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今天不坐車了吧?」
他不由分說地將人推到自己那匹新養的戰馬下。
宛遙不解地左右回頭:「又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上一場仗讓他紓解了心中郁氣,少年今日似乎心情很不錯,「坐車多悶啊,你就陪我騎騎馬唄。」
「……去嵩州那么遠,怎么也要一兩個時辰,馬背上顛著太難受了。我不要騎。」
她才抗議完,便被項桓攔腰一抱給遞了上去,後者旋即踩著鐙子縱身一躍,兩手握著韁繩,穩穩當當的把她圈在胳膊間。
「項桓!」她朝他手背狠拍了兩下以示憤怒,對方倒是一臉無賴的樣子在笑。
「別動別動,我這馬烈著呢,一會兒把你甩下去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項桓在後面嚇唬她。
宛遙側頭睇了個白眼,「知道危險還叫我騎?」
他腆著臉,「那不是讓你和它熟悉熟悉么,反正以後早晚也要是騎我的馬的。」
「誰說的。」她很是鄙夷,「最不喜歡就是跟著你騎馬了,每次都瘋跑……」
「你要不喜歡,大不了我騎慢點……誒,來摸摸。」項桓引著她的手壓到馬鬃上去,「這匹白馬毛色最純,我找大將軍足足要了一個月。」
□□的駿馬不耐煩地噴出個響鼻,晃了晃腦袋將他的手抖開。
洞開的城門,車與人往來如流水,到處能看見巡邏的虎豹騎士兵。
項桓帶著宛遙甩下了後面裝著行李的馬車,不緊不慢地順著官道一路北上。
沿途他嘴里都沒閑住,扯些有的沒的,卻感覺懷里的姑娘有點心不在焉。項桓偷偷睇了一眼,卻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很著急,拿下巴閑極無聊地在她腦袋上碰了碰,又碰了碰,最後挨了一下打才消停。
他將頭輕輕擱在她的頸窩,「你要覺得累,就靠我身上睡一會兒。」
宛遙偏頭看了看他,倒也順從地頷首,縮進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
*
臨近正午的時候,他們一行才抵達嵩州城。
現如今總督、巡撫、知府,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員已全數被羈押,有見風使舵,肯投誠的,季長川沒說留下重用,也沒為難,只放任不管;而稍微硬一點的骨頭,基本都關入了大牢。
幾處豪宅空了出來,正好給他們安置傷員。
距離攻城一戰已過去了四五日,眾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每日來嵩州的戰俘也愈漸增多,宛遙剛到大門外,便看到三五成群的奴隸拖家帶口地堵在那里,台階下站著的是一個面容英俊的青年,正好脾氣的同前來的戰俘們交代事情。
據說攻城的當天,秦征帶了三千人大開城門,投奔入季長川麾下,現在隨著各地的奴隸紛紛□□,隊伍逐漸壯大,他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半個主將。
宛遙由項桓抱著下了馬,路過他身邊時,也不便打擾,只略一施禮,秦征亦沖她感激的點點頭。
總督的府宅是整個嵩州最大的建築,進門繞過影壁,便有東西兩個院落,陳文君提著裙子急匆匆向她跑來。
「陳姑娘。」
畢竟身邊鮮少有同齡的女孩子,陳文君欣喜不已,見到她跟見到親人一樣,拉著手不肯放,「宛遙。」
「他們說你也要來,我一開始還不信,想不到京城一別竟能在這里碰面,真是太好了。」
宛遙直到看見了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之前秦征是曾經提過他們住在嵩州。
「你和秦大哥都住在這兒?」
陳文君十分開心地點頭,「原本我家在此地是有宅子的,不過大將軍說大家分散了不好照料,所以讓我們搬過來了……其實我也才剛到不久。」
難得有個能說話的人,她黏在宛遙身邊不肯走,一迭聲的講道:「管事有安排你住東院還是西院了嗎?南邊的宅子和北邊的布局不大相同,夜里很容迷路,我帶你過去吧,一會兒咱們出來逛一逛,熟悉一下。」
……
項桓在後面瞧著這兩個姑娘久別重逢的絮叨了一串家長里短,他抱懷笑了笑,趁宛遙沒留意,悄無聲息地先離開了。
等放好包袱吃完午飯,天已經開始變黑。
陳文君和宛遙並肩走在總督府寬敞明朗的宅院內。
「事情發展到現在,其實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她垂首深深吐出口氣來,「秦征殺了人之後,我真覺得天要塌了。家中的男人傷的傷,病的病,因為舅舅我們又成了眾矢之的,陛下的眼中釘。說實話,我做過最壞的打算……你知道的,像我們這樣的人。」
陳文君看向宛遙,「家道中落,無非是被嫁去做小妾,或者賣了充官妓,所以現在這樣的結果對我而言雖然是前途未卜了些,但未必就比坐以待斃強。」
她笑著一語道破:「秦大哥待你很好。」
陳文君聞言沉默了一瞬,臉頰邊清晰地浮起淡淡的紅色。
「是我們家對不起他。」
「我倒覺得未必。」宛遙慢條斯理道,「他那樣狡猾的人,真想走,早就走了。留住他的人其實是你,秦大哥是心甘情願受那些苦的。」
她不置可否地輕輕抿唇,「眼下父親和弟弟都在病床之上,希望他們也能借著養病的時間,逐漸放下對秦征的偏見吧。」
聽她提起至親,宛遙心中忽有一陣鈍痛,隱約生出些羨慕來。
陳家盡管不復當初,但好歹她的父母兄弟都在身邊,即便心上人反了當今皇帝,也不用擔心會連累到家中親人。
宛遙在內心深處嘆了口氣。
她想,這場仗如今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己現在只怕是真的沒辦法和爹娘再相認了。
「對了。」陳文君沒留意到她在走神,笑問,「你的那位小將軍呢?」
宛遙好像現在才反應過來,項桓自從她進了府邸,便憑空不見了。
陳文君聲音輕輕柔柔的,說話卻很直接:「你們倆現在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嗎?我看他很黏你啊。」
對項桓用上「黏」這個字,使她倍感不適,宛遙搓了搓小臂上的雞皮疙瘩:「沒有那回事……」
言語之間,一個士兵模樣的人飛快走上前向她二人問好。
「宛遙姑娘,我們將軍請您往大門口去一趟,說是有要緊之事。」
「要緊事?」她狐疑地與陳文君對視一眼。
此刻申時已過,長街上是一層朦朦的夜色,只零碎地有一兩個過路人。宛遙剛走到燈籠下,耳邊便聽得車軲轆吱呀吱呀的動靜,她一抬眼見項桓正駕著輛貌不驚人的馬車慢悠悠而來。
「吁——」
少年平穩地勒馬停下車,縱然夜色正濃,宛遙還是依稀看到他唇角揚起一抹笑。
「你去哪里了?」
項桓朝她跑過來,身上帶著寒風的冷氣,卻出奇的神采奕奕,有幾分得意的意味,「當然是去幫你辦正事。」說完,眉峰一挑,讓她往馬車看。
「瞧瞧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宛遙迷惘地轉頭,車簾從里面被人掀開,一旁的隨從扶著兩個身形熟悉的人接連走出來。
上了年紀的長者約莫是怕冷,還披著件厚實的大氅,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間,幾股銀絲顯而易見。
在他抬起頭的瞬間,宛遙的眼睛驟然就亮了。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