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2 / 2)

賀顧:「……」

他可算明白了,不要臉大概就是這老頭兒,能在宮中行醫幾十年,還能活到這個年紀的原因了。

賀顧轉目看了看三殿下神色,果然見他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也沒什么血色——

回京路上,蘭疏與三殿下已經將當年他為何要男扮女裝、又是如何從三皇子成了長公主的事,細細跟他說了一遍。

當年真正的長公主——三殿下的孿生親姐姐夭折了,陳皇後還是淳惠皇貴妃,初為人母,便遭了喪女之痛,一時悲悸交加,連續三日水米不進,抱著長公主的屍體久久不撒手,更不許芷陽宮的宮人傳出去一點風聲,後來驚動了皇帝,她便拔了頭上發簪抵著喉嚨以命相脅,死也不讓別人帶走她的女兒,她像是一只警惕的、受驚的母獸、嚎叫、嘶吼、發著瘋,誓要捍衛她可憐的幼崽,盡管那幼崽的身體已經一片冰涼,甚至……

還好三日不睡不歇、水米不進,便是鐵打的人也要扛不住,何況小陳氏也只是個弱質女流,她終於有了要扛不住小憩的時候,三殿下便想了個主意,扮作了自己已逝的姐姐,這才換出了長公主的屍體,又安撫住了狀若瘋狂的母親。

她是不幸的。

一個失心瘋的女人,注定是留不在帝王身邊的,若教群臣百官知曉,等著她的不是幽禁便是冷宮,屆時無論皇帝再如何愛重她,她也要離開丈夫、離開兒子,而一個生了這樣病的女子,要她一人在深宮冷院里獨活,又談何容易?

可她卻也是幸運的。

皇帝和三殿下願意為她編織一個夢境,讓她沉睡其中,三殿下甚至願意為了這個母親做一輩子「女子」,他本是鳳子龍孫,是天潢貴胄,等著封王授爵,也可主政一方,然而卻願意為了母親委屈自己,只為了給她造個柔軟酣甜的夢境。

可既然是夢,便總有醒的一天。

陳皇後的這個夢,做的實在太美,太真,甚至把他賀顧都給包了進去,若不是昨日這一遭,三殿下主動向他坦白,賀小侯爺恐怕也要一樣沉浸在這個夢里醒不來了。

此刻見了芷陽宮一片水深火熱,皇後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又見了三殿下這幅神色,賀顧心中已然是軟了三分,對被蒙在鼓里這事的怨懟,也稍稍散了一些。

比起怨懟,賀顧此刻心中,倒是惆悵要更多。

短短一日,昨日他還牽腸掛肚的妻子,今日便如夢幻泡影一般,「噗」的一聲破了,然後煙消雲散,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眼下知曉了事情原委,知曉了這樁皇家秘辛,賀顧卻只覺得更無力了。

……他好像誰都怪不了。

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所有的鬼使神差、陰差陽錯,齊齊發力導致了今日這幅局面,他能怪的好像只有老天爺。

……老天爺是不是在逗他?

因為上一世他扶了個根本不配為帝、心胸狹隘的人做了這萬里江山的主人,所以死了那樣多本不該死的人,甚至他死後,這大越朝也不知是否仍然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他身上是有罪過的。

所以老天爺逗了他一回,讓他以為自己這一世能得心上人為妻、能美滿團圓,最後卻無情的叫他發現,原來還是一場夢幻泡影,你賀顧還是孤家寡人,還是孑孓獨身。

賀顧想及此處,衣袖下的五指緊了緊。

……罷了,便是這一世沒了情愛,他卻也還有家人要回護,有小妹、誠弟、外祖父祖母、表弟、舅舅舅媽,這么看來,他也不算孤家寡人,沒有上輩子那么慘。

至於三殿下……

這個人,其實直到此刻,都叫賀顧覺得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眼下賀顧唯一能確定、也能拿得准主意的,便是三殿下為君,一定比太子強。

重活一世,不只是他不該重蹈上輩子覆轍,這個世界,大越朝的江山,更加不該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賀顧沉默了一會,忽然道:「臣倒認識一個大夫,或許能夠替皇後娘娘瞧瞧。」

芷陽宮外殿原本還因著那老太醫的話一片寂然,皇帝面色陰郁、沉得能滴出水來,三殿下的臉色更是蒼白,誰也不敢在此刻出聲,觸了這父子倆的霉頭。

是以賀顧此話一出,眾人便都是眉頭一跳,心中暗道,這小駙馬倒是膽子大,豈不知他此刻舉薦大夫,想要跟陛下獻殷勤,但若是他找來的那大夫治不好皇後娘娘,那可就……

畢竟連文太醫都束手無策,哪里來的野大夫能勝過宮中、太醫院供職的國手?

皇帝此刻自然也顧不得想那么多了,聽了賀顧的話,道:「哦?哪里的大夫,既然駙馬舉薦,想必是有幾分本事的了。」

賀顧揖道:「臣也只是見眼下沒辦法,才會想到她,只是這位大夫年紀尚輕,雖然家學淵源、她也甚為勤勉、精於此道,但臣亦不敢保證,她一定能看好娘娘的病,臣有一求。」

皇帝道:「但說無妨。」

賀顧道:「若是她勉力試過,仍然不成……懇請陛下萬勿怪罪於她。」

皇帝此刻已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自然是應了,畢竟不論看不看的好,總是多一分希望,也比放任著皇後一直這樣高燒下去要強得多。

顏之雅便這么一頭霧水的被請進了宮。

等她得知自己要看的病人是皇後的時候,顏姑娘著實嚇了一跳。

賀顧低聲道:「你只管看就是,不成就算了,我已和陛下求過恩典,就算看不好也不會怪你。」

顏之雅咽了口唾沫,道:「……真的啊?」

賀顧正要回答,卻聽她又問道:「……那診金給多少?」

賀顧:「……」

顏姑娘見他黑臉,不敢皮了,趕忙屁滾尿流的進了芷陽宮,叩見了皇帝和諸位殿下,這才跟著宮人鑽進了內殿,給陳皇後看診去了。

賀顧看三殿下瞧著內殿入口處,神色沉郁,有心寬慰他一二,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只是趁旁人不注意,在衣袖下伸手握了握三殿下的手。

裴昭珩感覺到一只溫熱的手覆了過來,轉目便看見了賀顧正定定瞧著他的目光。

賀顧的聲音很低,低到在外殿這個角落里,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

子環說:「別擔心。」

裴昭珩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心頭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真是個無能的人。

……到頭來,什么也沒護住。

母後遭人算計,而子環……

若是能如他之前所想那般與他坦白,或許子環還會有接受他的可能,哪怕這可能再小。

可昨夜那樣……猝不及防、迫不得已、忽如其來,子環對被欺瞞這事會惱恨、反感、甚至以後疏遠於他,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裴昭珩從來沒想過要爭什么,他本來也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他本以為他什么也不求,如今這樣,也足夠護住他所在意的一切——

可是直到此刻,裴昭珩卻忽然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襲上了四肢百骸。

……原來他什么也沒護住,甚至連每一個行為、舉動,都在別人的算計當中,如同牽線木偶一樣。

無聲無息、無知無覺之間,仿佛就要失去在意的一切。

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