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篇】要食言了(1 / 2)

傍晚,山間各處燃起了炊煙,人世間最為平淡的煙火一條一條往天空直上,最後牽攪到一處,盤成一團雲霧。

卻是以後再難見到的風景。

嵐光仙姑回了師門,緊急聯系其余門派,為魔域與中土之間不至於大戰而做准備。參柳留在這里,看到屋子里斬蒼坐在櫻招的床榻上從白日守到天黑,終於忍不住提了一壺酒敲門進去。

冥冥暮色下,斬蒼與參柳坐在窗邊,都有些沉默。

願意為了櫻招犧牲之人,只有斬蒼不怕被心魔糾纏。他們其余修士,特別是師傅,一旦被心魔侵蝕,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都知道,此事非斬蒼不可。

參柳本來可以舌燦蓮花,但這斷頭酒一般的氛圍卻讓他心情沉重無比。連悶了三杯酒,他才看著斬蒼問道:「你真的會死嗎?」

「我又沒死過,我怎么知道?」斬蒼撐著下巴,看了一眼夜色中透著藍的雪景,又將目光轉回床榻。在那里,櫻招被施了昏睡咒,連同心魔一起,都未曾醒過來。

他再未將目光移開,就這樣將她望了許久,又道:「也許,樹身沒問題的話,終有一日我能重新聚魂吧,只是不知道需要多久。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都有可能。」

畢竟此前,他花了不知道幾萬年才有了人形。

「魔域那邊,就這樣不管了?」參柳又問。

「身後事,交給身後人,」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對於魔族子民,我已仁至義盡,至於以後怎么樣,由他們去吧。」

寂寂雪夜,天上掛了幾盞殘星,遠處似乎還有狼在嚎叫。

參柳回了隔壁房間,不再打攪他們。

斬蒼關了窗戶,走回櫻招身邊,幫她把被角掖好。她的手有些涼,他默默地牽起,看到她的手落在自己掌心,小小的,像燕子落進溫暖的巢穴。

真想就這樣築起一個窩,永遠都不放開。

可是不行。

「櫻招,」他將她的手拉到嘴邊,撫摩著她手指上的薄繭,然後一根一根地親吻過,又撐著腦袋湊到她面前,特別小聲特別小聲地絮叨道,「在黑齒谷時,我老是威脅你,說要殺了你,還說要抽去你的記憶,不知道那時候的你聽了是否會覺得委屈……應當會吧,畢竟在此之前,你能遇上我這種混球的機會也不多。後來我想過,怎樣才算是尊重你,一點一點摸索了很多,想著至少不能動不動就將你困在時間暫停里,動不動就要將你的記憶消除……

「梵海寺那段簽文,我其實根本不信的,你身邊有這么多愛你的人,怎么可能會應驗呢。那時候,我放出豪言說要讓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說的其實是假話。我才舍不得你忘了我……在我之後,你喜歡上誰我都會傷心。」

他伸出手輕輕點了點她微翹的鼻尖,白釉一般細膩的觸感令他愛不釋手。就這樣他又看了她很久,才接著說道:「不過抱歉啊,櫻招,這次真的要食言了。但我想這樣也好,你忘記我,總好過醒來之後得知自己親手殺了我。雖然我知道你真的很勇敢,即使好好地將我記著也能處理好這件事。但是不行,我不能讓你承擔再次被心魔侵蝕的危險,不行。」

他一連說了很多個「不行」,也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在黑齒谷時,他說過,一定不會讓她入魔。

連這樣簡單的承諾都沒有做到,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他很沒用。

那么至少這一次,他要將她保護好。

視線中櫻招的眼角好像留下了兩行清淚,斬蒼眨了眨眼,伸手替她拭去,溫熱的淚水卻一時擦不干。

但是她不能再哭下去了。再哭,另外那部分封閉的心魂估計也要守不住了。心魔此時被嵐光仙姑短暫封住,不知何時便會重新奪回控制權。

他只好俯身將她抱起,低著頭將唇貼近她的眼角,將她的淚水吻干凈,然後極其溫柔地說道:「別哭了,我現在替你去收拾掉那些害你的魔族,乖。」

櫻招枕頭旁那根關鍵時刻並未給她任何保護的扶桑木簪被他拿起,下一瞬,一道與他一模一樣的分身竟出現在床榻旁。兩個斬蒼無聲對視一眼,被分裂出來的那一個瞬間消失在了房中。

*

太簇從軍營回到洞府,走到房間門口時,腳步突然一頓。

躊躇了片刻,才將門推開。

黑暗中有一道人影靜靜地坐在主座上,看著他踏進房門,才一抬手將燈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