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若你想,我便給你(2 / 2)

他攤於掌中,雪中盛黑,黑石清晰地落入他眼中,他才察覺到微扁平的石頭面上,有用刀刻著兩個字。

一個「遙」,一個「恭」,像是用刀尖刻的,字跡並不平整,且幼細,想來憑影兒的力道能在上面刻意,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你什么時候刻上去的?」靳微遙眉目平靜。

「我送給你的時候……便刻了,想著,你會喜歡。」

影兒笑得有些許勉強。

雖然刻得不是很明顯,可是卻只要細細一看,稍微用心摩挲一下,便能知道上面刻著字跡的凹凸。

——但是,他卻不知道,這說明什么?

——他連看一眼都是不願意的。

這石頭原來是被他扔棄了……

影兒垂下微濕轆的眼睫,皓齒咬緊了粉嫩的下唇,忍住那奪眶而出的酸意淚水。

後來,那塊朴素的黑色石頭去了哪里,靳微遙已經記不清了。

他想,也許是被扔了,也或許……依舊還在某一個角落被遺棄著。

他上前,彎腰拾起那塊普通玉白石頭,勾唇清寒一笑,譜出的卻是滿目瘡痍。

「本不覺得有什么可惜的事情,如今一一回想起來,卻都是一幕幕的剜心痛悔……阿恭……」

重新潛回了洞窟,靳長恭眯睫,幽暗中她看到公冶正端坐在濕霧濃重之處,那正是她剛才窺視外面的地方。

想來,剛才在她與靳微遙在外面的那一幕他已經看到了。

「你怎么坐在這里了,這里光線太足,小心受傷了。」

靳長恭並不提外面的事情,若無其事地將他手臂攬在她脖間,抱起朝往更里面走去。

「我只是對酒過敏,如今已經一夜熬過去了,再加上……你處理得很好,大體已經沒事了。」他的唇遣散冰冷,似百蕊沁陽,隨著她的動作,細細落在面頰、脖頸間。

只覺她幽深間暗香盈透,暖和的氣息夾雜而起,公冶冰冷的半身逐漸升溫。

他凝視著水簾瀑布透過的微光,想著剛才看到的一幕,緩緩闔眸,軟軟靠在她懷里,螓首找到了肩胛處。

「你跟單凌芸是怎么回事?才離開不久,怎么就多了一個末婚妻?」

靳長恭將他放下,探手觸了觸他的額頭,微冷,如軟玉般觸感,看似已經恢復許多了。

「她與我自小便定下了姻親,這一次回去……方確定下來的。」

他的聲音婉轉清軟,似紅梅染雪,於暗中幽溢一聲輕嘆。

靳長恭彎膝矮坐於一石盤上,與他隔了一臂之隔,聽著水流嘩嘩,不近,不遠,彼此相對而無法相視

「怎么從前,沒有聽你說過?」

「我也是最近才聽母親提起的,單家的殷夫人與家母曾是一對從小便很要好的表姐妹,當初一樁意外事件殷夫人為救家母摔掉了一個孩子,之後經診斷從此便不能生育,而此時單家唯有單凌芸一個嫡系孩子,家母因此於單家有愧,便提出兩家姻親之事,而單家自是答應了。」

公冶沒有告訴她的是——這件事情他母親與殷夫人只不過是口頭上訂下,卻沒有最終決定,他母親的意思也是將來要看兩個孩子自已的意願。

而這一次他回去,他只覺心力疲憊,心煩意亂,有一種掉在沼澤中不可自拔的焦慮,湊巧他母親舊事重提了,而他——也答應了下來。

「哦。」

靳長恭靜了一會兒,才蹦出一個簡直的字節,算是回應。

「你與太上皇——靳微遙……如今他已悔過,你可會原諒他?」他遲疑了一下,才問道。

「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葯吃的,況且他愛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我原不原諒他,已經不重要了。」

靳長恭說得倒是大實話,但是公冶卻不信。

「若他對你來說不重要,那你為何還記得此處,而他又為何偏偏,與你心有靈犀,同一時間湊巧遇到?」

公冶聲音異樣冷漠。

靳長恭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其妙。

「他的確不重要,我來此處也完全是為了你,若不是你突然病發,這個地方我指不定早就忘到哪個旮達里了,至於他為何而來,我怎么知道,再說我們是不是湊巧碰到,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靳長恭一番話直問得公冶聲虛面臊,尷尬輕咳。

「我……我也只是隨口這么一問罷了,你無需在意。」

靳長恭聽了他這話,本來沒覺得什么的,這下也覺得有什么了。

他好像有心思,靳長恭回憶了一下剛才他的話,怎么有一種陰陽怪氣的感覺?

「公冶,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一陣布料摩挲聲,靳長恭靠了過來。

公冶一愣。

的確,剛才那一幕令他的心有些不舒服。

「莫非病得更嚴重了?」

聞言,公冶便咳得更大聲了。

是的,他的心病得更厲害了。

「不是。我沒事,可能是剛才在寒潭中受了點寒而已,我……」

話還沒有全部說完,靳長恭已經移坐在他的身邊,張臂抱住他了。

「現在身邊沒有保暖的東西,你又見不得光,沒有別的辦法,大家都是男人,你就先將就著一下吧。」靳長恭從他的背後,環抱住他的腰,下頜輕靠在他的肩窩處。

而公冶感覺背部似火燎一般熱了,他掩嘴則虛咳幾聲,之後便徹底安靜了。

他沒有抵拒她的懷抱,也不想拒絕。

也許是因為這一刻她身上傳遞而來的溫暖,也許是因為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他放棄了一切光明,任由心底滋生出一種舍不去的邪念。

黑暗,天生便是能夠誘發,令他容易行貪欲,沉浸,變至不可自拔。

「長恭,我們聯姻吧。」

一片靜謐中,公冶突然道。

而靳長恭神色一震,她雙臂下意識收緊,那力道險些勒斷了公冶的腰,但瞬間她又松開了。

一淺一重的呼吸交錯。

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會有何反應,他猜測著,想像著。

隔了許久,靳長恭將頭埋進他的發間,聲音艱澀:「好。」

而公冶則松了一口氣,但同時也掩瞞了心底那一片苦澀麻木痛意。

長恭,你說你想要金銀財寶,稀珍玉石,那些能讓整個靳國變好,變強,能讓你靳國的百姓衣食無缺的東西。

我想說:若你想,我便會給你。

你說你想聯姻,我便應你。

這樣好好,當靳國與八歧塢聯姻後,我便能夠光明正大地幫你。

若這是你想要的,我會盡我所能地滿足你。

——就也算是……成全了我這一顆不堪的心情吧。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沉默無語。

兩人都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情。

一涼一溫的身體貼得很久,但卻怎么也無法煨暖彼此那顆寒冷的心。

相擁一夜,第二日,確定公冶的身體已經徹底好了,靳長恭就帶著他一起出了洞窟。

深秋的溫暖的陽光穿梭於微隙的氣息,放射出柔和的光線,照得身上、臉上,暖烘烘的,金燦燦的朝暉,漸漸染紅了東方的天際,高高的青山楓林。

一出洞,靳長恭便脫下外罩的黑袍,披在他頭頂,替他遮陽。

兩人此刻已經恢復了平時的自已。

「與我一道先回靳宮一趟,是嗎?」她勾唇,淺淺淡淡地笑道。

金色陽光暖暖地灑在她的臉上,更顯五官俊美明朗生動。

公冶素凈的面容浮上笑意,搖了搖頭道:「你總不會留我一個人在這荒野中吧?」

兩人相視一笑,似在這一刻泯盡了一切雜質的過往,就像回到最初。

他們搭乘著小金,飛速前進不足半個時辰便雙雙回到了靳宮中。

一回宮,花公公第一時間便收到來報,於靡靡一片盛開芙蓉中,濃艷香露中,一身奪目的艷紅,搖風開細浪,他迎接了她的回歸。

看到一片杳然的皪舒芳艷的芙蓉,她驚艷了片刻,這才知道是花公公特意從別國替她運購而來的,替她置辦庭院的風景的。

與此同時,他還告訴了她一個令她高興的事情。

莫家來投誠了。

靳長恭讓花公公先帶著公冶去休息,而她則換了一套衣服便徑直來到內閣。

一進書房,便看到站在房中的莫巫白與莫家主。

「參加吾皇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看到靳長恭來到,莫家主嚇得一哆嗦,別問他怕她什么,光是聽到永樂帝這三個字就能讓人害怕。

他們兩人二話沒說便立即跪拜行禮。

「起身吧。」

靳長恭坐於書案後,抬眸,黑眸射入他們眼中,看著莫家主與莫巫白,凝聲道:「你們可想清楚了?」

莫巫白一怔,有些被她嚴肅的表情鎮到,她干巴巴道:「若我們沒有想清楚,陛下會不會好心地放我們再回去想清楚一些再來啊?」

莫家主看到莫巫白這沒大沒小的模樣,臉色一變,連忙低喝道:「巫白!豈能對陛下如此說話!」

但靳長恭卻和善一笑,抬手安撫他,輕聲道:「沒事,寡人倒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氣。」

莫家主聞言,這才將那一顆跳得生痛的心放下來。

然而,下一刻靳長恭卻驀地看向莫巫白,面色一冷,道:「當然不會放,若是你一日沒有想清楚,就便一日待在寡人的宮里,直到想清楚為止。」

這一驚一乍可嚇壞了膽子本來就不大的莫家主,他腳一軟趕緊地跪下,顫聲道:「我,我們想清楚了,都想清楚了,莫家,莫家願意為陛下效勞!」

他想,若當巫白留在這虎狼環視的宮中,那會不會久而久之,暫住變成了長住,直接被好男色的永樂帝收為了後宮一員?

那可不行!

「哈哈哈~莫家主莫驚,寡人這是開玩笑而已。」靳長恭收起一臉嚴肅的神色,轉向他溫和地笑了笑。

而莫巫白則翻了一個白眼,腹誹道:這怕不是開玩笑吧!

她看不過去,趕緊上前攙扶起她那脆弱心臟的老爹,低聲地安撫著他。

「雖然莫家主願意為寡人效勞,可是莫家其它人,你們是打算如何處理的?」

靳長恭起身單負手於後,雖然是問莫家主,但一雙蘊含著壓迫的眼神卻是看著莫巫白的。

莫巫白一僵,感覺那一雙黑眸揪緊了她的心臟,這一刻連呼吸都是無法順暢的。

垂下眼瞼不語,長長的卷睫微微抖動,面帶隱忍之色。

「陛下放心,此事我會處理好的。」

莫巫白鼓起全身力氣,回視著靳長恭的眼睛,第一次那一張花容月冒的嬌容竟露出一種冷峻深刻的神色。

而莫家主自所以會這么快地跑來靳長恭這里投誠,另一則原因也是因為他們內部之間的矛盾已經嚴重到,他都快壓不住的程度了。

他私心想要,若是由陛下出面護著巫白,讓她能夠安然無恙不被傷害,也別被莫家這一場風波給波及到,順利接替他的位置,這便最好不過了。

但卻想不到,巫白這孩子竟不聽他的勸,反而自動請纓!

「巫白——」

「爹!這是莫家的私事,我們不可能永遠地依靠別人,況且陛下要的是莫家,而不是我莫巫白,你可懂?若我沒有價值的話,那誰也保不了我!」

莫巫白打斷了莫家主的話,眸光很冷酷,也很執拗。

莫家主震驚了,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那嗷嗷待哺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好!好!有志氣,為父,為父會支持你的。」他顫著瞳仁,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欣慰。

而莫巫白也放松了表情,語笑嫣然,道:「嗯,謝謝父親。」

靳長恭於一旁,看著莫巫白那堅韌的目光,突然道:「寡人會讓契去幫你的,莫家的事情,相信憑你的本事,是不會有多大的問題的!」

第一次聽到她如此肯定自己,莫巫白莫名地心中似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好像她的承認便是一種絕對。

莫巫白眉目如畫,笑得明艷動人道:「陛下,你將你一名大將都借給我了,我如果還贏不了那些叔叔伯伯級別的人,也就太不給你爭臉了吧!」

「寡人也不指望你能夠爭臉了,只要別太丟臉就是了!」靳長恭揚唇,笑睨了他一眼。

「丟臉?你在說誰,反正我莫巫白是絕對會贏的,你就等著我將莫家給搶回來吧!」莫巫白揚起下巴,不可一世道。

而莫家主在一旁怔怔地看著他們的互動,巫白,巫白的膽大好大啊……竟然敢對永樂帝這樣說話,而那暴戾的永樂帝竟然也並末動氣,還與他一起調笑。

他們這是怎么一回事?不過,看著兩人之間沒有什么曖昧異樣的氣氛,他這才算放下心來。

只要陛下對巫白沒有心存別的想法,那他就沒有別的擔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