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閣老之謀(2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3573 字 2022-09-13

或許是很長時間沒有見面的關系,兩人的家常聊了不少時間,從父母、妻妾、子女一直聊到孫子、曾孫子,笑聲不斷。

「陛下要在臨朔宮休息兩天。」裴世矩不動聲色地說道,「唐公隨駕,明天應該有空,大將軍可尋個借口拜訪一下。」

薛世雄猶豫了片刻,問道,「閣老,此事可信?」

「這不重要。」裴世矩的臉露出一絲淺淺笑紋,「陛下對楚公楊玄感很關注,一直在尋找合適時機。」

薛世雄頷首不語。裴世矩的決斷很快,決心很大,估計天一亮就要去稟奏皇帝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今夜門下省的副官長與一個衛府大將軍在皇帝行宮秘密會晤,怎能瞞得過皇帝?自己親自送伽藍進宮拜見裴世矩,實際就是逼迫裴世矩當機立斷。還好,從裴世矩的言行來看,他也「笑納」了伽藍的禮物,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逼迫而惱羞成怒。

「閣老,東征是否繼續?」薛世雄再問。

「東征之計不可改。」裴世矩斬釘截鐵。

薛世雄暗自嘆息,心頭掠過一團陰影。皇帝和中樞決心要贏取二次東征的勝利,一則國內形勢需要,二則這一次肯定穩操勝券,因為高句麗人給打得奄奄一息了,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給它雷霆一擊,高句麗必定灰飛煙滅,所以,就算知道楊玄感要叛亂,要篡國,皇帝和中樞也絕會停止東征的步伐。

既然東征繼續,那么就不能倉促下手抓人,因為皇帝身邊和中樞內部肯定有楊玄感的同黨,消息一旦泄露,楊玄感切斷糧道,李子雄和元弘嗣同時舉兵,一東一西攻擊兩都,國內必定大亂,東征只有放棄,這是皇帝和中樞絕對不願看到的事。

為保證東征,首先就要穩住叛逆,逐一解決敵人。威脅最大的就是李子雄和元弘嗣,這兩人必須先拿下,先把水師和西北軍牢牢控制在手。這兩人一拿下,消息傳到楊玄感耳中,他必定知道事情敗露,馬就會舉兵造反,切斷糧道,所以還要秘密遣人到東都洛陽,讓東都做好平叛准備,同時想方設法把楊玄感騙到洛陽以便抓捕。

現在李子雄在山東東萊,元弘嗣在西北弘化,楊玄感在河北黎陽,就算皇帝和中樞三管齊下,三個地方同時下手,但因為三地路程不一,三地局勢不一,三人的警覺性和造反的決心也不一樣,只要其中一個地方出錯,必定引發大亂。元弘嗣手有西北軍,李子雄手有水師,都是幾萬人的軍隊,一旦叛亂,危害性太大,唯有楊玄感手軍隊不多,而且都是地方鎮戍軍,最多一兩千人,戰斗力有限,即便造反了,短期內也不會形成太大危害,只待洛陽的留守大軍殺到黎陽,楊玄感必敗無疑,如此糧道可暢通無阻,東征可繼續進行,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先拿下李子雄和元弘嗣,如此則大事可定。

但以計策都是基於有證據證明楊玄感正在陰謀叛亂,基於皇帝已經認可此事並著手進行平叛的基礎,然而,現在缺乏的就是證據。

空口無憑,尤其在二次東征已經拉開帷幕的形勢下,奏彈劾對手陰謀叛亂,激化中央矛盾,挑起朝政,等於是伸著腦袋給人砍,自尋死路。為了帝國和皇帝的利益,不惜與敵人同歸於盡,這不是智者所為。裴世矩還沒有老糊塗,薛世雄更不會自毀前程。

「閣老,明天如何回復陛下?」

「先控制西北。」裴世矩的聲音沉穩有力。

薛世雄即刻明了。關中是大隋的根基,根基不容有失。西北軍距離長安太近,弘化方向的西北軍數天之內就能殺到城下,而此刻皇帝遠在遼東戰場,相距數千里之遙,這會讓關隴的權貴官僚們因為距離而不再畏懼,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僥幸和投機之念,不出意外的話,長安會倒戈,關中會淪陷。關中淪陷,叛亂者進可以殺出關外,占據洛陽,橫掃中原,退可以據險而守,割據自立,分裂中土,如此則帝國分崩離析,生靈塗炭。

相比起來,東萊水師就沒有這樣可怕的足以動搖帝國根本的危害,一則東萊距離東都太遠,況且只有一條水道可通,二則東都洛陽位於中原,戰略地位重要,政治地位卻不及長安,其失陷之後對帝國的沖擊力也不如長安,其三水師統帥是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副帥是左武衛將軍周法尚,兩人都是江左人,部屬也是江左人,而江左人與關隴人矛盾激烈,所以李子雄即便造反,也很難殺了來護兒和周法尚,更不要說控制整個水師了,這樣一來李子雄手中只有他自己的衛府軍,稍有異動必定引來來護兒和周法尚的圍殺,退一步說,就算李子雄擊敗了來護兒和周法尚,成功地殺到了洛陽城下,他面對的還有數萬東都留守軍,攻克洛陽難於登天。

在元弘嗣和李子雄之間,當然是先行拿下元弘嗣。

「計將安出?」薛世雄不得不問,因為天亮後裴世矩就要去稟奏皇帝,如何稟奏?怎不能空口無憑地告發楊玄感要造反?

「天亮後,大將軍派人把昭武屈術支送到鴻臚寺。」

裴世矩沒有直接回答,但薛世雄卻估猜到了裴世矩的計策,那就是以昭武屈術支引出西北局勢突發巨變背後的隱秘,由這個隱秘推斷出弘化留守府在西土策略的失誤。目前且末丟失和鄯善的名存實亡,以及吐谷渾人正在進行的大舉反攻,都需要人出來承擔責任,更需要一個能臣良將去西北主持大局,比如出面與突厥人談判維持盟約,阻御吐谷渾人的復國大計,幫助昭武屈術支重返康國,等等,而元弘嗣顯然不是最佳人選,必須調離。

西土局勢的變化,是在裴世矩放棄對西土外事的控制權之後,所以裴世矩完全可以借助昭武屈術支一事,向政敵展開猛烈「反攻」,向元弘嗣發難,乘機把元弘嗣趕出西北,先斬斷楊玄感的「右臂」。

「某願助閣老一臂之力。」薛世雄當即做出承諾。要想把元弘嗣趕出西北,就必須在朝堂掀起一場狂風暴雨,讓皇帝感受到重壓,感覺到危機,然後皇帝才會快刀斬亂麻,馬解決問題。

「請唐公也出一把力。」裴世矩說道,「條件是,唐公可以出任弘化留守,掌隴右十三郡軍事。唐公到了西北,正好有助於樓觀道經營西北,算是還了樓觀道一個人情。」

一句話就決定了唐國公李淵的命運,這在別人看來匪夷所思,但以裴世矩的權勢而言,不過是尋常之事。當朝「五貴」,宇文述控制軍隊,裴蘊掌監察大權,蘇威、虞世基和裴世矩掌機要決策,其中又以虞世基和裴世矩最得皇帝信任,所以決定一個正四品衛尉少卿的前途對裴世矩來說易如反掌。

「元弘嗣因罪調離,河西衛府也要受到連累。」裴世矩提醒了薛世雄一句,那意思很明顯,河西衛府的馮孝慈和王威都是薛世雄的老部下,他可以照拂一二。

裴世矩躬身致謝。先前他曾接到馮孝慈和王威的信,兩人預感西土局勢日漸艱難,前途黯淡,有意調離,懇求老帥相助。乘著這個機會,裴世矩也就不客氣了,直接提出條件,請裴世矩把馮孝慈和王威調離西北。

裴世矩求之不得了,兩人一拍即合。把三個隸屬不同派系的西北軍統帥一起調離西北,隱蔽性更好,操作性更強。

「東萊那邊呢?」薛世雄問道,「榮公來護兒雖是楚公楊素的老部下,但與李子雄一向不和,可以利用。」

裴世矩笑著搖搖手,「李子雄德高望重,在軍中深孚眾望,這種人還是放在陛下身邊最為妥當,最好是讓他統率驍果軍到戰場沖鋒陷陣,必定擋者披靡。」

薛世雄大為敬佩,若論權爭謀略,當今天下能與裴世矩相抗衡者,當真是屈指可數。李子雄一旦回到皇帝身邊,虎入樊籠,再無威脅,只有挨宰得份了。

「黎陽怎么辦?」

裴世矩眉頭深皺,半晌無語。黎陽是東征糧草的第一中轉大站,黎陽若失,糧道斷絕,東征危矣。斷個十天半月前線還能支撐,但假如斷個二十天,東征大軍的糧草必定難以為繼,只有後撤,其後果不堪設想。

薛世雄看到裴世矩也是一籌莫展,無奈苦笑,「如果有證據就好了,就可以直接稟奏陛下拿下楊玄感。」

「兩天後陛下就要北遼東。四月底之前,陛下肯定要率軍渡過遼水。」裴世矩搖搖頭,「我們的時間太少了,必須想個辦法拿到證據,即便是誣陷也在所不惜。」

誣陷?誰敢誣陷?薛世雄驀然想到了伽藍,想到了伽藍離開西土的本意,眼前頓時一亮,「閣老,你知道伽藍為何離開突倫川嗎?」

裴世矩立即明白了薛世雄的意圖,白眉舒展,撫須而笑,「好計,好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