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計(1 / 2)

算計

婢女引著岑三娘出了西園,經回廊小徑往北行。到了一處月洞門停了下來:「杜少夫人,主人就在里間,奴婢在這里等您。」

她朝岑三娘行了一禮,微笑著侍立在門口。

岑三娘笑了笑,走了進去。

入目一片繽紛。

粉紅中帶著紫,白玉里裹著金絲蕊。綠如翠玉的是豆粉,半紫半紅同生一朵的是二喬。有花如綉球滾珠般圓潤,有花苞鼓漲著吹口氣便要綻開。花田一半遮掩在高大的棚里,一半坦然的長在陽光下。數不清是多少株,開著多少朵,奼紫嫣紅在風中肆意散發著陣陣馥郁的香來。

岑三娘深深吸了口氣,愉悅的看著眼前這片花田。

一道窄窄的木質回廊通向花田中心兩間草廬。她遲疑了下走了過去。

草廬一半是屋,一半是平台。平台直接搭在了花田上,方有兩席錦墊,一方案幾。幾上有套竹茶具。旁邊小炭爐上架著只銅質小水壺。壺口正緩緩冒出絲絲水汽。一側擺著崔家那盆十八學士。

岑三娘贊得聲主人清雅,大方的在錦墊上坐了。

就在她欣賞著那盆十八學士時,不遠的花間站起一個人來。

岑三娘不覺一怔。

「杜少夫人稍後。」那人對她微微一笑,順著壠溝走了過來。

走得近了,岑三娘方看清他的模樣。大約五十出頭,頭發斑白,背微微有點彎,眉骨極高,臉極瘦。

他穿著件灰­色­的葛衣,腰間系了條布腰帶,系著一個藍­色­的布質荷包。頭上挽了道髻,只用了根木質的簪子綰住。若是牽只毛驢在城門口一站,定會被人認成是趕驢幫人托貨的腳夫。

他將手里拔得的一把野草仔陣的放在草廬檐下的一只竹籃里,這才施施然走了過來。

岑三娘看他相貌,事先又見過鄒家大郎的寫意畫像,心里有了底,起身見禮:「可是鄒員外?」

「鄙人鄒鳳熾。」鄒鳳熾揖首回禮,請了岑三娘入座。

此時銅壺口冒出汩汩熱汽。鄒鳳熾拿起茶罐打開,抖了些茶在茶荷上。笑道:「素聞杜少夫人愛吃散茶,我正巧得了些湖州紫筍,請夫人嘗嘗。」

茶荷半敞,茶­色­紫形似筍,正是湖州紫筍。

他拿起竹匙從茶荷中舀起一勺,手抖了抖,再抖了抖。

岑三娘就有些好奇了。她因著岑三老太太嗜茶,於茶道不說­精­通,也很下了番苦工夫。見鄒鳳熾的手一抖再抖,竹匙中抖得只有幾根茶葉,心里就不明白了。

只見鄒鳳熾將那幾根茶葉放入茶杯,再舀起同樣幾根放了。拎水沖茶,­干­凈利索。

「鄒某信佛,佛講四大皆空。鄙人以為品茶放四根茶葉最善!取了名字叫四清茶。少夫人,請。」鄒鳳熾說道。

岑三娘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四根茶葉在水中沉沉浮浮,再看著鄒鳳熾眼旁笑出的褶子,頓時反應過來。這位鄒員外一如傳說中般吝嗇。舍不得多放茶葉便罷了,偏偏還要搬出個佛講四大皆空來。

她嗅了嗅茶香,漫不經心的問道:「方才見員外親自拔除茶間野草放進竹籃,那草還有用嗎?」

「怎么無用?」鄒鳳熾笑呵呵的答道,「廚房養有活兔,正好喂之。」

好吧,富翁都是省錢省出來的。岑三娘明白了。

「少夫人大概是在好奇,為何鄙人要花一萬兩重金購得這盆十八學士?」鄒鳳熾的眼睛細長,此時眼里透出一縷­精­光。

就這眼神讓岑三娘下意識的挺直了腰。

吝嗇的鄒鳳熾出了大價錢,讓自己知道他是隨園主人。接下來自然就是談價錢了。

鄒鳳熾話鋒一轉:「夫人看我這隨園尚雅致否?此間牡丹如何?」

岑三娘誠懇的回道:「隨園­精­美,此間牡丹不壓於今日牡丹會所見。」

鄒鳳熾笑道:「夫人以為鄙人可是愛牡丹之人?」

年年提供午餐晚宴,開園子辦牡丹會,又種得這一大片牡丹。隨園主人嗜愛牡丹,長安城人人皆知。

除了岑三娘。

她飲得一口淡茶,輕聲說道:「外人都不知隨園主人就是員外您,以花會友,以花交友,怪不得鄒家如此富貴。員外行商手段果然高明。」

「哈哈哈哈!」鄒鳳熾笑得痛快之極,小眼睛一眨一眨的,頗為得意,「果然被杜少夫人說中了!」

他笑過之後,輕嘆一聲:「鄒某行商多年,奈何士農工商,商人登不得大雅之堂。鄒某請少夫人一敘,有話便直說了。」

「等等。」岑三娘看著他,有些詫異,「員外為何覺得能對妾身說這些話?」

鄒鳳熾認真的說道:「杜家日前賣過一批金絲楠木的地板對吧?杜家還撈過上千尾肥魚偷偷賣過對吧?杜家送來的那盆玉樓點翠也是從荒廢的花園里挖出來的吧?」

岑三娘噎的半晌說不出話來,臉就板了起來:「鄒員外調查我國公府有何用意?想以此要挾嗎?」

「不不,鄒某絕無此意!」鄒鳳熾迭聲否認,「杜老國公過世之後,國公府的處境鄒某有所耳聞。不瞞少夫人,鄒某也得不少國公府典當的物事。鄒某對老國公敬仰不己,國公府的境況也大概知曉一二。少夫人成親才幾日,能從府中尋得生財之道。鄒某大贊!」

岑三娘哭笑不得。原來鄒鳳熾是贊自己能挖地三尺生財。這才覺得可以和她敘話商議。

「我便直說了吧。我家大郎對貴府二姑娘心儀已久。鄒家也想討國公府的姑娘做長媳。是以,今日鄒某才願花重金相助貴府,以示誠意。」鄒鳳熾道。

岑三娘的目光就落在了那盆十八學士上:「鄒員外出重金,自然對今日之事了如指掌。鄒家,難道不怕崔家嗎?」

鄒鳳熾嘆了口氣道:「清河崔氏是百年大族,每輩都有人出仕。又出了個皇後。所以我不讓人知曉我便是隨園主人。我家大郎今日也未在競拍會上露面。」

岑三娘笑道:「鄒員外既知崔家不好惹,今日是做了筆賠本買賣,倒便宜妾身,一品玉樓點翠就賺得五千兩銀。多謝了。」

她寧肯謝在明處,也不肯接過話頭談論鄒家提親之事。鄒鳳熾眼神更加明亮,像老饕遇到了美食,刺蝟遇到了天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付。

開什么玩笑,他可是真金白銀的花了一萬兩銀子。不討個准信,枉他白做了多年的生意。

「崔家毀約失信在先,以強勢逼人在後。我想杜家定不願意和崔家結親。我家大郎是經商奇才,又對貴府二姑娘心儀之久。鄒家有錢,杜家有名,豈不是天作之和?」

岑三娘眨了眨眼:「鄒員外既然知道崔家強勢,又有皇後娘娘撐腰。一心想要和我家結親,難道不怕惹怒了崔家?」

她把球又踢了回去。就是不肯應諾一句,如果鄒家能解了這個局,便答應鄒雄傑和杜燕婉的親事。

沒有崔家大郎逼婚這一出,鄒家對杜家是否應下親事一點底都沒有。如今有崔家逼婚,杜家說不定寧可選擇和鄒家結親,也不肯將女兒嫁入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