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信我,你信我……」她撲到他懷里,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此刻她的害怕是真的,惶恐是真的,她真的怕他生氣,怕他會不管她。
發覺他沒有像往日那樣輕拍她的背部安慰,她慌得六神無主,迫不及待地就要解釋。
「我和他是……」
「想好了再說。」
無塵的聲音輕微且低柔,卻讓燕雲歌身心一顫。
他知道了,知道她小心翼翼的笨拙討好是為了掩飾,他知道她要騙他,他讓她將謊言打磨好,不要教他輕易發現。
他只給她一次機會。
越到生死關頭,她反而越能冷靜,只有冷靜才能有轉機。
她用力環抱住他,仿佛想將這個人揉到自己骨血里。
「那日我被他救走,他不眠不休替我療傷,我很是感激。他善丹青又善手談,你知道的……我也就好這兩樣,我們話語投機,對很多事情的見解又總能說到一塊去,我許久沒有遇到這樣脾性相合的人,他又對我示好,我難免心猿意馬……」
「那日又喝了一些酒,我親了他……我保證,我只親了他,沒做別的……」她的聲音越說越輕,頭悶在他懷里,看不見他的表情,謊言才能說得越發順口。
「再說我當時受了傷也做不了別的……」她說著眶里有淚下來,聲音哽咽非常可憐,「無塵,我錯了,我不該招蜂引蝶,不該脫了險沒有馬上差人給你們送消息。不該隨意給人近身的機會,我有了你,就該安分守己,我不該讓你傷心……」
「是我不好,你別生我氣。」
他的一雙眼睛瞧得格外認真,沉聲問:「真話?」
她聽到有戲,忙從他懷里出來,「我可以發誓!」
無塵氣得好笑:「想好了再起誓,上次怎么說的,若騙我就亂箭穿身」話一頓,他表情不由僵住。
「這次我是為了救人才受傷,又不是誓言靈驗。」她腦子轉的很快,知道他懷疑她之前騙他,趕緊又道:「我這次換一個,如果我騙你就讓我永遠做不了官,讓我一輩子出不了頭。」
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不管做什么都容易生根發芽,只是無塵願意給她機會,便是漏洞百出,她也硬著頭皮將這個謊話說完。
勇於承認只會讓他留下芥蒂,芥蒂生隔閡,會讓他慢慢離她遠去。她用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哄得他教她六陽掌,她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前功盡棄。
「無塵,你是不是不信我?」她忐忑地看他,小心翼翼地詢問。
無塵眼神復雜地看著她,沒有作聲。
這讓她委屈地紅了眼睛:「我騙你作甚?你不信算了!」
無塵心里只好釋然,眼里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伸手,將她抱住,摟進懷里。
他壓低聲音道:「就再信你一回。」
就這一回。
她的眼淚大顆掉落,心里竟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無塵嘆氣:「我選擇了信你,對他的話自然一個字都不信,不要擔心了。」
她忍不住破涕為笑,徹底放下心。
見她嬉笑怒罵都在彈指間,無塵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小朝夕相處,他太了解她的為人,她時而乖巧,時而乖張,便是在佛祖像下都敢肆意妄為。
她反復無常,謊話無數,為了修復經脈,甚至想去勾引別的師兄弟。只要有利可圖,她可以轉身將海誓山盟,忘的一干二凈。
她聰明,狡猾,便是確鑿的證據擺在眼前,但凡有一線生機,她都可以抵死不認。
她愛慕權勢,無可救葯。
無塵閉了閉眼,唇邊的笑意自嘲而苦澀。
他分明都知道,可有什么用?
他還是願意給她機會,願意想相信她。她的乖巧,在他眼里是小女兒的嬌態,她的自負是聰明人該有的氣性,哪怕她愛慕權勢,她說謊成性,只要他想,他都能為她開脫。
若說她有什么錯,也是他縱容太過,真正無可救葯的人,是他。
情緒平復之後,他緩緩撫摸著她纖瘦的後背,「那名刺客我拿下了,你打算怎么處置?」
「我不想殺她,這個人武功高強,我希望能收服她為我辦事。等回京後我要去辦些事,是為會試做准備,還有為我們此行收尾。」說罷,她親親了他的臉頰,「我若無暇理會你,你不可與我生氣。」
「你想進戶部。」無塵嘆了口氣,「當真要舍棄燕一一的身份?」
「你知道的,」燕雲歌心里對莫蘭終覺得虧欠,「我母親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我與秋家的婚事最後為難的人還是她,我父親會逼她,我會教她傷心,還不如早日舍棄這個身份,以後便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情,起碼不會連累到她。她有我這樣的女兒已經是不幸,我不能留下隱患,以後教她白送了性命。」
「你是她的驕傲,她一直以你為榮。」他明白權謀制衡的難處,亦替她覺得委屈。
脫服出籍,她要背負很多罵名。
「兒女債最難還,幸好我這輩子不會有孩子。」她乖巧地用臉磨蹭他的胸膛。
「可你……」無塵還想發問,卻被她輕輕吻住了嘴角,「和尚,如果是你,我願意給你一個孩子,只求你別再質疑我的心意。」
她適時地低下頭,心虛地不敢去看那雙發光發亮的眼睛。
回應她的是更用力的擁抱,那擁抱讓她安心,讓她暫時地松了口氣。
馬車原地休整,入了夜的小林子靜寂無聲。
不少災民見他們能升起火,也拿著樹枝來借火,燕雲歌吩咐趙靈去災民中打探消息,知道他們中間很多人竟是從惠州出來的,她馬上去問了有關燕行的消息。
不少惠州出來的百姓爭先恐後的說道:
「惠州的知府昏庸無能,性喜女色,聽說燕大人才上任,知府就派人送來十個貌美的婢女,沒想到燕大人也不拒絕,竟使喚那些婢女洗衣做飯,沒幾個月那些婢女就受不了要自行求去。」
「惠州每到暴雨季節,城內就是汪洋一片,是燕大人帶頭背著泥沙去填補河面……」
「城內米商坐地起價,也是燕大人拉下臉一家一家去游說,甚至願意由官府出面去填補差價,只求百姓能吃上一頓飽飯。」
燕雲歌聽得欣慰不已,惠州雖然苦熬,卻也能鍛煉人,只要能平衡地方上的幾股勢力,燕行這官是坐穩了。
只是一連聽了幾條,都是燕行親力親為的消息,她便明白燕行手上無人可用,甚至於米商坐地起價都是個圈套,目的么,自然是為了好好搓一搓這位新官。
「小姐。」季幽在旁低聲道,「我們買了這么多米,要送一些去惠州么?」
「還不是時候。」她回道,「便是送,也只能以寶豐行的名義送。」
「小姐是想……」季幽隱約有個猜想,燕雲歌點頭,「商會捐糧是善舉,只要有人請封,封個皇商不成問題。」
她早有打算官商聯手,自然會先考慮寶豐行。
「我替爺爺謝過小姐大恩。」季幽激動地就要起身,被燕雲歌一把按下了。
抬頭之際,她突然看見了那道高大的身影在朝無塵走去。
無塵做晚課時喜靜,因此獨自一人在林子里,就這么一個疏忽,就被書生抓住了機會。
燕雲歌心急不已,當下朝他們二人的方向走去。
她的腳步才剛到,就聽到無塵的聲音。
平靜的聲音中透著淡漠。
「貧僧相信她。」
兩人最後說了什么,燕雲歌無從知曉,但她見無塵有條不紊地繼續做著晚課,慶幸又逃過了一劫。
段錦離轉身見是她來,腳步一頓。
他拂袖到身後,溫和又疏離地笑道:「……就這一會功夫,姑娘也放心不下嗎?」
燕雲歌懶得與他周旋,直接問道:「書生,你與和尚說了什么?」
「從相識到經過都說了。」
「你!」她氣得變了臉色。
他瞧著心情舒暢到了極點,還當真笑了出來,「姑娘負我,還不許我嘴上說回來幾句?」
「我負你什么了!」燕雲歌氣得不輕。她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回聽說睡一晚就要給名分的。她睡得哪個男人不是清白身,哪個不比他金貴了!
「書生,你不妨開個價,百千萬兩的都由你開口,就當我買了你的童子身如何?」
段錦離被她這一番話刺傷了。
「姑娘。」他不咸不淡的聲音響起:「你在我身下的時候,統共說過七次喜歡我,心悅我。」停頓片刻,他輕笑一聲,「你說的是那么情真意切,我若不依,都顯得我不識好歹了。」
燕雲歌被噎了個正著,下意識看了下無塵的方向,趕緊將人拉去另一頭林子,嘴上不忘辯駁道:「書生,男歡女愛時說的話……」
「姑娘是逢場作戲,小生卻當真了。」他的視線落在那只拉在自己袖子的手上。
見她要說,他馬上截斷:「姑娘說話不好聽,還是別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