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長公主殿下高。
長公主這個身高在女子里,也未免太過鶴立雞群了一點,賀顧站在她面前,竟然要微微仰起頭,才能對上她的眼睛——
夭壽啊……
殿下會不會因為這個嫌棄他?
「賀世子?」
長公主見他呆呆愣愣,微微蹙眉又叫了一聲。
可惜賀小侯爺的腦子,已經被今日這些他從來沒經歷,也沒體驗過的復雜情緒,沖擊的有點發懵。
他呆呆道:「臣……臣知道了。」
長公主「嗯」了一聲,吳德懷立刻遣了內官,帶著他和旁邊一直等著的王沐川和陸歸寧離開了御苑校場。
眼見著武試結果,分明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可皇帝卻始終一言不發,既不給長公主和賀世子賜婚,也不曾言明賀顧勝了,女兒又把剛新鮮出爐的女婿打發走了,皇後終於咂摸出了點不對。
她轉頭看著皇帝,又看了看回到帳中的長公主,不可置信道:「……我明白了,你們父女兩個,合起伙來耍賴是不是?」
皇帝干咳了一聲,道:「阿蓉這是說的哪里話,賀世子勝的只是武試,魏家孩子和陸世子的文章也是不錯的,具體定下誰,朕覺得,再仔細斟酌斟酌也好……」
皇後道:「陛下還要誑我,瑜兒年紀小不懂事,難道陛下竟也不為女兒著想嗎?瑜兒是女子,便是身份再尊貴,也總是要嫁人的,否則等本宮百年之後,瑜兒孤身一人,這宮中誰能護她,誰又能照顧她……」
皇後說到這里,那雙原本靈動的美目,眼神卻忽然呆呆的頓住了,她口里喃喃的,又重復起了剛才的幾句話,神色變得有點呆怔:「這宮中……這宮中,有誰能護她,誰能護的住本宮的瑜兒……瑜兒……」
皇帝和長公主見了她這副模樣,不約而同的面色一變。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後的臉色已然煞白一片,她雙目空洞,一把拉住了身側一個小宮女,再也不復之前模樣,神情狀若瘋狂,尖聲道:「瑜兒呢?本宮的瑜兒呢?!」
「本宮的瑜兒在哪里?!」
「陛下!!阿蓉和你的女兒沒了,瑜兒沒了!」
皇後發起瘋來,衣袖亂拂,案上茶盞亦被拂落在地,瓷器摔碎的脆響聽起來讓人頭皮不由得一聳。
皇帝想上前拉皇後,卻被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王內官攔住了。
「陛下,保重聖體,長公主殿下在呢。」
長公主果然立即兩步上前,蹲在了皇後面前,她一把拉住了皇後不住亂動的手,沉聲道:「母後,母後清醒一些,兒臣沒事,兒臣在這里,兒臣在母後膝下。」
陳皇後呆了呆,這才低下頭目光怔怔的看著她,道:「你……你是本宮的瑜兒……?」
長公主拉過她的手撫在自己面上,輕聲道:「是兒臣,兒臣是母後的瑜兒,母後不認得了嗎?」
陳皇後的手在他頰畔顫抖著,一點點把長公主的額發撥開,輕輕撫著孩兒的眉眼,半晌她才帶著點泣音道:「是……你是本宮的瑜兒,本宮的瑜兒沒事,瑜兒還在……本宮的瑜兒還在……」
一邊說著,一邊又哭又笑的把長公主攬進了懷里。
皇帝看到她這副模樣,心中酸澀,鼻頭一陣發酸,猛地轉過頭去仰起了下巴,硬生生把眼眶里溫熱的液體憋了回去。
他站起身來,道:「朕出去走走,吳德懷。」
吳德懷連忙跪下應道:「老奴在。」
「好好照顧皇後,今日的事朕不要傳出去一絲一毫,該怎么做,你心中清楚。」
吳德懷忙道:「老奴知曉。」
皇帝踱步出了御帳,長公主卻趁著皇後抱著他不備,在她頸後輕輕一擊,皇後這才眼白一翻,軟軟的倒在了他懷里。
「去芷陽宮請李嬤嬤來。」又側目對蘭疏道,「叫人去太醫院請太醫。」
蘭疏頷首應是,立刻轉身去了。
長公主這才把皇後交給了旁邊的宮人,沿著剛才皇帝離開的路跟了上去。
皇帝果然沒走遠,出了校場,是御苑中一處小花園。
皇帝背對著來時的方向,站在一株桃花樹下,不知在想什么,王內官垂首跟在他身後,見了跟過來的長公主,輕聲喚了一句:「殿下。」
皇帝背影一頓,轉過身來看到長公主,卻似乎並不意外,他那張布滿了細紋的臉上,此刻竟帶著些愧色。
王內官立即很有眼色的退遠了。
皇帝嘴唇顫了顫,他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珩兒……」
「朕對不起你母後,也對不起你。」
「你可怨朕么?」
長公主的聲音和她本人一樣特別,她嗓音沉潤悅耳,說話音調比起尋常女子稍低,語氣平緩淡然,沒有一絲待嫁少女應有的嬌俏感,即使是在和親生父母說話,也不帶一絲一毫撒嬌的意味。
長公主的聲音……像是幽谷空山崖壁上落下的一捧冷泉,清冽澄澈。
賀顧頭一次知道,那些話本子里寫的「乍一聽那姑娘開口,張生驟然酥了半邊身子」之類的渾話竟然都是真的。
只可惜不論此刻賀顧心中如何激盪,在皇帝面前,卻肯定是不能流露出一絲一毫的。
……就連回過頭去看看都不行。
皇後道:「瑜兒,你怎么來了?」
長公主並沒有立刻回答,賀顧卻聽到她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了自己,他此刻正低頭斂目跪在殿下,面上神色雖然恭謹,心跳卻隨著長公主靠近的腳步聲一點點加快。
長公主只走了七步,賀顧的心跳卻已經快的有如擂鼓。
賀顧心道,都這樣了,要是還認不清自己喜不喜歡人家,那他大概真是腦子有點問題。
長公主停步在他面前,賀顧未得聖命,不敢抬頭,目光低垂著,正好看到她紅色宮裝垂下層層疊疊的絲絛,和裙角綉著白色月季的精致紋樣。
賀顧隱約間聞到了長公主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這氣味本來極為淺淡,並不易察覺,此刻卻因為長公主就站在他跟前,讓賀小侯爺嗅了個清楚明白。
「母後既要為兒臣選駙馬,兒臣自然要自己來看看。」
長公主淡淡道。
賀顧愣住了。
對所有待嫁的閨閣女兒來說,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沒聽過哪家小姐,竟然還要親自相看。
……不過也是,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她是皇帝的嫡長女,是如今最受皇帝寵愛、身份也最貴重的公主,任性點、不守規矩一點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
況且他不是本來就喜歡長公主的特別嗎?
賀顧剛剛想及此處,忽然眼前一花,一截紅色衣袖在他面前拂過,下一秒他就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被某個人微涼的指尖給擒住了。
賀顧的腦袋被那只手的主人微微抬了起來,他簡直呆若木雞,目光毫無防備的望進了此刻長公主那雙正俯視著他的,漂亮又淡漠的桃花眼里。
賀顧:「……」
卧槽??
這是什么姿勢???
他他他他……他這是被長公主調戲了????
這下呆住的不只是賀顧,皇帝皇後都驚得微微張開了嘴,賀老侯爺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慘遭調戲,更是呆若木雞。
長公主還是面覆薄紗,這次距離很近,雖只能看的清半張臉,但是卻也讓賀小侯爺幾乎忘了呼吸,他呆呆的想:
娘啊,我我我……我看到神仙姐姐了。
他這幅痴愣神色,長公主見了,卻沒一點反應,她似乎是早已經對這種表情司空見慣,只有眉頭微微一蹙。
「果然是你。」
長公主這句話聲音極低,只有賀顧聽清了,他幾乎立刻就感覺她本來就冷冰冰的目光又寒了三分。
那邊的皇後這才反應過來,饒是她一向跳脫,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尷尬,道:「瑜兒,你這是做什么,快放開賀世子。」
皇後話音一落,賀顧就感覺下巴一松,長公主果然放開了他。
「母後,那日回宮時兒臣看到從花月樓出來的便是他,兒臣並未認錯。」
皇後這才想起這件事,反應過來原來女兒還在介意這一茬,忙道:「這事是個誤會,那日世子是去……」
皇帝卻突然打斷了她,沉聲道:「朕有些乏了,要先歇了,長陽候,你便先帶著兒子回去吧。」
賀南豐聽到這句話如釋重負,今天攬政殿里發生的事走向越來越詭異,搞得他也十分摸不著頭腦,此刻皇帝總算肯放他離去,他便立刻帶著賀顧叩頭謝恩,拉著兒子逃也似的跑了。
賀顧還沉浸在剛才的恍然和震驚之中,被親爹拉出攬政殿殿門也只是呆呆愣愣沒什么太大反應,直到他們出了宮門,上了車馬,才被賀老侯爺一聲「孽障」喊得回了神。
賀顧回頭一看,只見親爹面有怒色,正在惡狠狠瞪他。
賀顧茫然:「干嘛?」
賀南豐道:「不是你自己不願意做駙馬的?今日怎么反倒在陛下面前藏起拙來了,你這樣叫為父如何替你推拒?!」
賀顧摸摸鼻子:「我又不知道您要怎么推拒,您也沒提前告訴我有什么打算,在陛下面前,我謙虛些難道有錯嗎?」
他這話倒不假,賀南豐的確沒有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他,此刻被他頂回來,只得梗著脖子嗆道:「你這蠢貨!難道就想不到你若是表現的才學出眾一些,當今天子是何等惜才愛才,豈會強逼你做駙馬?這下可好,剛才為父本還想替你推拒一二,誰想長公主殿下竟親自來了,陛下也未曾答復,如今選這駙馬你是不去也得去了。」
賀顧靠在馬車內廂,懶洋洋道:「去就去唄。」
賀老侯爺怒道:「叫我如何同你外祖父祖母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