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2 / 2)

罪愛 完結 黑潔明 5834 字 2021-10-26

他既然也是受害者,為什么會從事同樣人口販賣的事情?她不懂。

你有聽過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被綁架者因為人質情結,在受到綁架者的小恩小惠之後,對犯罪者產生感情,甚至反過來幫助綁架者。

她無法置信,震懾的瞪著他,你開玩笑?

沒有。

但他們虐待他,虐待你——

他打斷她,像吞了滿口的沙,用那雙痛苦的黑眸直視著她說:我們要生存,他要生存,聽話的人可以得到好處,湯姆證明了這件事,他因為聽話而能有一部分的自由,戴維因此更進一步,他討好他們,用盡一切的方式,戴維在得到……疼愛之後,則樂於成為控制者,而不是被控制的一群,所以他們把他留了下來,把湯姆留了下來,把我留了下來。

她心痛的看著他,為什么留你?

因為……他眼更黑了,黑得像在無底的深淵里一樣。我是聽話的小孩。

忽然間,她懂了。

那個答案,如此明顯。

他們不只留了戴維,不只留了他,還留了湯姆。

她領悟過來,一顆心,因為疼痛而顫抖。

他們利用湯姆控制你。就像戴維想利用她控制他一樣。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臉上肌r抽動,但他沒有否認,只嗄啞的道:湯姆救了我,他保護我,好幾次。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所以,只要湯姆在,他就會聽話。

他們要你去偷東西?

我很擅長。他再次垂眼,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粗聲道:在我剛到那早,還沒那么聽話時,曾經試著想逃走,我用發夾打開了地牢的鎖,但我沒來得及逃出去就被抓了回來。我被打到半死以警告其它人,但那一次也讓他們發現我有天賦,後來他們教我當扒手、小偷,教我如何開鎖偷車、行竊,也許我不應該照做,但我不想被打,而且湯姆在他們手上,只要我慢一分鍾,他們就會開始揍他或虐待他,有一次我晚了半小時,湯姆差點被活活打死——

這根本是個可怕的惡性循環,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如果湯姆沒有教他在那里的生存法則,他早就死了,但也因為湯姆的存在,讓他成為了聽話的小孩。

他們後來很少對我動手動腳,因為我不能受傷,受傷會影響我的靈活度,所以只要我一犯錯,他們就處罰湯姆。他顫顫的再吸一口氣,道:我不敢犯錯,不敢慢上一點。

他又吸了口氣,痛苦的道:我不能,你懂嗎?

我懂。她啞聲同意。

他神一般的偷竊技術是被出來的,別人偷的是財物,但他不是,他偷的是命,湯姆的命。

淚水再忍不住,在眼眶里蓄積,她凝望著眼前這像背負千萬斤重擔的男人,難以想象當時那個小男孩如何能背負著同伴的性命一路走過來,情不自禁的,她伸手覆住他緊握成拳的手背。

她的觸碰,教他為之怔忡,心微顫,不由得抬起頭來。

屠歡直視著他,含淚柔聲說:你做的沒錯,你沒有錯,你只是做你應該做的事。

他無法相信、不敢相信她竟然還願意觸碰他,竟然還願意安慰他。

我是個小偷。他粗聲粗氣的開口提醒她,偷竊是犯罪的行為。

你當時多大?八歲?十歲?十二歲?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道:我不認為除了順從他們,你還有別的選擇。

他凝望著眼前這個勇敢堅強又美麗的女人,強迫自己說:即便我偷的錢,讓他們能繼續綁架和我一樣的男孩?

她抬手捧著他的臉,看著他,直視他#黑的眼,你只是想辦法活下去,你讓湯姆也活下來了。

他的臉在瞬間扭曲。

因為我,他身上的每一處骨頭幾乎都斷過,內臟也曾多次破裂,到了後來,他連走幾步路都會喘,但他們還是著他接客,著他去忍受那些性虐待狂,甚至當他發燒到四十度時也一樣,那些人會因為他的病容而更加興奮。而且這一切還因為他能夠控制我,永遠不會停止。

他額冒青筋,鼻翼歙張,痛苦的看著她嗄聲問:告訴我,那樣也算活著嗎?如果是你,你還願意活著嗎?

不,她不會願意。

然後她知道了,那個領悟就這樣脫口。

湯姆自殺了。

是的,他自殺了。他黑眸一黯,痛苦的點頭說:他想死,但我救了他,可他想死,他會再試的,我知道。

你做了什么?

她悄聲再問,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才改變了這一切。

他舔著干澀的唇,道:那一年我十八,湯姆二十,我已經在那里待了十年了,但事情從來沒有好轉過,只有變得更糟,我知道這件事永遠不會結束,所以我……我殺了那兩個怪物,我聽話太久,他們沒想到我會反抗。

她知道,事情沒有他說得這么輕描淡寫。

如果那么簡單就能解決,他不會等那么久才動手,那兩個變態控制著這些孩子和少年的行動,恐嚇、威脅、傷害他們,不只身體還有心理。

所以,他才會變得如此不信任人,如此不願意和人有更進一步的關系。

每一個他認識的人,都有可能變成另一個湯姆,被拿來威脅控制他。

湯姆為他承受了太多苦痛,他無法放著湯姆不管,他不敢拿湯姆的性命做賭注,但湯姆不想活了,那改變了一切。

他為了湯姆,挺身反抗那兩個變態,反抗那個在那十年間,變得更加巨大的走私人口和賣y集團。

她一直知道他有秘密,但她不曉得的是,在十八歲之前,他一直活在地獄的深淵里。

她不想再繼續問,他的過去是如此悲慘,讓人不忍聽聞,但她知道她必須聽下去,她必須讓他說出來,他不該自己再承擔這一切,沒有人應該。

所以,她含淚啞聲再開口。

為什么……你自由之後,為什么繼續當小偷?

他眼角微抽,說:湯姆病得很重,他得了愛滋,需要靜養,我們需要錢。

湯姆的家人呢?

一瞬間,他的臉沉了下來,雙手握得更緊,說:他們是政治世家,不願意相信失蹤的兒子成了男妓,還染上愛滋,他們寧願當他死了,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他的父親要管家把我們擋在門外淋雨,連門都不願意讓他踏進去。

天啊……

她捂住唇,喉頭一哽。

所以我帶他離開那里,那時我已經有些名聲,有些人、有些客戶知道我,所以我開始自己接案。

忽然間,一切都變得如此清楚明白。

你照顧了他七年。

他一怔,不知道她為什么知道。

你五年前退出了,收了手。她悲傷的看著他,輕聲問:因為湯姆死了嗎?

他屏住氣息,沒有眨眼,沒有點頭,但滾燙的淚水,依然緩緩滿溢而出,從他眼角滑落他僵硬蒼白的臉龐。

天啊,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為那個情同手足的人付出了那么多,那個人最後卻還是死了。

她想告訴他,湯姆的死和他無關,但那並不是無關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才能減輕他的傷痛,所以她只能用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安慰他,她伸出雙手將他緊擁在懷中。

天啊,她的懷抱如此溫暖,她的氣息那么教人想念。

他氣一窒,渾身一僵,幾乎想伸手回抱她,想將臉埋入她肩頭,但是——

她感覺到熱淚穿透了她的毛衣,浸濕了她的肩頭,但他雖然抬起了沒有被銬住的右手,卻沒有環抱住她,更沒收緊長臂,他只將拳頭緊握在半空。

你要知道,偷那些東西,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他冷聲說。

男人僵硬的身體,冷酷的話語,和不敢有所響應的行為,都讓她心更痛。

你也要知道,我不是湯姆。她退了開來,撫著他淚濕的臉,看著眼前這頑固的男人,心疼又生氣的道:我不是孩子,而且一點也不虛弱,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瞪著她,用那渴望又痛苦的眼神瞪著她。

你有可能死在那里。

如果那真的發生,他不認為他有辦法接受那樣的結果。

屠歡深吸口氣,含淚看著他說:你要我相信你,我說我不能,因為沒有證據。

這句話,讓他瞳眸收縮,下顎再度緊綳。

她凝望著他,顫聲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可以呢?假如我說,我願意無條件相信你,只要你願意用同樣的方式相信我呢?若是我說我需要你……

再一次的,他無法呼吸,恐懼和奢望滿布他英俊的臉龐。

如果我告訴你……她撫著他仿佛在瞬間靜止凍結的臉龐,看著他幽黑深邃的眼,悄聲道:我愛你……

那句話淡淡的響起,在空氣中逸去,卻不斷回盪在耳邊,在他無法運轉的腦海里。

他沒有辦法動,無法思考,只能看著她濕潤的瞳眸,看著她紅溜的唇輕啟:那么……你願意愛我嗎?

她輕柔的語音微微顫抖著,然後他才知道,一開始她表現出來的憤怒和責備,只是一場戲,只是她強硬戴上的面具。

她一直看起來很鎮定,氣憤但保持著冷靜,可那一切都是她佯裝出來的。

此刻眼前缺乏自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不安與忐忑,他記得他狠下心離開她的那一天,她的傷心與痛苦。他記得她穿著白袍、赤l著雙足,在醫院追著他,不顧背上的傷,不顧旁人的視線,不顧兄長的攔阻——

他能聽到她慌張的呼喚,他能看見她在看到他留下的手機時,臉上的表情。

他清楚記得淚水滑下她沒有血色的雙頰,他也清楚記得她轉身望著她父親時,她背上白袍染上的血跡,他更清楚記得在那朗朗晴天下,她痛哭的聲音。

他背靠在樹上,聽著她的悲泣,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沒讓自己朝她走去。

他從來沒想過,她會有可能愛他,他從來沒敢真的奢求這樣的奇跡會發生。

但那一切,歷歷在目;而她的話,猶在耳邊。

熱氣上涌,氤氳了黑眸。

他不懂,在了解一切之後,在她清楚他遭遇過什么樣的事情之後,她怎能還有辦法接受他。

他是如此骯臟、污穢,不值一顧。

沒人能接受他們這樣的人,湯姆的家人不能,戴維的親人也不能,沒有人能。

曾經他們都是潔白無瑕、天真可愛、俊美漂亮的男孩,但他們被人帶走,被人凌辱玩弄,他們臟了、黑了、殘了——

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沉淪,繼續待在黑暗的世界中。

他以為她知道真相後,會覺得很惡心,也許會同情,或許會可憐他,可她絕不會,不會再願意碰他。

但是她……這個女人……

他吸著氣,喉緊心縮的看著眼前這個教人心顫的女人。

你應該……要恨我……

屠歡歪頭看著他,揚起嘴角,笑了。

我做不到。晶瑩的淚水滑落她彎彎的眼,她沙啞的說:從來沒有人拋棄我,沒有人有膽拋棄我,你要是真想讓我忘記,就該等我玩膩,等我厭倦你。

那玩笑般的話,只教他心更痛。

他無法開口,不知道要說什么,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再次將她推出懷中。

她溫柔的撫著他的臉龐,哄問著:告訴我,你為什么把那些珠寶名畫還回去?

他說不出口,那是他的奢求,他難以啟齒的盼望與渴求,只是他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你不需要這么做,但你還是這么做了,武哥說他不懂你為何退出江湖這么多年後又重新開始行竊,你不缺錢,你已經不缺了,我知道,你有工作,正當的保險調查員工作,那么你為什么要再次開始?剛開始我也不懂,直到你說你是想把東西還回去。

他不該那么說,他不該告訴她。

他眼角抽搐著,啞聲說:我在說謊。

是啊,你說謊。她苦笑承認:我不是沒這么想過,但為什么?你為什么要說謊?你說你是冤枉的,我們的人證明你是冤枉的,那么在這件事情上,你為什么要說謊?

曾經,她擁有過這個男人,他曾走入她懷里,告訴她真相,求取她的信任,但她聽不進去,然後戴維綁架了她,提醒了他,過去的罪愆和苦痛。

她不怪他遠離她,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有原因,有因為所以,他寧願承擔那些誤會,寧願讓她傷心,都只為了一件事。

過去那八個月,他不曾靠近她,卻一直持續同樣的事情,而那件事,揭露了部分的真相,給了她希望。

我認為你沒有,你沒說謊。屠歡撫著他的唇,看著他的眼,悄聲道:你是偷了東西沒錯,但這一次,你只是把東西物歸原主,你闖進博物館、潛入豪宅,不是為了偷東西,是為了把它們還回去。

他閉上眼,無法忍受看著她眼里的脆弱。

眼前的男人,像是太想吃糖卻不能吃的孩子,努力的忍耐著,所以寧願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

心疼難舍的,她將小手擱到他跳得飛快的心口,再問:有很多東西,人們甚至不知道它們失竊了,就像希望之星,你大可以把它留著,據為己有,沒有人會曉得、會察覺,那么,你為什么要把它還回去?把它們都還回去?

因為……我不缺錢……他渾身緊綳,粗聲說:就像你說的,我不缺錢。

你是不缺,但那不足以讓你大費周章、千里迢迢的,花了兩三年的時間,一個個把那些你偷竊過的失物找回來,再還回去,不是嗎?

這女人太聰明、太執著,讓他再次無言。

傑克,拜托你,告訴我……

她懇求著,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甚至哽咽,讓他心疼,且抖。

我不能……他喘了一口氣,痛苦的試圖掙扎:我沒辦法……

你可以的。她淚眼蒙朧的看著他,說:你沒有放棄,我知道,你一直想著同樣的事情,才會把東西還回去,才會試圖修正曾經犯下的錯。

他閉著嘴、合著眼,可她的幽香就在鼻端,滲心入肺,她肌膚的溫暖輻s而來,包圍著他,而她輕柔的言語,悄悄、悄悄的鑽入耳里。

然後她再次開了口,撫著他粗糙的臉龐,開了口。

我愛你。

這一回,她的話不再是假設性的話語,沒有如果,沒有假如,沒有若是,再也沒有那些掩飾的話語,有的只是再堅定不過的肯定句。

他渾身又一震,停止了呼吸,抬起濕潤的瞳眸,震懾的看著她。

我愛你。雙手捧著他的臉,她又說了一次,水漾的黑眸,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柔聲要求:請你告訴我,為什么你要把東西還回去?你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想她知道,這個女人知道,知道他的渴望,他的奢求。

所以她才出現在這里,質問、迫。

他閉上眼,眉頭微擰,青筋凸出,半晌,終於抬起自由的手,覆住她在他臉上的手,松了口。

我想……我想要把錯誤修正過來,所以才把東西還回去……我知道那不能改變什么……它不能彌補我曾經犯下的過錯……但你是那么……那么美好……你讓我自慚形穢……你讓我想要變得更好……想成為更好的人……讓我想要……能夠配得上你……

屠歡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眼前男人沙啞的聲音極小,但她沒有錯過,她看見他張開了嘴,聽見他終於承認。

我不該,但我想要……我想要你……我要你……

她松了口氣,哭著笑了出來,忍不住傾身親吻他干澀的唇。

天啊,她是如此溫暖,那么美好,這般不可思議。

喉頭一哽,情不自禁的,他伸手擁抱她,雖然那副手銬限制了他的行動,他仍盡力用單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深深的吸氣。

他不應該因為她迫而就范,可當她將姿態放得那么低,當她把自尊都拋在腦後,當她經歷這一切,還願意和他在一起,甚至……愛他。

他如何還能抗拒?

我應該要離你遠一點……

嘶啞的聲音,回盪在她耳畔,可雖然他這么說,卻沒有松開手。

不,你不該離開我。她哭著笑著,捧著他的臉凝望著這個讓人心疼的男人,告訴他,在他唇上廝磨。你最不該做的,就是離開我。

他抬起淚濕的眼,凝望著她,終於不再掩飾渴望,喑啞的說:因為我,你才會遭遇到那種事……

你離開我。她知道,她早就知道了,她含淚笑看著他:但你仍然在歸還那些東西,我知道你一定想和我在一起,我想不出別的原因,合理的足以解釋你開始歸還那些東西的原因,無論你的理智怎么說,在你心里,你想和我在一起。

胸膛在那一瞬間,熱了起來。

是的,他想和她在一起,即便知道不可能,縱使曉得那樣做沒有太大的意義,但他依然希望能將自己變得干凈一點,他知道他不可能完全把自己漂白,不可能將自己的過去洗刷干凈,他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擁有她。

她就像太陽之女,總是站在陽光下,而他卻是黑夜之子,只能待在暗影里。

可是……可是他需要……需要懷抱一點小小的夢想……

就算只是夢,那也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讓他在這世界上繼續苟延殘喘活下去的生存意義。

然後或許有一天,當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人記得他、記得那個在暗影里游走的幽靈,或許當那一天來臨,他可以偷偷去看她。

也許那時他已經老了,她也已嫁作人婦,但他能和她一起喝杯咖啡,笑說當年,告訴她,他其實沒有那么糟,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只要能夠這樣,他就已經甘心。

他從來沒想過要告訴她真相,告訴她所有那些丑陋的過往,更從來沒想過要把藏起的真心說出口,沒想過此生竟然有一天,能對她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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