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1 / 2)

東宮。

三皇子和駙馬前腳剛走,後腳內殿便緩步走出了個錦衣公子。

他從內殿出來,太子也沒抬眼看他,只懶懶的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對面的位置,道:「坐吧。」

這錦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小和太子一同長大的東宮伴讀,岳家大公子岳懷珉。

岳懷珉依言坐下,他神情微微有些疑惑,小心翼翼的問了句:「殿下……不是還沒給聖上遞折子、推舉三殿下么?怎么方才倒直接跟他打包票了?陛下的聖旨如今還沒下,群臣仍在力諫,殿下未必就沒希望啊……/

二人所坐榻上擺了張紅木小案,案上布著一張棋盤,白玉和碧玉制成的棋子剔透精致,在棋盤上星羅棋布的交織著,單看這棋局,廝殺的十分激烈,可行棋之人,從頭到尾卻始終只有太子一人罷了。

太子兩指捻著一粒碧玉棋子,手托著腮低頭看著棋盤一副蹙眉苦思的模樣,聽了岳懷珉的話,嘴里只答道:「都是早晚的事,若真願意定下我,父皇早就定了,這些日子朝野爭議、百官納諫,父皇都不肯松口,十有**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遣三弟去的,既然如此,橫豎也是爭不過,孤又何必跟著一起鬧個臉紅脖子粗、平白弄得難堪呢?倒不如賣三弟一個人情罷了。」

岳懷珉蹙眉道:「話雖如此,但宣撫使一職事關重大,雖說方才您也敲打過三殿下了,可他畢竟不是咱們自己的人,萬一到時候他察覺了什么、鬧將起來,把江洛的那些事抖落在聖上面前,那就麻煩了……」

太子落了一子,道:「江洛那邊有宋老坐鎮,沒那么容易叫他察覺出來,便是王庭和這樣的老狐狸,去了一趟不也只是查到些許皮毛罷了么,奉英不必自己嚇自己,且叫他去便是了。」

岳懷珉道:「好吧……宋大人辦事,的確妥貼,只是我心中還是有些擔心,陛下此舉是否有什么深意……這……」

太子聞言沉默了一會,他面色慢慢冷了幾分,半晌才道:「父皇愛重姨母,對她的孩子自然也是愛屋及烏,三弟既然回了京,會得他看重,也不奇怪。」

岳懷珉忍不住道:「我便是想到了這一層,若是平常,這點子風頭叫他出便是了,殿下也不稀得爭,只是如今……如今……」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有些不敢說出後面那句話。

太子卻半是譏誚半是玩笑的接上了,道:「如今孤和父皇生了嫌隙,孤這東宮也失了聖眷,奉英怕孤在東宮,住不下去了,是嗎?」

岳懷珉嚇了一跳,站起身連道不敢,卻被太子按住了,太子道:「孤自然知道奉英也是為孤擔憂,一片好意,孤不是怪你,只是孤這儲位……這么多年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過來的,往日有個老二處處與孤過不去,如今倒也不怕多個老三了,而且……孤自有別的打算,老三這一趟去江洛,便是他真有那本事,能察覺出什么來,他也沒功夫鬧。」

岳懷珉道:「臣愚鈍,殿下此言……何意?」

太子正要答話,外殿卻傳來了一個內官的通報聲,道:「殿下,紀統領來了。」

太子聞言神色不由微微一動,他看向岳懷珉,笑道:「正要與你說這事,人就回來了,你倒會挑日子。」

又對殿外道:「進來吧。」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外果然傳來一個腳步聲,只是那人沒敢進內殿來,停步在了外殿。

東宮內殿和外殿只隔了一道錦綉江山圖裱畫屏風,這屏風是整個京畿十位針工最佳的綉娘,以一匹九尺長的飛雪綢綉成,再裝裱制成屏風,巧奪天工,精致非常。

飛雪綢半明半透,雖然隔了屏風,也能影影綽綽看見殿外跪著的人影,那人始終不敢抬起頭來、只恭聲道:「回殿下,卑職已經找到人了,殿下吩咐的事……大概也查清楚了。」

太子放下棋子道:「哦?找到了?人在哪兒?說來聽聽。」

屏風外的人答道:「此人如今身在洛陵,卑職已經叫人細細去查過,當年長公主、三殿下出生沒兩年,她便奉命在慶裕宮伺候了,自三殿下去了金陵養病後,就一直貼身服侍著長公主,從不離身。」

太子道:「你確定是她?沒認錯?」

屏風外的人道:「就是她,名叫蘭疏的,卑職一再確認過,絕對不會錯。」

太子饒有興致地笑了一聲,思索片刻,道:「看來孤沒猜錯……果然如此,說是去了宗山,『皇妹』的貼身宮人卻出現在了洛陵,『三弟』又恰好趕在這個時候回京了……」

岳懷珉聽得茫然,道:「殿下……您在說什么?」

太子道:「奉英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孤跟你說過,有件疑心的事,查清楚了便告訴你。」

岳懷珉道:「記得,是什么事?如今查清了么?」

太子道:「當初皇妹未曾出嫁時,管著宮務,姨母宮中的人也皆是她親自挑選,這些人嘴巴甚為牢靠,她本事也大,這么多年孤竟沒得過半點風聲,直到前些日子她成婚後遷居公主府,孤機緣巧合下……才知道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岳懷珉道:「什么大事?」

太子勾了勾手指,岳懷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附耳過去,太子低聲說了句什么,他先是微微一愣,繼而瞳孔驟然縮緊,有些震驚道:「這……這怎么可能?」

太子道:「不會有錯,孤叫人去太醫院查過,並不曾驚動給姨母看診的御醫,只翻了葯房出入記錄,雖姨母的葯方都收在檔里,輕易查不得,但扣除各宮其他葯材開支,最後剩下的那幾味每個月都要定時采購的葯材,孤已問過大夫,都是些安神養息、止驚散悸的好葯,且葯房采購這些東西時日不短,前後加起來,差不多快有十年了。」

岳懷珉愣了愣,半晌才道:「這么說……皇後娘娘……」

太子沉默了一會,忽然有些嘲諷的低聲笑了笑,道:「不錯,便是姨母瘋了……這么多年,父皇為了她,不惜瞞著全天下,瞞著滿朝文武百官,甚至不惜叫親兒子男扮女裝為姨母遮掩,就生怕有朝一日,姨母會做不成他的皇後,父皇對姨母還真是情深意重、一片苦心啊……」

岳懷珉甚少看到他這副模樣,先是愣了愣,但很快他就捕捉到了太子話里的關鍵詞,驚道:「殿下……您……您說什么?男扮女裝……誰男扮女裝?這……這……」

他話說了一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頓住,瞳孔一縮,道:「您是說……三殿下……長公主……他們……他們……」

岳懷珉也不蠢,一旦往那個方向想了,很快就明白了太子話里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他幾乎被這個猜想震驚的失了語,嘴唇喏喏片刻,良久,嗓子眼里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這……這怎生可能,天吶……」

太子臉上笑意漸漸斂去,他重新捻起了一枚碧玉棋子,那棋子在他指尖靈巧的打了個轉——

岳懷珉終於緩過來了,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聲問道:「……那殿下打算怎么辦?」

太子沒回答他。

他把指尖那枚棋子擲回了棋盒里,發出一聲脆響,叫了一聲屏風外還跪著的人:「伯常。」

屏風外的人叩頭道:「屬下在。」

「你就按照孤之前吩咐你的,去做吧。」

紀伯常聞言,背脊一僵,他忍不住微微抬起了頭,勸道:「這……殿下,三思啊!」

太子道:「怎么?怕了,孤跟你擔保過,這事最後查不到你頭上,孤必保你周全,你還怕孤騙你不成?」

紀伯常急道:「殿下誤會了,殿下有恩於伯常,伯常為殿下便是九死亦是無懼,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可是這事陛下定然是知曉的,甚至可能就是陛下授意,一旦咱們真這樣辦了,就算皇後娘娘坐不穩正宮之位,可陛下也會猜出來是殿下所為啊,屆時殿下和皇上的父子之情,就真的再無挽回余地了,卑職懇請殿下三思啊!」

岳懷珉雖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但聽了紀伯常此言,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道:「殿下,您……您要做什么?」

太子沒回答他,只對外殿跪著的紀伯常道:「你放心吧,這事孤自有辦法,父皇猜不到孤的頭上來。」

「你只管去做便是,對了……記得要等老三到了江洛,再著手去做。」

裴昭元畢竟是儲君,他一意孤行,紀伯常雖然心中憂慮,卻也不敢再多言,磨蹭了半天,也不見太子收回成命,只得咬咬牙磕頭領了命,退出殿門了。

等殿門關上,岳懷珉便忍不住問:「殿下……您這究竟是……」

太子轉頭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臉上才逐漸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他緩緩搖了搖頭。

太子聲音很低,不像是在回答岳懷珉,倒像是在催眠自己。

「孤本也不欲如此,老三是個本分的人……孤不想逼他,但聞家和老二欺人太甚,父皇又識人不明,既然要打蛇,便只有打七寸才最痛,坐在這個位置上,也早已不能一切盡皆如孤所願了……」

「孤也是迫不得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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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果然很快到了公主府。

天子親封皇三子裴昭珩為江洛宣撫使,代其前往江慶洛陵二地督辦河堤重修、調配賑災錢糧,三日後出發,不得有誤。

賀顧得了這個消息,知道還有三天三殿下就要走了,那日三殿下已經答應過他不會貿然行事,所以差事上賀顧倒不很擔心,主要是有些擔心眼下快入冬了,三殿下的病雖然迄今為止看著都還好,可畏寒這病沒入冬和入冬了肯定是不一樣的,三殿下身邊只有一個承微跟著,承微畢竟是男子,就算再怎么上心,總是不如女子照顧人來精細的。

便把蘭宵從鋪子里叫了回來,幫著他在府中挑了幾個性子穩重、做事細致的丫鬟,讓跟著三殿下一同前去,吩咐她們要好生侍候。

除此以外,摸出前些日子給三殿下做的兩身新衣,賀顧還是覺得太薄了,畢竟三殿下|體虛畏寒,江洛冬天濕冷,只是尋常冬衣恐怕不頂用,又親自跑了一趟自家綢緞鋪,從里面挑了上好的保暖料子,又自掏腰包買了張狐狸皮,叫府中綉娘連夜制了幾身冬衣、特意在領口、袖口都加了厚厚一層絨擋風,又把那張狐狸皮照著三殿下肩寬身量、改成了張披風,這才算罷了。

只操心穿的還不算,賀顧又叫了兩個小廝,加上征野,特意跑了一趟城東干貨吃食鋪子,什么蜜餞果子、肉脯、糖炒栗子、瓜子各包了一份,去時兩手空空,回來卻四個人都提了滿手的大包小包,簡直是滿載而歸——

都是給三殿下路上准備的零食。

其實當初瑜兒姐姐走時,若不是她走的忽然,賀顧多半也會來這么一回——

不對,若不是她走的突然……賀顧都不會讓她走才是。

蘭宵在邊上看著,簡直嘆為觀止,由衷道:「駙馬爺對三殿下真是上心,這般精細,便是換個辦事穩妥的婆子來,也未必有駙馬爺准備的周到呢。」

且還這樣迅速。

短短三天,駙馬爺已經把足夠三殿下過一整冬的冬衣、披風、圍脖都給准備好了,除此以外,一路前去路上能吃的零食、有可能用到的炭火、甚至湯婆子都給收拾好了……

這樣貼心的姐夫哪里找?

賀顧心道,當然得上點心了,畢竟以後還要仰仗小舅子吃軟飯呢,可不得趁現在他還沒發達,趕緊討好一下、賣賣乖、伺候舒服了,來日他登基為帝才能「苟富貴,勿相忘」不是?

臨到第四日,裴昭珩出發時,看到公主府給他准備好的車馬、婢仆、加上七八個箱籠,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愣怔。

再扭過頭,看了看站在公主府門前,看著他來回搓手、嘿嘿直笑的賀顧。

裴昭珩:「……」

賀顧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是嫌自己多事了,有點緊張的解釋道:「其實我也知道殿下貴為皇子、此行又是欽差,必不可能受怠慢,只是這些都是我一點心意,殿下帶上總比不帶強,衣裳都是頂暖和的、吃的用的都有,殿下身子不好,可得精心養著,不能大意了。」

裴昭珩垂眸看著他:「嗯。」

頓了頓,又道:「子環在京中……也好好照顧自己。」

賀顧五官本就是俊朗端正的類型,只要是他發自內心的笑起來,便顯得格外誠摯、格外干凈、也格外……打動人心,他點頭如搗蒜,嘿嘿笑著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省的,等殿下在那邊忙完,到了年關,殿下回京來,瑜兒姐姐應該也回來了,那時候咱們一塊兒過除夕,吃年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