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上帝死了——6個小時的信仰(2 / 2)

「楊秀清!」

「你這個畜生!」

「一直以來你就壓迫我!」

「我知道,你妒忌我,我有私塾先生,你是目不識丁!我家財萬貫,你一無所有!」

「所以你他媽的就一直玩我,讓我鑼聲一響,就跑去你家門口!無論白天黑夜,無論晴天雨天。甚至我給你抬轎子!我不是你的狗,我是人,我是堂堂正正地北王!現在看看,誰屍首分離?誰全家完蛋?狼子野心!天誅地滅!上帝也救不了你!還想當萬歲?我呸!」

在韋昌輝的大罵聲中,西邊偏廳的鍾漢眼睜睜的看著突襲出來的北王士兵殺入對面的東偏廳,立刻里面哭喊聲一片,窗戶碎了,一具無頭屍體耷拉在窗台下。

「我們被騙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啊!」聽到的人都不能說話,只是說出這個「啊」字。好像一股冰冷的寒流回盪在這西偏廳內。

「我要出去!」門口的一個人伸出手去拉在外邊鎖上地廳門。回應他的是一桿長槍從門上窗欞里猛地捅了進來,這個人抱著鮮血淋漓的手臂摔在了身後的兄弟懷里。

「上帝啊!這是為什么?」看著對面偏廳里血和肉好像能看得見的般噴泉般的涌出來。聽著院子中間韋昌輝涕淚交加的痛罵,鍾漢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里,然後看看身後滿滿的人,沒有一個人有武器。

一個偏廳,五百人,幾乎都是跟隨東王南征北戰地老哥們,面對清妖,他們一人能撕碎十個,但現在面對同袍地屠殺,他們卻連把小刀都沒有。

現在對面偏廳被屠殺一光,西偏廳的將士們,從窗戶里眼睜睜看著這群渾身浴血地曾經同袍此刻魔鬼。朝著自己這邊沖來。

「東王!您冤啊!」鍾漢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他大叫:「不能讓他們進來!我們死不瞑目!」

「不能讓讓他們進來!我們死不瞑目!」廳里發出轟轟響的回鳴,幾乎是人擠著人的大廳里,夏季炎熱和心里的怒火,不知多少人撕開上衣,露出滿身的傷疤----他們不能接受!

「哐!」離鍾漢最近地一個廳門被踢開了。鍾漢咆哮一聲沖了過去,他操起一把椅子,看著門外和自己同樣的紅巾戰士,卻紅著眼操著椅子砸了下去。

輕松殺光東廳東王叛逆,沒想到西廳的叛逆如此勇悍,當頭小兵的獰笑還掛著臉上,眼睛還沒適應踢開門後噴涌而出的熱氣,一把椅子就兜頭砸了過來。

他們對視了一眼。

就像他們都做過的,和清妖拼刀子時候那瞬間眼神一碰般一樣如同獅子和鬣狗地對視。瞬間雙方都知道誰是獅子誰是鬣狗,誰會活下去,更不怕死活下去。

面對鍾漢這個南征北戰的勇將。才15歲的這位北王小兵怕了,就一瞬間。

一瞬間就夠了。

他的刀慢了,而鍾漢的椅子砸在了他腦袋上,然後破碎成片片,飛舞在兩人之間。

小兵朝前倒去。

「反了!反了!」後面的士兵驚恐了瞬間,然後憤怒的擠在門口朝握著兩根椅子腿的鍾漢用刀捅了過去。

「殺清妖啊!」鍾漢手握著椅子腿,被他砸倒的小兵肩膀撞在他肚子上,無視左邊當頭劈過來地刀,用椅子腿短處的木茬子朝右邊那個曾經同袍眼睛上狠狠的戳了過去。

「哇!」

「!」

鍾漢和門外右邊那士兵同時吼了起來。後者被他用木腿戳破了一個眼球,而他頭上也被左邊地長刀劈開了一個大口子。

血淋漓了半臉,但卻沒有致命,因為門太窄,驚慌之下,加上和身前身後擁擠,左邊士兵的刀用不上力,只在鍾漢堅硬的腦殼上劃開了一條血口子。

「搶刀!」大吼聲中,又一把椅子掠過滿臉是血的鍾漢。砸倒左邊士兵臉上,一個胡子拉查的大漢同樣操著一把椅子撲了過來,鍾漢歪頭一看認得他,不是當年永安大破清兵追兵的勇將李上華是誰,只可憐今日竟然虎落平陽被犬欺!

第三個人從鍾漢和老李之間沖了過來,配合默契之極,直接去搶被鍾漢砸倒的第一個小兵手里的刀,此人也是鍾漢和老李互相敬慕的對象:長沙圍城戰三墜三起地又一悍將王野田,此刻他空手一把捏住那把刀。

「小心搶刀!」門外擠成一團的士兵指揮官侯天賜也是北王麾下身經百戰的悍將。無論戰術戰略都是高手。平日也和門里三個苦戰悍將喝過酒,平輩論交。此刻一見三人打法就知道他們想什么。

侯天賜一邊警告,手里卻直接扔了刀,手從擠在門口兩個受傷的下屬之間伸了進去,一把拉住了正朝里面跌倒的第一個遇襲士兵的腰帶,猛然回拉。

瞬間形成了門外門里,兩個悍將同時猛拉一個小兵的景象。

「殺!」門外另一軍官齊集商猛地拉住後脖領,拉開擠在門口眼睛被戳瞎的士兵,手里的劍想也不想就朝擠在門里地三人捅了過去。

面對狠刺,手握半截椅子的李上華無奈閃開,齊集商眼睛一轉,老練的他就看到正握住那小兵手里刀的王野田。

不能讓他們得到武器!

「放手!」齊集商手腕一轉,他的劍就猛刺半蹲著的王野田,如果對方沒有武器,一會砍殺進去方便的多。

「野田放手!」李上華大吼起來。

旁邊血流滿臉的鍾漢大吼著用手里的木刺再次猛刺齊集商地臉,為了救援同伴,這默契是無數次血戰打出來地。

然後門里的人不用說也有戰斗默契,門外地人絲毫不亞於他們。

猛力搶奪小兵身體的侯天賜,一看鍾漢身體傾斜又去刺身邊的齊集商的臉,二話不說,身體前撞,左手卻越過木刺,一拳打在鍾漢臉上。

鍾漢立刻朝門里踉蹌退去,王野田等於留在了齊集商地劍前。而他手里卻死命的拉著那只拿著武器的手。

上帝需要武器!

東王需要武器!

自己信仰需要武器!

屋里的兄弟需要武器!

面對利劍,王野田不打算放手。

不退反進,一手死死握著那只拿刀的手,身體猛起,空著的手猛地摟向齊集商地脖子,在他們之間。是一個被砸得暈乎乎的小兵和一把利劍。

這身體猛地一振,王野田一把擰下小兵手里那把刀,另一把猛地摟住齊集商的脖子。

但齊集商的手里的劍從胸口一直插到他肚子里。

「野田!」

「老王!」

門口不知道多少人看著那截明晃晃帶血的劍尖從王野田後腰透出來的感覺。

但王野田好像看見戀人的少年,把嘴湊到戀人耳朵邊說悄悄話,他的頭和齊集商地頭隔著小兵並在一起。

然後齊集商嚎叫著朝門外摔去,耳朵已經少了半天。

屋里王野田也摔在地上,他坐在那里,吐出嘴里的半塊耳朵,把刀遞給左邊鍾漢。一把抽出插在他肚里的那把劍遞給右邊李上華,笑道:「兵器!」

然後他低頭笑道:「腸子。」伸出手去兜地上流了一地地腸子,一頭扎在地上。就此氣絕。

「上帝啊!」鍾漢大吼著一刀砍向門外密密麻麻的敵人。

西廳的人不如東廳那么服從,也許是他們看到了東廳兄弟們的下場,也許是他們中有人振臂一呼,這群東王的死忠、天國的戰士激發出了無敵的勇氣,整個西廳門窗成為血肉的戰場。

十幾個門三十幾個窗戶上再沒有任何木片,門被砸爛,窗欞被撞爛,外面的人用刀用矛朝里死捅,里面地人用椅子和用手指甲挖出來的磚頭猛砸。

里外的人昨天還是兄弟。今天卻在這些小小地方死戰不休。

用對付敵人的作戰技巧、戰斗經驗和無畏勇氣彼此殘殺。

門框和窗框很快在嘶吼聲中變成紅色,還掛著肉末,不知道是門里的人,還是門外的人的。

「你是飯桶嗎!這么多人攻不進西廳去?!」賴漢英對著耳朵少了半片的齊集商狂吼著,後者身上滿是鮮血,當然不全是他的,此刻門里外都堆了多少人地屍體,里面地板和外邊石板走上去都打滑,全是里外的人血。但西廳還是攻不進去。

「用紅葯包啊!」賴漢英大吼!

廳里喊殺聲震得屋頂好像都要破了,老王卻正跪在地上,好像看不到身後不遠處兄弟們的慘叫,血從窗戶下一直流到他的腳下,而他竟然是在大廳中間的屏風牆位置跪著。

「什么是兄弟?」老王喃喃的問自己,手上卻不停。

喀吧一下,無名指的指甲也折了,好像船上的帆一樣豎在那里,和其他四個指甲一摸一樣;

「什么是萬歲?天王東王誰是萬歲?」老王喃喃的說著。手指在堅硬地牆縫里留下一道血地痕跡。那是血和土混雜後的樣子。

天王府是洪秀全入天京立刻營造地項目,所有的東西都是滿清最好的。和滿清皇宮比,也未必遜色,而老王正跪著用手指挖這堅固的屏風牆,因為這比直接挖牆壁更現實。

「我一直在告密,給上帝告密,嗯,沒錯,上帝只降臨在東王身上,他就是上帝,我告密過多少人?我殺過多少人?我不在乎,我不是小人,我是給上帝告密,但上帝不會死啊,他怎么會死呢?」老王喃喃的自言自語。

他的肉嵌進磚縫里,用指甲去挑戰石頭一般的漿土,用指甲斷裂後的血去潤滑他們,然後慢慢的挖入,摳出一塊又一塊的磚,這是他們唯一可以有的武器。

然後老王站了起來,用變成烏黑的指甲握著一塊小小的磚石,他踩著滿地地血沫子走過去,把它摑碎在一個紅巾兵頭上。因為他正壓在鍾漢身上。

鍾漢喘著氣,推開身上的士兵坐在血地板上,用三根手指捏著半截斷刀遞向老王,其余兩根手指耷拉著在空中,他半只手被劈碎了。

「上帝啊,這是為什么啊!」鍾漢哭了。

「我不知道。上帝死了!」老王喃喃的說道。然後轉身繼續挖他的屏風牆,鍾漢抽泣了兩聲,把斷刀換到左手,正艱難的側身坐起來,突然他看著老王背影,大吼起來:「老王,小心!」

一個嗤嗤作響的紅葯包越過窗口舉著木棍、磚頭作戰地人群頭頂落到了老王腳下。

屋里滿滿的都是人,人群倉皇的朝後擠著,在老王和炸葯包之間空了一個巨大的圓圈。最靠近圈子的人全部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誰都是打過仗的,誰都知道這炸葯包一響。這密集的屋里要死多少人!

窗台外人頭也消失了,憑借多年的經驗,老王知道他們都躲在窗台下面,等著這黑煙燃盡的那一刻。

「上帝死了啊!」老王突然大吼一聲,彎腰用烏黑指甲地手撿起那炸葯包,抱在胸前,猛地沖向窗戶,然後一躍而起!

「轟!」一聲巨響,老王還沒來得及躍出屋里的下半身好像失去翅膀的大鳥。無力地落在窗台上,無力的抽搐著,窗外是哀嚎遍地,以及漫天的黑色灰燼,和濺滿窗框的肉渣,里面裹了火葯顆粒,黏黏的粘在那里,好像曠野里的小花在顫巍巍的晃動。

「老王!」

「瑞濤!」

屋里不知多少人認識這個從金田就跟隨在東王面前的侍衛,他打過很多人杖子。他斥責過很多人,他甚至因為軍紀殺過他們的兄弟,人人都怕他,都知道他是東王地耳目,在他面前一句話不敢多講,但現在這個耳目抱著炸葯包沖向窗戶外的敵人的時候,所有看見的人眼淚在飛濺!

他是誰?老王?

不!

我們在這一刻以前從不認識他!

他是誰?

他就是我們堅信的東西!

我們的信仰!

廳里靜悄悄的,這瞬間的靜悄悄卻像永恆。

又一個炸葯包冒著黑煙從門里扔了進來。

李上華猛地沖上前,用盡渾身力氣一躍。好像在彩虹上滑行一般。在空中一把接著了那火葯包,然後身體繼續朝門外飛去。

在飛行中。這個嘴被砍開了勇將對著大家笑了,他在笑,用血和斷牙在笑,他說的是:「兄弟先上天堂了!」

短促地瞬間後,這個人拉著炸葯包跳進門外一群一樣裝束的人之中,在笑容和對方的恐懼眼神中,「轟」的一聲。

「你們殺了上帝啊!」不知誰撕心裂肺的吼叫出來,廳里的人紅著眼補上了空隙,用木棍、用磚塊、用拳頭、用牙齒瘋狂的戰斗著,為了他們絕望的信仰。

廳里冒出了黑煙,屍體卻在廳外堆積著,韋昌輝跳腳大吼著:「為了上帝,把火炮搬來!」

「我熱!」守著一個窄小的門半步不退地鍾漢用左手提著刀,渾身都是大大小小地口子,他赤著上身,但那里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好像他穿著一件厚重的外套,鍾漢在失神和狂熱中,用劈開地右手劃拉著胸前,把自己的血劃開,露出他本來的肌膚,沒有人趁這個時候來攻擊他,相反他們閃開了門口,鍾漢抬起頭來,正對他的不在是穿著同樣衣服的兄弟,卻是一門黑黝黝的炮口。

「上帝啊,我到底能不能到你那…」鍾漢揉了揉眼睛,苦笑起來。

炮口轟鳴,霰彈發射,一群呼嘯著的鉛丸穿透了這鐵漢的血肉之軀射進西廳,也穿透了這聲音,穿透了這疑問,失去了上半身的鍾漢,他的下半截好像還有意識一般,慢慢的跪在了門前,斷掉的左手摔在下身旁邊,手松開了,那把滿是血的斷刀滾在了地上。

「繼續發射!」另一群上帝門徒吼叫著,兩門大炮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內,不停朝這另一個上帝門徒之廳發射著炮彈。

「卷起右邊袖子!我們不是叛逆!沖進去!」韋昌輝大聲下達命令,他的死士全部卷起右邊袖子,一樣的穿著,一樣的信仰,一樣的雄心,然而此刻只有這個表面的標志,才能把門外的他們和門里的他們區別開來。

他們和他們到底有何不同?

露出右臂的死士們終於沖進了滿是硝煙的西廳,然後手刃任何還活著的他們,就好像在切割他們自己。

上帝死了,但天王贏了。

他依靠東王心腹陳承的背叛,瞞著楊秀清,急急召回的韋昌輝部隊三千人殺光了東王府所有人,並且聰明的識別出了在天京城里誰是東王的同黨,畢竟東王一直是天國的支柱,他的部下分布在天國各個地方各個職位上,忠於他和忠於天國根本分辨不出來,這聰明的方法就是裸的欺騙。

以讓韋昌輝假受刑為幌子,殺光所有敢來看的人。

這是欺騙,這肯定不是聖人。

但誰在乎。

這塊土地的歷史總是勝利者和幸存者來書寫;

這一刻,洪秀全不是上帝降臨,而是滿清文明附體,他贏得漂亮。

在使節館里,戰戰兢兢的容閎一伙和海宋使節一伙蹲在廚房里,點著蠟燭,也不敢睡覺,茫然的猜測著事情的走向,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認為如果東王完蛋,北王再完蛋,那太平天國由誰去作戰?

這時,門被推開了,約翰走了進來:「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現在是凌晨1點了,你去哪里了?」容閎疑問道:「北王的事情怎么樣了?」

「能不能帶我離開這里,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約翰自己找了一壇子清水,咕嚕得喝了起來。

「到底怎么了?」鄭阿寶用結結巴巴的英文問道。

「6個小時啊!那群赤手空拳的人抵抗了整整6個小時!」約翰突然大叫了起來,他蹲在地上,抱住了頭:「太惡心了!太惡心了!我受不了了!」

然後他劇烈嘔吐了起來,把剛喝進的水和他的午飯在一群目瞪口呆的朋友面前全嘔吐進了水槽。明日休息,多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