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絕情(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827 字 2021-10-29

雪越下越大,燕雲歌忽而聽到外頭樹權折斷的聲音。她驚出一身冷汗,坐起時心頭還撲騰著。這幾日才來的奶娘聽到聲響趕緊過來詢問,「夫人可是夢魘了?」

她捂著胸口還有點驚魂未定,下意識問:「孩子呢?」

奶娘端來溫水為她潤喉,回道:「大人正抱著呢。」說著又壓低了聲音,「睡著了都不肯放下,非說孩子醒了要找他,奴婢說孩子這會還不記事的,回頭抱懶了,再想放下可難啰。夫人可知大人怎么回的?」

燕雲歌捏著杯子不出聲。

奶娘自顧將話接下去,輕輕笑說,「大人竟說這是我的福氣。」

回想幾日前自己被擄來那會,奶娘不由感慨,「奴婢原當大人凶神惡煞的似悍匪出身,未想竟是這般有情有義的郎君,夫人當真好福氣。」

燕雲歌冷著臉將杯盞遞回給她,奶娘一肚子話被這記冷眼憋了回去,心驚之余不敢再作聲。

昏暗的燭光里,那道頎長身影始終抱著襁褓輕輕搖晃,若落到盛京那群人眼里,不定要驚碎多少雙眼珠子。從一開始的手腳不知如何安放,不過幾日,他已對各種局面游刃有余倒比她這個生母稱職多了。

燕雲歌頓覺氣悶,察覺是屋內炭盆燒得火熱,便使喚奶娘去開窗,那人察覺到她的意圖,趕緊走來,急道:「你還吹不得風。」

奶娘在旁附和,「夫人且忍忍,外頭的風雪太厲害,便是吹進來絲毫小世子都要遭不住,夫人不為自己也要多為孩子想想……」

「我為何要為它著想。」

奶娘被噎住,柳毅之已聽出燕雲歌在發怒邊緣,揮手讓奶娘出去候著。

「你是不是也這般想。」燕雲歌冷言冷語,對孩子的厭惡更不加掩飾,「覺著我該認命,我的一切都該為這個孩子讓路。」

柳毅之早從奶娘那聽說,這月子里的女人最是敏感多疑,心事過重,他自覺將聲音放輕,像怕驚著襁褓中的小人,又怕語氣重了會說惱了她,「我喜愛這孩子,皆因它是你的孩子,雲之,」他抱著孩子從床沿邊坐下,「你看看他,他與你生得一模一樣,我見著他,便會不由自主想你小時候會是什么模樣,這樣的孩子誰見了不會喜愛,雲之,你看看他……」

燕雲歌卻是別過臉去。

孩子突然嗚咽著哭了起來,柳毅之抱著哄了一會,猜是餓了,便打算交去給奶娘去隔間哺乳。

「柳毅之。」她忽然開口喚他,「孩子的生父」

「是我。」他背對著她回答,很快又強調,「雲之,給我個機會,我能做好。」

像怕被拒絕,他快步離去。

屋外頭很快傳來嘹亮的啼哭聲,明明是那般弱小的身軀,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燕雲歌陷入自厭,她被柳毅之困住十日,與外頭也徹底失去聯系十日,燕行被大理寺的人帶走,城內又是大雪封城,縣衙沒個主事的人,不定要亂成什么樣,而她竟還能點著炭火,躲在柳毅之的羽翼下偷得片刻安穩。

她並非不能離去,卻總得顧忌這個早產的孩子能不能受得住在風雪中前行,到底是她帶他來這世上,總該將它完好地交到他生父手上。

至於之後她若能一人之下,她便有余力護著孩子一生周全,倘若他朝失勢,少不得是行乞繞開門,此生不復見。

燕雲歌下了決定,在隔日喚來奶娘,托她去買些孩子用的厚實的保暖衣物,甚至去街坊那要些零碎布頭,她想為孩子准備件百衲衣。

奶娘欣慰這位夫人總算為孩子著想了些,便也不畏漫天風雪,哆嗦著出去尋了半日。

挨家挨戶討要碎布頭這般大的動靜,以無塵謹慎的心思定會尋著過來,她轉頭看向搖籃里正安靜沉睡著的小人,伸出手去輕輕推了推搖籃,吃飽喝足睡得正饜足的小人張著嘴,無聲地打著哈欠,她瞧著有趣,忍不住伸出手去要摸,卻在半空中卷回了指尖。

她的手總是太冰涼,還是不驚著它為好。

「我曾不願留你,但你到底來了。」她嘆著說,那與她如出一轍的五官時刻提醒著血緣的奇妙,她心中很是茫然,她分明是自私自利的人,竟對這才謀面幾日的小東西會有不舍。

以她一貫的謹慎自然懂得留下這孩子的後患,不想卻在真的要動手時,突然想起他生父哀求她時的表情。

那樣與世無爭的人,在求她。

燕雲歌默默無語,很久後才悵然若失般,自言自語道:

「我兩輩子涼薄無情,心里倒有過你父親。」她突然懷念起山中無憂的歲月,那會她總在惱日子難熬,總在經文念煩之余去捉弄無塵和一幫師兄弟們,不過兩三年光景,過去的厭惡不及竟叫她懷念起來。

懷念的是那份愜意,還是單純的人事,她已不想去分辨。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她輕聲表達著生澀的祝願,再看一眼孩子,輕輕一推搖籃,哼了首她孩童時學的歌謠。

皚皚白雪如海浪,巍巍銀峰猶神龍,燕雲歌在一場無聲的雪落中,做了一個恍惚的夢。

夢里,是無塵衣袂飄飄,從漫山白雪中走出,他尋到了貪看不回的她,輕道一聲,「凈心。」

他總能輕易找到她的。

時光輪回里,那么多人曾在她身邊來來往往,唯他固執地堅守了下來。

夢境交錯,是真是假,一切無從分辨起。

門吱呀著被打開,那人如夢境里那般從風雪中走出,他臉上來不及收起的焦急在望見屋子里她平淡的神態後,一切安定了下來。

「凈心。」

他輕聲喚著她,卻不敢輕易帶著一身涼意靠近她們。

「不必與他提及我,若非要問個緣由,便說我早已經死了。」她起身輕柔地從搖籃里將孩子抱起,未足月的孩子看起來是那樣小,聽奶娘說她來時孩子連吸吮乳汁都不會,還是她擠了奶水,一勺一勺地喂進去。

難得喂出了點模樣,今日就要分別。

「凈心,隨我一起走。」無塵沒有看孩子。

燕雲歌搖頭,說了孩子的生辰時日,便將孩子交到他手上。

「你我之間,你已是求仁得仁。」她平靜地說,平靜地伸出手去,「不要帶著他來尋我,還有,解開。」

無塵不敢相信她真的會無情至此。

「我本性如此。」她再看一眼睡夢中的孩子,才抬眼看他,眼里的嘲諷不欲遮掩,「既是自作孽,你為何又要不甘心。」

無塵死了心。

他以為那些年的山中歲月讓他與別的男子不同,如今想來,他唯一的不同,不過是占了那幾年她身邊無人的便宜。

是他自以為是,以為斂起鋒芒的鳳凰會在他這株枝頭久棲。如今換來一句自作孽,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無塵苦澀地道了聲,「好。」

內力被解開的同時,是無塵緊緊抱著孩子轉身消失在滿天飛雪里。

那些年青衣古佛下的陪伴,無聲細流的感情,都在一場雪里,落了個干干凈凈。

她入了世,既見名利,不見得能求仁得仁。

他出了山,既起貪嗔,未必也能問心無愧。

這年冬,大雨雹,牛馬死,城中薪食俱盡。兩位御史大人在民有凍死前收拾出縣衙,四處搜尋無法御寒的百姓,將他們安置在縣衙中,點炭火,分米粥,讓情況不至於再糟下去。

時轉三月,盛京。

白容將頭從書前抬前,揮手讓管事去將人帶進來。

房門開,有人躬身行禮,「下官燕雲歌,參見侯爺。」

白容伸手端過桌上茶杯,抬眼盯著她,修長白皙的手指劃過杯沿,聲音清潤柔和:「聽說燕大人一早就進城了,何故現在才來見本侯?」

燕雲歌回道:「下官進城時已經三更,萬不敢打擾侯爺歇息。」

「本侯還以為,」白容放下茶盞,微微笑了,「燕大人路途奔波,風度有損,不好意思來見本侯呢。」

燕雲歌面不改色:「下官確實灰頭土臉,不敢冒犯了侯爺。」

「起來吧,」白容從案幾上取過一本折子,語氣平靜,「今早剛收到份折子,這筆跡著實令本侯眼熟,卻實在想不起在哪見過,燕大人替本侯看看吧。」

燕雲歌起身上前接過折子,看了一眼,不由吃驚。

這是她交季幽帶去御史台的折子!此刻竟會出現在白容這!

白容對她的反應很滿意:「看樣子燕大人是認得這筆跡,不知道燕大人有什么解釋?」

燕雲歌強作鎮定:「下官不認得,只是覺得寫信之人異常大膽。」

「不認得?」白容起身,迫近她,低頭附在她耳畔,輕聲道,「應了我的情,竟還敢想著來對付我,燕大人,你的確大膽地很。」

聲音帶著笑意,聽的人卻知道他已怒極,燕雲歌默不作聲。

白容坐回椅子上,不動聲色:「以下犯上,目無尊卑,僅憑這折子,本侯便可讓燕行一輩子待在大理寺。」

燕雲歌道:「不過是陳書請示,或許言辭有失,但也更能體現燕知縣行事謹慎不是么?」

白容斜眸瞟她,冷笑:「燕大人愛弟之心,可真讓人動容。」

燕雲歌不語。

沒有預料中的恐慌,白容有點不甘心:「你還有何話說?」

燕雲歌道:「下官無話可說。」

白容輕哼:「膽子不小。」突然,話鋒一轉,不怒反笑道,「你說說,如果不是本侯請趙姑娘回府小住幾日,你要到什么時候才肯回來?」

那話里曖昧若是別的女子聽了肯定要臉紅,燕雲歌卻不為所動,直接問道:「趙靈在哪?」

白容一笑:「放心,人好的很,你的人,我哪舍得傷她。」

燕雲歌吸了口氣,冷靜道:「敢問侯爺到底意欲為何?」

白容屈指敲敲桌面,悠悠一句,聲音清潤,「能為何?不過是本侯想念大人了,想大人早點回來陪陪本侯。」

聲音綿長,聽著情真意切,燕雲歌卻不禁蹙眉,白容與她一樣,都是不把兒女情長放在眼里的人,這會做起情深,實在令人膽寒。

她尋思片刻,猜他已經懷疑自己投效了皇上,試探著笑問:「侯爺說笑了,侯爺身邊人才濟濟,侯爺要排憂解悶,哪輪的到下官……下官還以為是侯爺……」說到這里,她陡然停住。

白容道:「以為什么?」

燕雲歌無畏地迎上他的視線,微笑說:「以為侯爺不想有人再查國舅的案子,借故把下官支了回來。」

白容劍眉微挑,聞言笑了:「是有這層考量,可惜令弟不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