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狼頭搶了皇帝的女人(2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4585 字 2022-09-13

東征策略的出現,第一次東征的失敗,乃至馬不停蹄地開始第二次東征,就是源於既得利益集團在改革方向上的爭論,以及他們與反對者「你死我活」的「廝殺」。

在掌控國策的既得利益權貴集團中,河東裴氏顯得異常「奪目」,在中樞核心和中央台閣都有重量級人物。

裴世矩是山東高齊舊臣,但高齊滅亡後他就一直是先帝的股肱之臣,是帝國堅定的改革派,如今更深得今上的信任,是當朝「五貴」之一。

裴蘊是江左南陳舊臣,因為當年有奉表「請為內應」之舉,深得先帝賞識,屢有拔擢,出任多地刺史。今上繼位後重用江左舊臣,裴蘊因此進入中樞。其在任職民部侍郎期間以「貌閱法」刮戶刮田,增加了帝國財政,推進了改革,但得罪了世家豪望,成為眾矢之的。如今出任御史大夫一職,主掌御史台,可以毫無忌憚地打擊對手,自此更是千夫所指,權貴官僚們對其恨之入骨。如此人物成為當朝「五貴」之一,直接參與中樞決策,其權勢之大可想而知。

裴弘策的先祖一直在關中為官,歷任拓跋氏的西魏、宇文氏的北周,乃至今日帝國,他是根正苗紅的關隴貴族,順風順水。當年裴弘策曾幫助裴世矩經略西土,主掌西域都尉府,後來回中樞出任將作監官長將作大監,又檢校河南府贊務。將作大監就是過去的將作大匠,是中央台閣五省三台九寺五監的五監之一。河南尹與京兆尹並列,在帝國政治經濟中樞已經轉移到東都的情況下,河南尹實際上就是京畿重鎮,今日河南尹由越王楊侗兼領,所以實際上主掌河南尹行政事務的就是裴弘策這個河南贊務,不但直接參與尚書都省的國策議事,還有權直接向皇帝奏報。

裴南金,江左舊臣,現為禮部尚書膳部侍郎,是尚書台三十六侍郎之一。他的父親叫裴政,也是江左舊臣,為先帝所欣賞,先出任東宮的太子率更令,這一職務相當於中央台閣的光祿、衛尉,主宮殿門戶及賞罰事。後來出任東宮左庶子主掌東宮門下坊,東宮門下坊是太子的決策機構。裴政剛直,得罪了太子,被趕出了東宮,結果因禍得福,逃過了太子廢黜一劫,其子孫理所當然得到今上的重用。

裴虔通,監門直閣,監門府的副官長。左右備身府和左右監門府都屬於禁軍系統,備身府侍衛左右,監門府守衛門禁。備身府和監門府的正官長是郎將,副官長就是直閣。直閣,顧名思義,就是直達台閣,出入禁中,是皇帝的絕對親信,不但日夜隨侍在皇帝左右,還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

就以裴氏這五個權貴來說,兩個人直接參與中樞決策,還有三個人可以對中樞決策產生影響,但這五個人有一個是山東舊臣,兩個是江左舊臣,兩個是關隴官僚,各自與山東、江左和關隴權貴集團有著密切聯系,其必然在利益訴求上有著不同主張,即便以裴氏利益至上,這五個人在帝國國策的走向上也會產生重大分歧。

裴氏家族內部的矛盾實際上也就是今日帝國權貴集團之間的矛盾,也就是說,裴氏家族不是鐵板一塊,再換句話說,崔氏假若與裴氏結盟,到底與裴氏家中的哪一派結盟。再深入一點,就是裴氏家中的哪一派願意支持越王楊侗,並與崔氏一起把楊侗推上儲君的位置。唯有如此,崔氏才能拿出具體的計策,與裴氏進行政治上的合作。

崔遜說得很慢,很含蓄,但伽藍聽懂了,他不禁想問一句,那崔氏家族內部又是幾個派系?在支持越王楊侗這件事上是不是齊心協力?

崔遜讀懂了伽藍的眼神,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很委婉地介紹了歷史上因為皇統之爭而禍及整個家族的例子。其實崔氏也是個鮮明的例子,博陵崔氏在朝堂上的幾大權貴就隨著秦王楊俊的倒塌而傾覆,這一沉重打擊延續至今,壓得崔氏難以喘息,只能任由對手一次次地揮拳相擊,毫無還手之力。

崔遜不惜放下中土第一高門的身段,不惜冒著極大風險接過了伽藍這個陌生的來自西北蠻荒之地的戍卒伸出來的「橄欖枝」,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今日的崔氏已經無法挽救自己的衰落之勢,不得不行險一搏。

伽藍長時間沉默。

在西土,自己可以扯著裴世矩這塊虎皮做大旗,肆無忌憚地蒙騙對手,讓對手做出錯誤的判斷,然而到了中土,到了河北,自己這個辦法似乎行不通了。裴世矩這塊虎皮雖然還是能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但也充滿了危險,試想裴氏家族內部都是矛盾重重,更不要說世家之間了,今日是盟友,明日可能就是敵人,自己周旋其中實際上就是如履薄冰,稍不留意就會掉進冰窟里永絕生機。

崔遜很有耐心,默默等待著,也不打擾伽藍的思考。其實,伽藍越是這樣慎言慎行,崔遜反而看重他,信任度也更高一點,假如伽藍不假思索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崔遜反而疑心重重。

「實力最重要。」

伽藍在崔遜的期待下,終於開口說話了。伽藍說得很慢,似乎在一邊思索一邊說話,唯恐把自己的意思表達錯誤了或者讓崔遜產生誤會。

「不論做甚事,都需要實力。」

崔遜頷首。崔氏之所以認為自己面臨危機,正是因為實力不夠,以崔氏今日的實力,不要說把越王楊侗推上儲君之位,就連從皇統之爭中脫身而出都做不到。

「黎陽的事情,是個機會。」伽藍大有深意的看了崔遜一眼,「是個扭轉困局的機會,或許就能增強實力。」

崔遜面帶淺笑,眼里露出思索之色。

「黎陽的事情辦好了,你有功,他也有功,坐在一起品茗淺酌,就方便多了。」

崔遜明白了。現在皇統的事僅存在於設想之中,無論是當前局勢還是彼此實力,都不夠。裴氏需要的是二次東征的勝利,在這一點上河東裴氏應該決策一致。崔氏需要的守住東都,擊敗楊玄感,竭盡全力保持永濟渠的暢通,先把眼前的危機度過去,說到底也是謀取二次東征的勝利。既然兩家目標一致,那么合作就有基礎,就能繞開裴氏家族內部的矛盾,各取其利。

崔遜是當局者迷,陷進嚴峻形勢,試圖一次性解決所有難題,欲速則不達,結果無法尋到前進的方向。現在伽藍一句話點明了他的方向,讓他眼前頓時一亮,心神霍然輕松。只要把合作的對象放在黎陽,放在永濟渠,那么裴氏和崔氏必能坐到一起相談甚歡。有了這一次成功的合作,下一次合作還會遠嗎?

崔遜就在馬上躬身一禮,表示感謝。

崔遜這一禮在宴席開始之前悄然傳來,河北人對伽藍的出身更是有了無數種猜測,而最具可信度的猜測就是伽藍極有可能是皇族,是某個宗室王的子嗣。

宴席開始後,崔遜當仁不讓做了首席。崔遜要拉著伽藍同席,這一舉措讓游元暗自吃驚,驀然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低估了伽藍,很多計策必須做出調整。

伽藍不會無知到給崔氏當「槍」使,不過既然崔氏「抬舉」了他,他也不會落了崔氏的臉面,於是當眾介紹了傅端毅。傅端毅是河北傅氏子弟,傅氏在河北屬於三流世家,而今日宴會上一二流世家比較少,大多是不入流的地方豪望,所以伽藍與傅端毅同席,座次也還不錯。

觥籌交錯之際,河北人的話題始終圍繞著叛賊,說來說去一句話,叛賊勢大,永濟渠恐難保暢通。

由長蘆南下兩百里就是平原郡的東光縣,也是永濟渠中段白溝的終點。東光縣派出縣尉出境遠迎,此人出自虜姓第一家元氏,名叫元務本。元氏過去就是拓跋氏,鮮卑人,北魏皇族,現如今雖風光不在,但中土人還是給予了應有的尊重,將其視為一流世家,與崔氏並列。

縣尉在地方上主張治安,緝捕盜賊是其主要工作。如今大河南北盜賊橫行,尤其平原郡更是「重災區」,做為沖殺在緝捕盜賊第一線的郡尉、縣尉,極具風險。不作為或者消極怠工,肯定會遭到彈劾,丟官事小,甚至有可能成為替罪羊丟掉性命。如果勇敢地沖殺在第一線,性命則是旦夕不保,稍不小心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元務本三十多歲,正當盛年,身高體壯,一張國字臉,大額頭,高顴骨,濃眉大眼,眼窩深陷,神態冷峻,氣質彪悍,典型的鮮卑大漢。這位大漢看似粗獷,眼神中卻有一股陰戾之氣,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戒備之心,拉開彼此距離。

伽藍注意到他,他也注意到伽藍,兩人彼此頷首,微笑示好。

元務本因為郡望尊貴,與崔氏並列首席,但他的品秩與崔遜一樣,也是很低。縣和郡一樣,分京畿和上中下三極,京畿縣比如河南令是正五品,一般上等縣令為從五品,平原郡是中等縣,縣令正六品,縣尉是正八品,整整差了四級。不過看看御史台的副官長治書侍御史游元才正五品,而監察御史崔遜甚至只有正八品,元務本也就沒有什么不平衡了。

今上官制改革的重點就是削爵降品,而且力度非常大,很多官職品秩的設置給人一種荒謬的感覺,這的確遏制和打擊了貴族官僚階層對權力和財富的占有,但也激起了貴族官僚階層對皇帝和中樞的憤怒,對改革的極度怨恨,加深了帝國內部的矛盾。

軍隊也是一樣,不但大量削減了軍官的數量,品秩也大幅下降,正因為如此,像伽藍這樣起自西北邊陲的軍官,年紀輕輕就能官至從五品,實在是太過耀眼了。從五品的官階,在軍隊主要是鷹揚府副官長,而帝國有七百多個鷹揚府,大部分鷹揚府的官長都在四十歲左右。世家權貴的子弟太多了,而軍政兩屆的官位子實在有限,根本安置不過來。伽藍現在是禁軍驍果龍衛統的越騎校尉,禁兵本來比府兵高一頭,所以他這個龍衛統的越騎校尉如果轉到府兵系統,鐵定就是鷹揚府的副官長鷹擊郎將。

能坐到這個位置的官員有個共同點,那就是出身高,最起碼要出身地方豪望,否則跨不進五品這道「坎」。至於四品那道「坎」,地方豪望就直接被排除在外了,最起碼要世家子弟,比如馮孝慈,王威,他們就是世家子弟,而王辯就不行,這次如果不是裴世矩和薛世雄有政治上的交易,王辯休想進入四品行列。

伽藍的出身高,這一點已經被河北人所認同,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蓄意隱瞞自己的姓氏,但也沒有必要追究。大世家的秘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還是不要探究的好。只是人的好奇心無限,伽藍越是神秘,越是讓人興趣盎然,非要打探到一些什么。

偏偏就有人滿足了河北人的好奇心,而滿足大家探奇欲望的正是元務本。

元務本過去也是禁兵,曾扈從皇帝西征。像他這樣的禁兵當然不會沖殺在第一線,純粹就是去戰場上撿功勞,不過禁兵因為追隨皇帝左右,尤其是備身、監門兩府的禁兵,出入禁中,常常能知道一些秘聞。西北狼是西北軍的秘兵,而金狼頭是西北狼里的傳奇人物,有關金狼頭的故事肯定會在西征戰場上傳開,其中最富傳奇性的故事就是:

「金狼頭搶了皇帝的女人。」

河北人震驚不已,就連崔遜和游元都驚訝地望著伽藍,這個傳聞是真是假?此子與皇帝到底是什么關系?更重要的是,元務本為什么在這種場合下說出這種事?

伽藍搶了皇帝的女人,這肯定是個謠傳,完全經不起推敲,但這個謠傳一旦傳開,在河北傳開,然後再傳到皇帝的耳中,皇帝的第一個念頭肯定是荒謬,其次就是知道有人在背後借助此事損毀皇帝的威嚴,再其次就是伽藍要受到無妄之災,最好的結局就是被趕回西北,戍守烽燧。

傅端毅的一張臉頓時冷了下來,冷森森地望著元務本。

元務本視而不見,依舊滔滔不絕,講述著大雪山神女的美麗,仿佛他曾親眼看見一般。

伽藍笑了起來,眼里掠過一絲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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