如閃電,從洞內激射而出,雙臂左右開弓,便是將兩名士兵抓在手中,一左一右朝山下大力擲出。

這隊士兵正是由雷牧歌率領,他反應奇快,眼見不好,一個俯沖撲過去,將其中一名士兵接在懷中,而另一名士兵與他相距略遠,瞬間撞向塊突出的巨石

電光火石間,好幾名大夏侍衛幾乎同時跳起,朝那巨石之前伸手一攔,勉強結成個人牆,那士兵砰的一聲撞上去,登時將人牆撞散墜地,雖然都是摔得七葷八素,頭破血流,但好歹只是皮外傷,堪堪撿回條人命來。

雷牧歌將那士兵隨手一放,抄起長刀就朝風如岳追去。

風如岳直沖下山,聽得劈空之聲在背後響起,怒聲喝道:好你個秦驚羽,當真是無毒不丈夫,我就打了你那心上人一掌,你居然放火燒山,將我逼得走投無路也罷,今日我們就來個魚死網破

說話間已然回頭,身形暴漲,五爪伸出,絲毫不懼那雪亮長刀,便如鋼錐利刺般抓向雷牧歌胸口,竟成掏心之勢

雷牧歌已聽出他說話中氣略有不足,心念一轉,當下變攻擊為防守,將長刀舞成一團雪光,風如岳雖是刀槍不入,但畢竟有傷在身,血流不止,實力大打折扣,在對方年輕充沛的體力與陽剛精純的內息面前討不到好,還被他緊密糾纏,根本無法脫身。

這一現形,周圍搜查的人群都圍攏過來,兩人打斗一陣,風如岳忽覺眼前一花,又有一人加入戰局。

來人卻是銀翼,一柄彎刀在手,凶悍如狼,迅捷如電,他一到來,雷牧歌身上壓力驟減,互相使個眼色,心領神會間已作出反應,穿花拂柳,身形游離,一人進攻,另一人便作防御,進攻之人全是致命招數,防御之人卻是滴水不漏,毫無破綻。

此 處乃是山腳下一塊廣闊的平地,三人拆了數百招,期間四周早已圍了一圈又一圈,最里邊一圈是銀翼的西烈侍衛,彎刀在曙光中閃耀矚目;外面一圈是大夏御前侍 衛,手持弓箭,蓄勢待發;再外一圈是大夏禁衛軍,個個盔甲森森,鋼戟林立,最外面一圈,則是密密麻麻,威風凜凜的羽林郎緹騎。

好一場聲勢浩大的車輪戰

這單為他風如岳一人准備的車輪戰,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讓他拼盡最後一份力,流盡最後一滴血,心力交瘁,倒地而亡

風如岳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這一點,但即便如此,卻能如何

雷牧歌是大夏第一勇士,銀翼也是西烈第一快刀手,兩人勝在年輕力壯,這強強聯合,雖然沒有神兵利器,傷不了對手,但足以將其死死咬住,纏得他只在方圓兩丈之內打轉,別想再多踏出半步。

在這樣連綿不絕的攻勢下,再是威猛強悍之人,也得堪堪敗下陣來。

落 月山下塵土漫天,飛沙走石,打得難分難解,尋常人等根本看不清,只有秦驚羽這樣眼力超常之人才能得見,那風如岳衣衫上濡濕一片,腳下血跡越灑越多,每出一 招,每踏一步,都不免帶出一串血珠,但他雖是苟延殘喘,實力卻非同小可,僅憑一雙肉掌抵擋兩柄利器,雷牧歌與銀翼的長刀彎刀均是傷他不著,兩人肩上手臂上 卻被他的利爪抓出道道血痕。

又斗了小半個時辰,銀翼清嘯一聲,一個翻騰躍出場子,雷牧歌也順勢往旁邊跳去,沒等風如岳松口氣,早有一干西烈侍衛圍合上來,彎刀霍霍,精光耀目,舞得虎虎生風。

他手下這些西烈侍衛原本就是暗夜門衛煞二部的精英,後又與鼎鼎有名的西烈颶風騎融合操練,進步神速,若論單打獨斗或許不算太好,但若是群體作戰則是所向披靡,這五十余人組成的陣法有攻有守,配合默契,竟比雷牧歌與銀翼之前的組合差不了多少。

等到西烈侍衛疲乏退下,大夏御前侍衛又再上陣,朝著風如岳身前背後,弓如滿月,矢似流星,萬箭齊發。

鋪天蓋地的箭雨過後,禁衛軍的長戟又揮舞著刺來,那長戟足有七八尺長,上有尖鋒,下有曲鉤,饒是風如岳刀劍不入,並無損傷,卻被數根長戟刺穿衣袍,勾住咬緊,動彈不得。

雷牧歌與銀翼更是飛一般上前,一左一右扣住他的兩只手臂,宛若鐵鉗,遏制不動。

陽光下,勝負終定。

風如岳看著徐徐逼近的持劍少年,忽然仰天長笑,笑畢言道:我若非昔日被人暗算,金剛不壞之身受損,以我連服聖水與神油的奇異機遇,當世稱雄稱霸,無人能及,今日怎么會敗給你們成王敗寇,卻也沒什么好說的

秦驚羽漠然道:不巧得很,那暗算你的人,正是本人。

風如岳啊的一聲,獨眼圓睜:竟然是你那飛鷹隊里安插了你的人早知道會有今日,我當初真該直接宰了你,永絕後患

秦驚羽勉強抑制住怒意,只恨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老早就盯上了我,便該一切沖著我來,不該去傷害殺戮我身邊之人,更不該對他下此狠手你殺了他,我今日要你償命

風如岳嘿嘿冷笑:那又如何,你就算殺了我,那死去的人也活不回來了。

秦驚羽面色發青,眼眸紅得嚇人,突然持劍而上,朝他罩面刺去

紫光閃耀,劍起龍吟,但覺一團冰寒劍氣襲來,風如岳被無數長戟勾住不能動彈,無法躲閃,剎那間見得劍尖刺來,劃破面頰,忽又斜挑朝上,直入那殘存的右眼

噗的一聲,紅花爆開,血淋淋的眼珠挑在劍尖,撕拉而出

風如岳凄慘大叫一聲,滿臉都是血污,只聽得秦驚羽嗓音低沉道:有句話不知你可曾聽過,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千里。語氣平靜,卻令人毛骨悚然。

你想怎樣你到底想怎樣風如岳右眼已成了個血窟窿,雙手揮舞,嘶聲叫道。

秦 驚羽上前一步,劍尖抵上他的頸項,紫光一閃,拉出條大大的血口: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來招惹我,是你自作自受,作惡多端,才得來今日的下場。如今你兩只 眼都瞎了,舊傷未愈,新傷又起,這條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間,但我可以饒你不死,只要你交出聖杯,必須是真正的聖杯

風如岳恍然大悟:哈哈,原來你想用聖水來救你那心上人

秦驚羽持劍反手一壓,厲聲道:少說廢話,你想死還是要活

風如岳連聲道:當然是要活要活但你須得答應我,拿了聖杯,便不可傷我性命

秦驚羽高聲道:好,我便當著這眾人的面答應你,聖杯得手,便饒你不死

風如岳喘口粗氣道:你聽著,就在我藏身的山洞洞口,那堆亂石下方,有一只鐵盒子。

秦驚羽稍一抬手,便有數名大夏侍衛舉步朝山上奔去,過得一會又匆匆下山來,手里捧著只鐵盒。

鐵盒打開,是一只厚實的布袋,布袋里又有只錦盒。

錦盒呈上來,秦驚羽諒他也不敢做什么機關,小心揭開盒蓋,盒中卻是一只造型普通毫無光澤的木杯。

這就是你從摩納族秘洞中偷出來的聖杯秦驚羽沉聲問道。

風如岳不迭點頭:沒錯,這杯子雖然看起來很是尋常,在那一大堆酒杯中最為不顯,但的的確確就是聖杯,當年我傷勢嚴重,神智不清,也是胡亂抓了一杯水喝下去,沒想到能夠起死回生,所以出洞時生出貪念,順手牽羊偷了出去。

秦驚羽想起一事,又問:你哥哥風如鏡,同樣也是喝了聖水,卻為何會身體衰弱,突發中風之症

風如岳面上血跡斑斑,聞言森冷一笑,聽起來十分駭人:一山不容二虎,我既然喝下聖水重獲新生,當為自己打算,又怎么可能給他也喝下聖水,我只不過隨便拿了只金杯喂他,沒想到他卻沒死成,跟著也活了過來,只不過腦子變得不好使了而已。

秦驚羽想起在北涼王宮中看到的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流著涎水,猶如行屍走肉,苟延殘喘,忽然間明白過來:風如鏡成了白痴

那秘洞中各式各樣的酒杯足有二十來只,其中只有一杯才盛有真正的聖水,而其他的,則都是贗品,即便偶有一杯飲下也能活命,卻會出現別的症狀,譬如風如岳隨手給風如鏡喝的那一杯,雖然救了他的命,卻令他變成了個傻子,這就是那句擇一飲之,遇禍莫怨的真實涵義。

記得巴桑族長曾說,當年風氏兄弟相互攙扶出洞,國主風如鏡以國事為由匆匆道別離開,而風如鏡一喝下金杯里的水,就已經成了白痴,可見當時說話之人並非風如鏡,而是風如岳假扮,這同胞兄弟長相酷似,巴桑自然分辨不出,認錯人也在情理之中。

而後來風如鏡雖然深居簡出,卻也多次出現在北涼朝堂與各國政要面前,言行並無不妥,很顯然乃是其弟風如岳假冒,真正的風如鏡早被暗中控制起來,成了他的傀儡,以及仇家暗殺的活靶子,什么國主無能,什么王爺專權,全是迷惑世人的煙霧彈罷了。

此外,他除了北涼王的本來身份,還搖身一變成為北涼首富向海天,並以此種身份周游各國,刺探情報,培養勢力,四處生事作亂。

一人分飾三角,他還真是樂在其中,如果不是她當年臨時起意,送出了那天外而來的怪異軟泥,真不知結果會怎樣

想通了這前因後果,對他的答案也不想計較,森然道:你最好保證你說的都是實話,沒有半點虛假,否則,我會將你凌遲處死,剁成肉泥,叫你北涼王庭化為焦土,陵蘭古城變成地獄

說完這句,啪的一聲扣上盒蓋,將那錦盒收入懷中。

將風如岳押回皇宮,關入暴室地牢,小心謹慎,嚴加看守

雷牧歌與銀翼聽得真切,緊緊扣住風如岳兩條手臂,由眾人准備好牛筋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這還不算,又用鐵鏈牢牢鎖在馬車上,還在車廂前後左右纏上一圈又一圈的粗繩,車窗處則是留著個小孔,方便外間人等隨時查看。

路途過半,就見風如岳因為失血過多昏死過去,饒是如此,眾人仍舊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快速度,直奔城門。

大隊人馬浩浩盪盪押著風如岳回宮,直奔暴室而去,秦驚羽則趕去了太醫署。

穆青正在署中與一干太醫說話,見她踏進門來,趕緊迎上,其余眾人紛紛叩拜行禮。

外公,他怎么樣了

穆青不答,只是將她帶入最里間的密室,室內擺放著一口巨大的青白色玉棺,棺蓋半掩,露出張清俊溫潤的男子面孔,長眉入鬢,秀目緊閉,雙頰如玉,挺鼻薄唇,這一夜過去,除了臉色蒼白了些,卻是並無變化,栩栩如生。

那么安詳,那么寧靜,仿佛只是一次尋常的日間小睡,卻叫她怎么相信,他竟是死了。

不,她不相信,絕不相信。

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我已經拿到了聖杯,這就出發去北涼雪山手指撫上他微涼的俊臉,輕柔摩挲,久久舍不得放下,秦驚羽啞聲低喃,過得一陣,忽然回頭朝外間喚道,來人,備齊車馬給朕安排最寬最大的馬車

穆青搶上一步道:羽兒,你這是要做什么

秦驚羽抬眸道:我要去北涼,要帶著他一起去。

穆青倒吸一口氣:你莫不是犯糊塗了,他這副模樣,哪里經得住長途奔波,這寒玉棺也不是鐵打的,萬一路上有個什么閃失

秦驚羽搖頭道:外公你不知道,當年風如岳把聖杯帶出那秘洞,沒等回到陵蘭王宮,杯中的聖水就已經干涸了,我沒有辦法,只能帶著他去,如果能夠求來聖水,當即就要給他喝下。

穆青嘆口氣道:那好吧,我這里還有些丹葯,雖比不上寧王後的茯苓首烏丸,但總是有勝於無,你隨身帶著,以防萬一。

秦驚羽接過他遞來的葯瓶,俯身下去,恭敬磕了個頭,含淚道:事不宜遲,我立時就要出發,父皇母妃那邊只有外公替我轉告了,還請外公幫我多多擔待照料。

穆青點頭道:宮里有我,你放心去吧,多帶些人馬,還有這隨行之人,最好是把銀翼帶上

話沒說完,門外腳步聲聲,有人閃身進來:我已經准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秦驚羽聽得話音,眼睛都沒抬一下,即是搖頭道:不必,你留在這里就好。

銀翼瞥她一眼,冷哼道:莫非你是想留我在這里看守風如岳,你要和雷牧歌一起去北涼你確定

秦驚羽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他說的確是實情,風如岳雖然雙目盡瞎,身軀卻是異於常人,且生性狡猾,就算繩索鐵鐐加身,都還得有絕頂高手夜以繼日,嚴防死守,杜絕一切隱患。

這絕頂高手,不是銀翼,就是雷牧歌。

他們兩人都是陪她風里來雨里去,走南闖北,歷經艱辛,若是平時,隨便誰去誰留都無所謂,但此次前往北涼卻是不同,她不是為別的,是為蕭焰求取起死回生的救命聖水,怎么可能讓雷牧歌陪在身邊

說到底,她還是他名分既定只缺儀式的妻子。

他能夠陪她追截風如岳,拼盡全力將其制服,已經夠了,沒必要陪她北行,去為拯救情敵之舉流汗賣力。

也許他願意,但她不能容許。

或者在她內心深處,對他也是有怨的,如若不是他去密雲島拿回那蠱毒的解葯,她便不會這樣快恢復記憶,不會與蕭焰決裂,不會匆忙成親,不會疏於防范說不定就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又或者,這就是天意,是上天要她經歷這一場死亡,最終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可惜,終究明白得太遲。

她的大喜之日,只換得,他的與世長辭。

其實,他也沒打算去。銀翼低沉開口,他只叫我好好保護你,並要我轉告你,不論能不能得到聖水,不論蕭焰能不能活回來,他都會在這里親自鎮守,確保萬無一失,職責所在,無可推卸。

穆青聽得兩人對話,長嘆一聲道:牧歌也是條漢子

秦驚羽默然站起來,什么都沒說,只是深深凝望棺中之人,只一眼,卻亘古般綿長,然後扭身,大步邁出。

准備出發

一個時辰之後,車隊浩浩盪盪出了城門,朝北而行。

隨行皆是鐵騎精兵,個個神情肅穆,寬大無比的馬車厚簾低垂,車門緊閉,車廂里正是那口裝有蕭焰屍身的寒玉棺。

秦驚羽除下之前喜服,換上一身墨黑,策馬奔行在馬車旁邊,面對街巷百姓的跪拜以及竊竊驚疑之聲,面無表情,拋在腦後。

摸了摸懷中的錦盒,只覺得精神一振,身上漸漸有了力氣,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聖水。

救命之水。

只要找到聖水,棺中之人就能活回來,就能再對著她溫柔地笑,就能再輕言細語喚她一聲三兒,那曾被她漠視被她嘲笑被她唾棄的天籟之音。

車隊從天京出發,馬不停蹄,向北而行。

一路均速前進,一方面心急如焚趕時間,搶進度,一方面又不能太快,以免馬車顛簸,對寒玉棺造成損傷。

每日停下休整之時,秦驚羽都會上車推開棺蓋查看,他只那么安安靜靜地躺著,沒有熱度,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變化,什么都沒有。

一晃就是數日過去,酷熱逐漸消減,氣溫開始下降,入了北涼境內,道路越來越寬,土地越來越貧瘠,越來越荒蕪,綠意減少,天地間盡是一片灰白。

這日黃昏,天上突然下起小雪來,好在出發時早有准備,眾人紛紛加衣,秦驚羽也披上條灰狼皮里的披風,遠遠望見前方起伏不斷的高山,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這群山一過,就是巴彥大雪山了,便到了摩納族的地界。

平原已毀,地形地貌也不再是當初的模樣,但記得多傑說過,他們就棲身在舊址附近,只要她人一到,在周圍轉上幾轉,雪獸就能嗅出她的氣息來。

風雪交加,一連好幾日車隊在崇山峻嶺之中穿行,銀翼對這雪山甚是陌生,全靠秦驚羽憑著直覺指點著方向,一點點朝著雪山接近。

好在此時赤天大陸正當夏季,這北涼比起當初來時氣溫升高不少,不再是狂風暴雪,很快就停了,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崎嶇,腳下是磕人的石岡子路,馬車車廂太寬,無法再往前走,無奈之下只得抬出寒玉棺來,開始牽馬步行。

秦驚羽與銀翼走在前頭,後面是一隊侍衛輪流抬著棺材,馬匹則在隊伍最後集中起來由人牽引前進。

就這樣又走了大半日,直走得腳下乏力,秦驚羽看了看天色,正想下令停駐歇息,忽聽得吱的一聲,遠處雪山上亮光一閃,白影明耀,淡金點點,有什么活物閃電般飛馳而來。

是雪獸

那雪獸比她昔日所見個頭小巧了許多,卻也沒那么凶悍,她腰間的神劍也沒半點反應。

雪獸奔到離她三丈之外,驀然停下,吸了吸鼻子,忽又旋身往來處奔去,似是回去報訊。

秦驚羽看得欣喜不已,忙抬手示意眾人在原處歇息等候,又過了一會,那雪獸又再出現,背上還馱著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多傑

真的是你你怎么找來了多傑又驚又喜跳下獸背,朝她奔過來。

秦驚羽一把抓住他的手,話音急促,簡明扼要道:長話短說,我已經擒住了風如岳,拿回了聖杯,你快帶我去找卓頓,我要進秘洞,用聖水來救人

多傑往她身後的棺材看了眼,疑惑道:是誰死了

秦驚羽咬唇道:蕭焰。

多傑見她雙眼發紅,面色凝重,也不遑多問,招手道:你們跟我來。

說完他便是在前帶路,眾人急急跟上,隨他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上行走,不時穿過座座雪丘,七彎八拐,來到一處山坳當中。

山坳里亂石重疊,夾著塊平整的空地,幾方高聳的巨石圍合成個大大的橢圓,巨石下方搭著三四頂破舊的帳篷,帳篷上鋪著些大小不一的獸皮,以御寒冷。

聽得雪獸歸來的叫聲,帳篷門簾一掀,沖出好幾名獸皮裹身的少年來。

族長你回來了

多傑矜持點頭,問道:大祭師現在是醒著還是睡著的

一名少年上前答道:方才還睡著的,我這就過去看看。說罷就朝一旁的山崖走去。

多傑伸手攔住他:不用了,你們做你們的事,我自己過去。

秦驚羽等人隨他轉了個彎,走到山崖下方,那石壁上有個凹洞,洞內光線甚暗,以她超凡的視力,看出那是個消瘦枯槁的人形,盤腿靜坐,一動不動。

大祭師大祭師多傑上前輕喚,我帶了人來見你。

叫了好幾聲,那人才緩緩睜眼,眼珠在深凹進去的眼眶中微微轉動,聲音嘶啞得近乎難聽:是誰

是我。秦驚羽迎上去,立在洞口。

這一路尋來,沒想到他竟虛弱憔悴至此,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是底氣不足,不住喘息,心底升騰起的希望又破碎了不少。

哦卓頓抬眸相顧,慢慢認出她來,原來是你你終於還是來了。

秦驚羽心中大慟,拖著沉重的腳步上前拜倒:在下秦驚羽,請求大祭師寬恕昔日傲慢無禮之過

跪在地上,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面,畢恭畢敬,眼眶溫熱。

快起來,你是一國之君,這真是折殺我了。卓頓顫巍巍抬手,你莫非是遇到什么難事了

秦驚羽點頭道:大祭師可還記得蕭焰,昔日您想收為徒弟的那名男子他被風如岳一掌震碎了五臟六腑,大半月前已經氣絕身亡,我這回帶了他來,望大祭師出手相助,救他一命,秦某千恩萬謝,定為神族重振不惜余力

說 話間,寒玉棺已經抬至洞外,卓頓被多傑扶著,行動遲緩從地上起來,氣喘吁吁去往洞口棺前,先是審視了下蕭焰的面容,又伸手在他額上一按,良久,才長嘆一聲 道:我昔日所言果真靈驗,當初要他拜在我門下,隱世不出,或可避開禍患,可惜他始終不聽,哎頓了下,又道,如今我法力已損,自身難保,卻也救不 了他。

秦驚羽急急道:但我已經拿到了聖杯

是么卓頓眼睛亮了亮道,先給我看看

秦驚羽忙將懷中的錦盒掏出來,打開盒蓋,奉到他面前。

卓頓端詳著那只其貌不揚的木杯,忽而閉目凝神,久久不語,秦驚羽在旁看著,只覺得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出口否認。

過得片刻,卓頓慢慢睜開眼,面生光彩,含笑點頭:沒錯,我感應到了,這就是聖杯,我族失落多年的聖杯。

風如岳沒有騙她

真的是聖杯

當初還有句關於聖水的箴言,我沒告訴你只聽得卓頓喃喃念道,日月星輝,天地靈水,入則生之,出則廢之,所以聖水重生的奧秘就在於,將聖杯重新放回原處。

秦驚羽喜極而泣,腳下一軟,差點跌坐在地,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來。

還好,那場雪崩雖然將我族人的家園掩埋,但秘洞卻沒怎么受損。卓頓在她身上打量了下,見得她腰間懸掛的神劍,轉頭朝向多傑,欣慰道,多傑,你這就帶著他們去秘洞,重新放置聖杯,如若上天垂憐,能順利生出聖水,不但蕭公子有救,我們復族也是有望了

多傑不迭點頭,按捺不住歡喜,帶著一行人又往北行。

路上景物被那場雪崩改變甚多,全靠多傑在前指引,眾人方才到達那處石壁前。

故地重來,積雪消融,壁前那方巨石矗立依舊,秦驚羽忙指揮眾人聯手搬開巨石,露出漆黑的甬道來,甬道甚窄,玉棺無法通過,好在此是陰冷極寒之地,蕭焰的屍身在短時間內離開那寒玉棺,也應無大礙,是以將其小心抬出,直接由銀翼抱了進去。

甬道走盡,又見那處濃霧彌漫的方正洞穴,洞口的藤蔓未受外間雪崩影響,尖刺森森,生得更加烏黑密致。

秦驚羽拔出神劍,橫劈豎砍,將大叢藤蔓斬了個干凈,而後神劍脫手而出,直射洞口上方,生生釘入,那濃霧登時消散,洞內紫光隱耀,一片明澈。

石室內情形跟上次一樣,無有改變,原封不動,凹槽與酒杯一眾俱在,這頭銀翼將蕭焰輕輕放在地上,那廂秦驚羽深吸一口氣,將聖杯從盒里取出,端正放於那空著的槽內。

杯底剛一接觸到地面,沒等她松手,就聽得啪嗒一聲輕響。

木杯四分五裂。

那千辛萬苦拿到的聖杯,竟然裂開了

這驟然生變,令得在場眾人都是傻了眼,瞠目結舌,秦驚羽更是雙眸血紅,手忙腳亂去撿那碎片: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萬事俱備,眼看只差最後一步,不想竟功虧一簣

明明這一路上她都是貼身收藏,錦盒從未離開過胸懷,絕無可能有所毀壞

為什么

到底是為什么

心痛難忍,神魂欲裂,忽然間腦中靈光閃動,想起王姆在臨死說的一番話來。

王姆說,要告訴她一個秘密,全天下只其一個人才知道的秘密,說那聖水風如岳是找不到的,永遠也找不回來。

王姆還說,如果沒有聖水,蕭冥就永遠治不好,這樣她才能一直守著他,所以她必須

話沒有說完,她的最後一句是,不要怪她。

她說得那么篤定,又那么含蓄,當初沒怎么在意的話語,如今想來,竟暗蘊深意。

應該是她,也只能是她,王姆,為了阻止風如岳重新獲得聖水,為了留住那個為之痴狂的男人,她在聖杯上動了手腳,表面看似無恙,實則已經破裂

破裂的聖杯放在錦盒里,其外觀原本就是普通粗糙,毫無美感,觀者大都一眼掠過,沒人會長時間仔細審視查看,如此,騙過了急著尋找秘洞的風如岳,騙過了一心只在蕭焰身上的她,甚至騙過了法力受損老眼昏花的卓頓,卻沒騙過這靈氣涌動精華匯聚的寶地

聖杯已毀,聖水再也無法生成。

沒救了,他沒救了,活不過來了

再也活不過來了

一直強撐的那股信念陡然一散,秦驚羽撲通倒地,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頭頂上是破舊不堪的幔布,從那稀疏的破口中可以望見高遠的天穹,繁星點綴,仿若那人清亮的眼神,悠悠流轉,明暗不定。

側了側頭,帳中燈火幽幽,映出兩張擔憂的臉龐,一是銀翼,一是多傑。

一看到他們,便想起昏迷之前在秘洞中的情景,不知不覺,兩行清淚滑落。

多希望那只是一場幻夢,聖杯還好好放在盒中,自己還沒進洞查探,就如這一路行來,雖然艱辛,但心中總是充滿了憧憬與期望。

然而,那不是夢,是真的。

聖杯毀了,聖水沒了,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她終究是救不回他來。

手指微動,隨即摸到放在身邊的神劍,心底突然生出個荒誕的念頭,倘若她一劍抹了脖子,是不是就能隨他而去,至少在黃泉路上,有她陪著他,不會再寂寞孤單。

眸 光閃了幾閃,就聽得銀翼冷聲道:你少來這副天塌下來要死要活的模樣,就算沒了聖水,但穆老爺子不是讓李一舟請寧王後去了嗎,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說不定他 倆聯手,會想出什么辦法來呢那個李一舟雖然看著討厭,但鬼點子也是不少,或許也能幫上點忙總之你別胡思亂想,早些帶他趕回天京,才是正事。

這番話想必是他醞釀了許久才說出來的,在情在理,找不出半點破綻來。

多 傑也在旁說道:就是就是,剛才你暈過去的時候,大祭師在他身上灑了些符水,雖然大祭師現在沒什么法力,但那符水是早年煉的,說不定能起些作用,而且大祭 師也看了那口玉棺,說這棺材很特別,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口來,讓他就留在棺材里,好好存放,等大祭師下一輪辟谷閉關,與天地通靈過後,興許就能想出解救 的法子來了。

下一輪辟谷閉關

那不是好幾十年之後

秦驚羽扯了扯唇角,他們喋喋不休說這些理由,制造這些遙不可及的夢想,無非也就是讓她心里存著個淺淺的希望罷了。

其實,那隨他而去的念頭只是一晃而過,她在這世上還有父皇母妃,還有年邁的外公,還有稚齡的幼弟,還有那么多親友弟兄,還有那么多大夏臣民,她又怎么忍心拋下他們

而回去天京,雖然希望更加渺茫,但又忍不住暗地期盼,集合這世上兩大神醫之術,或許能出現奇跡,也說不定

希冀而來,黯然而去。

離去的時候,卓頓蹙眉對她說了一句話,他說:有件事很是奇怪,我當日摸他的命格,明明感覺到他的子嗣將權勢超越,福祿齊天,但你又說他現在還沒有子嗣,難道是我當日算錯了

秦驚羽一陣沉默,算對如何,算錯又如何,如今蕭焰神魂已滅,他也是法力俱失,卻終不能再算一次。

一干摩納族少年齊齊來送,大祭師卓頓留在洞內,手里搖著金剛搖鈴,口中嘶啞念著些聽不懂的經文,梵唱聲聲,直入心魄。

神燈,聖水,就如一場遙遠的幻滅的夢,終是留在少年族人的記憶深處。

摩納族的未來,不再由天,而是靠人。

回去的路上,秦驚羽不再騎馬,而是留在馬車當中,執著守著那口寒玉棺,寸步不離。

車隊仍是均速而行,沒有加快步伐,也無需加快步伐,想必銀翼與她想的一樣,大家心知肚明,能晚一日是一日,晚一點接觸到現實,心中最後那點希望也就多留一會兒,遲些覆滅。

然而,再是遲緩,再是拖慢,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

歷時將近兩月,終於又回到天京。

早有訊息傳入宮中,城門大開,全城戒嚴,有禁衛軍在前開路,車隊暢通無阻馳向皇宮。

宮內一路走馬,徑直穿行,到得闕非殿前,殿門處站了不少人,除開她的家人,那多出來的面孔,有東陽王後寧若翩,更有南越的一雙帝後,蕭焰的親生爹娘

柳皇後見車隊停下,悲泣一聲就朝正小心抬下車的玉棺撲去,卻被身邊的蕭遠山一把拉住:你先忍忍,讓他們先進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