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 / 2)

嬌寵記 九月輕歌 4686 字 2022-11-07

俞仲堯走近她的時候,看到她蜷縮著身形摟著被子的情形,唇角上揚。

放輕腳步,他將手里的東西放在她枕邊,俯身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她綳不住了,笑著平躺了身形,仍舊摟著被子,「看什么呢?」

「裝睡呢?」他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

「才沒有,我就快睡著了。」她揉了揉眼。

「睡著怎么行?沒等我的打算?」

「又沒什么事。」她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眼神有點兒掙扎。

「想什么呢?」

「我……」章洛揚微紅了臉,「想抱抱你,又懶得起來。」

俞仲堯的心立刻柔軟的一塌糊塗,「我陪你一會兒。」他斜身躺在她身側,將她抱在懷里,捕獲她柔軟的唇。

唇舌交錯。

她輕輕地抽著氣,摟住他。

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人朝夕相對還是想念的感覺。

想念他熟悉的氣息,想念他溫暖的懷抱。

她在他懷里睡著之後,俞仲堯才悄無聲息的起身,給她掖了掖被角,熄了燈,在黑暗中離開。

翌日一早,章洛揚天沒亮就醒了,發現了他送自己的生辰禮。

是一塊刻蘭草紋樣的玉牌、一根竹木茉莉簪。

她想到了離開賀園之前,他拿著玉石雕篆不欲讓她看到的情形,想到了前些日子看到的小刀、竹木、碎屑。

笑容、感動從心底到了眼角眉梢。

他不給她價值連城之物,只給她經自己手而成的物件兒。由此,便是獨一無二。

放在手里把玩,見他手法很是細膩,頗見功底,並且,玉牌和竹木簪上都刻有她的名字:洛揚。小小的兩個字,但很清晰。

她摘下原來的玉牌,將他送的這一塊戴在頸間。簪子卻是舍不得用,這可是從頭至尾由他打造而成的。太珍貴,便妥當地收了起來。

這時候,沈雲蕎快步進門來,手里有個小小的提盒,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洛揚,快來吃。」

「是什么?好香呢。」章洛揚忽閃著眼睛湊了過去。

「是高進給你做的兩條烤魚和叫花雞——叫花雞只能給你一個雞腿,別的被他一個弟兄搶走了。」沈雲蕎眉飛色舞的,「昨日來不及,隔了這一夜才弄到魚和野雞。他手藝很好的,你快嘗嘗。」

「真的啊?」章洛揚可是怎么也沒想到,高進還有這一手。

沈雲蕎打開提盒,遞給她一條半尺來長的烤魚,「他剛烤好我就給你送來了,快嘗嘗。」

「好啊。」

「你慢慢吃,我還要過去吃放了很多辣油的。放心,大家都有份,算是高進幫你慶祝生辰了——只是高進只管咱們幾個人的,別的魚是烤是做菜他就不管了——懶人就那德行。」沈雲蕎拍拍她的臉,轉身跑出去了。

章洛揚笑著吃了一口烤魚,鮮美可口得叫她意外地挑了挑眉。津津有味地吃完一條烤魚,又嘗了嘗叫花雞。肉質細嫩爽口,叫她這做飯還算有一手的都頻頻點頭。

她一面吃一面想著,雲蕎是饞貓,高進有這樣的好手藝,湊成一對兒多好啊。可惜這不是能夠想當然的事情,只要雲蕎高興就好,別的都不急。

早上飽餐一頓,眾人的情緒都不錯。

孟灧堂倒是記得昨日是章洛揚的生辰,但是苦思冥想之後,決定不去道賀,也沒將早就備好的生辰禮送上。

她不需要的。送禮反倒會給她帶來些許為難,還是免了。

每日見她高高興興的就得了,別的是他不能求也求不來的。

**

八月下旬,一行人順著蒼涼古道,抵達西藏邊境,即將進入大峽谷——這也將是最凶險的一段路途。

此後,除了俞仲堯在風溪及邊境的手下,他們即將與人世喧囂、紅塵浮華斷絕關系,途徑罕無人跡的森林、終年積雪的地帶、迷宮一般的山巒疊嶂,要隨時防范野獸的侵襲、山體的坍塌、雪崩的災難。

幸而前面有人接應,不然這條道路,會成為大多數人的一場劫數,生死難料。

每個人重新檢查了行囊,將沒用處的東西舍棄,交由留在當地的錦衣衛保管,每個人必須要隨身攜帶的是火折子、酒壺、水壺和肉干之類的干糧。

章洛揚、沈雲蕎、連翹、落翹四個女孩子始終不曾有一聲怨言,叫一幫大男人都為之驚訝,是以,有的人再覺得辛苦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這一日,人們也將要與陪伴多日的駿馬道別——日後大多為適宜徒步行走的路段,若是帶著馬匹,不過是叫它們平白受罪。

俞仲堯讓高進將前路細致情形告知孟灧堂等人,自己則來找章洛揚,要親口告訴她。

章洛揚正忙著精簡行囊,見他進門,指了指簡陋的勉強能叫做床的東西,「坐。要是讓我打退堂鼓就免了,不如說點兒我喜歡聽的。」

俞仲堯笑了笑,「沈雲蕎也是這么說?」

「是啊。我都商量她好幾次了,她都說一定要去看看,還說風溪要真是人世桃花源的話,可以多逗留一段時間。」

「不為這個,你態度也不會這么堅決。」

「那倒是。」章洛揚承認,「我們兩個是一家人,要始終在一處的。」說著,她拿出那兩枚戒指來,端詳一番,取出那枚適合男子佩戴的,走到他身邊,拉過他的手,「來,試試。」大略估量一下尺寸,給他戴在了無名指上。

尺寸居然剛剛好。她呆了一呆。

「哪兒來的?」俞仲堯摟著她坐在身邊。

章洛揚就將原由告訴了他,「真是奇了。」

「另一枚你戴著正合適?」

「嗯。」

他說,抬手端詳一下,「我當你給我的禮物了。」

「你不介意么?」章洛揚笑看著他。

「什么都是一樣,要講個緣分。這東西又不是流落到我們手里的,分明是與賀濤無緣。說不定就是在等你。」

聽他這樣說,章洛揚會心一笑,「我的想法也大抵如此。嗯,那就送你了。」說著起身去把另一枚戒指戴上,再折回去吻了一下他唇角,「你會每日戴著嗎?」

「自然。」

「我也會。」她眉飛色舞的。這算是她第一次送他禮物,並且他很願意接受。

俞仲堯攬住她,反復吻著她的唇,好半晌才道:「真的不怕?」是指日後的行程。他也厭煩自己在這件事上啰嗦、沒有個准主意,但是,心里是真的掙扎。

「不怕。你會一直陪著我,有什么好怕的?」她把臉埋到他胸膛,聽到他強健有力的心跳,「拋開別的不說,我也不要離開你。」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同樣的一日——

凄清的寺里,順昌伯與章文照相對而坐。

章文照已沒了以前的神采,整個人沒精打采的。剛被關到這個地方,傷勢痊愈後,他自然是百般不甘,認定了俞仲堯是被章洛揚的美色蒙蔽了心智才恃強凌弱,好一番折騰。

寺里的人也並不正經搭理他,只是讓小沙彌把他綁在柱子上,不給吃不給水也不給睡,生生熬了他三日。

經過了此事,他整個人完全似蛻了一層皮,再也不敢瞎折騰了。

順昌伯則是每日驚懼不安,神不守舍。

這晚,父子兩個吃完齋飯之後,章文照瞥一眼父親,「您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以前就看出來了,實在是沒心情詢問。

順昌伯長嘆一聲:「這一次,二爺、三爺大抵是去幫洛揚找她的生母了。不論日後洛揚入了哪一個的眼,回到京城之後,章府怕是都要遭殃啊……」

章文照思忖片刻,驚駭不定地看著父親,「您是不是做過對不起她們母女的事情?」

順昌伯瞪了他一眼,隨即卻道:「不論我跟你娘做過什么,還不是為了你和蘭婷?」

這倒是。章文照必須得承認這一點。這些年了,章洛揚就像一件樣式不好看的家什,閑置在角落。在內宅,母親一手遮天,凡事都能做主,都能敷衍父親。他要做的,只是陪著母親、姐姐跟父親不落痕跡地說說章洛揚的壞話。

不應該么?是章洛揚的母親先一步舍棄父親決然離開的。那樣一個女子的女兒,不該被冷落么?何況,章洛揚還是斷掌,章家能容她活著已是莫大的恩賜。

順昌伯的想法卻是完全不同。

原配性情孤傲倔強,辜負了他,繼室卻是百般的溫柔小意,這些年從沒做過一件讓他不順心的事。加之他成婚前一番擾攘,哪個男子能夠做到不被繼室感動?

所以,後來為著自己為著家族,將繼室產業接到手里之後,不准下人對洛揚提及,做過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也是因著這份歉疚吧,對原配有著幾分歉疚,對洛揚起初幾年還算上心。後來……事情那么多,自顧不暇的時候都不少,哪里還有時間反思行徑顧及長女?

可到底是做過昧良心的事。

原本以為能瞞洛揚一輩子,原本以為原配找回來的時候也能理直氣壯,可現在的情形卻太要命了——俞仲堯介入了。

他只是害怕,章家最壞的光景並不是如今。

眼下他只盼著,真正對洛揚上心的人是俞仲堯。如此一來,俞仲堯念著章家到底養育她多年,若能成親便是裙帶關系了,總不會再對章家出手。洛揚呢,顧及名聲,也會贊同俞仲堯的決定。

怕只怕,最後娶洛揚的是孟灧堂。那樣的話,洛揚對章家心存不滿又對孟灧堂百般訴苦,孟灧堂是皇室中人,發落岳家也沒人非議。

這時候的章蘭婷,則正在被二夫人數落。

原本二夫人也懶得再見章蘭婷,但是,下午章蘭婷得知自己的嫁妝估價只得一千兩的時候,吵鬧了一番。既是如此,二夫人就不得不過來與她說道說道了。

二夫人先跟章蘭婷掰扯現在的家境:「你要是怪罪,也只能怪你爹,他已經把順昌伯府的產業全交給你大姐了。這件事我隨你去問誰,文書都下來了,不是我能心口說的。而且,不但如此,近五年府里的進項,都被人從公中賬房取走了。唉,說白了吧,你爹你娘那個花費的法子,說起來是存了五年的花銷,其實也沒多少。我要跟你說的是,章家現在已經是手頭拮據,任誰辦婚事,公中也沒多少銀子拿得出。」

章蘭婷驚愕,嘴唇都哆嗦了。章洛揚人不在家里,山高水遠的,居然就把章府的銀子全都拿走了?!聽到最後,又忍不住惱怒:「你也說了是公中的銀子,這些年你們是被誰養活的?例銀、額外開銷,不都是從公中拿的?你們摘借了多少銀子你們自己心里有數!所謂的公中,全都是我爹爹的伯爵支撐著,這些還要我說明白么?!」

二夫人也不惱,笑眯眯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嚨,這才道:「你就是不問這些,我也要跟你說。都是老話了,也是你不知道的前塵事。說白了,這些年養活章府的可不是你爹那個爵位能辦到的,章府世代清廉,並且不是做生意置私產的料。你當你爹那些錢財怎么來的?——那可都是洛揚的生身母親帶過來的妝奩,外人不知道,我們這些府里的老人兒可是心知肚明。沒人敢提,是一提就怕出人命。眼下我看你雙親這一輩都得不著好了,這才敢說句實話。別跟我提你爹娘了,霸著別人的財產這么多年,合該如今遭報應!而且啊,現在這還不算是真正的報應,你就等著瞧吧。」

看世道看了這么些年,見識有了,再加上一點兒預感,二夫人可以篤定。至於自己么,倒是可以周旋一番,能夠安穩度日。

「哈!」章蘭婷聞言卻冷笑連連,「眼下主事的人都不在家里,自是由著你胡說八道。可不論怎樣,你也不該只給我籌備兩千兩的嫁妝!誰都知道如今章府是由你當家,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親侄女?照著這章程,你膝下的兒女要如何操辦親事?」

二夫人閑閑一笑,「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明不明白?眼下誰不知道章府落魄了?誰不知道順昌伯霸占自己原配的產業多少年?哎呀,我這臉都要丟盡了都沒找過誰訴苦,你倒先指責我?——嗯,這也怪我,日夜命人拘著你,你自是不知外面的是非。可也是沒法子,這不是怕你又出去勾三搭四的惹事么?再說了,你當我願意當這個家么?要是沒你雙親的名頭頂著,我眼下怕已到了頭昏眼花的地步。你那嫁妝比之大戶不算多,可是怎么來的你知不知道?是我辛辛苦苦命人變賣了你雙親房里的家當才換來的,不然實話跟你說,你連二百兩的嫁妝都沒有。」

「……」章蘭婷險些發狂。

二夫人笑意更深,「你也老大不小了,真想攢點兒傍身銀子的話,可別指望長輩。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嫁妝里面一兩的現銀都沒有——我不敢給啊,怕你收買下人,再做出傷風敗俗的事兒。你要是真有心賺銀錢,不妨學學洛揚。她這些年,可是名副其實的從苦日子里熬過來的,平時花銷都是自己賣綉活、寫字畫送到鋪子里換的銀兩。對了,還有一事你不知道吧?當初我見她小小年紀過得這么苦,幫著沈大小姐給她找了一些不昧良心的店鋪。人好看,綉藝好,我打心底同情她,也是想著那樣的容貌不可能沒出頭之日,一旦出頭便是不同凡響。是,我有我的私心,也不值得她記掛,可是最起碼,她能在來日相見時給我個好臉色,也給我一條出路。」

「你怎么能一點兒現銀都不給我?!」章蘭婷聽進去的,只有前兩句,「我到了武安侯府,不用銀子打賞下人么?一點兒銀子都拿不出,那邊怎么看我,又怎么看你?!」

二夫人嘲諷一笑,「你自己是個什么貨色,我這個做嬸嬸的就不跟你學外面那些風言風語了。說句不好聽的,你要是我的女兒,我早把你浸豬籠了,還由得你此刻跟我對質?你算個什么東西?章府因了你才丟盡臉面,我的兒女都要被你連累,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我沒投毒弄死你已是仁至義盡!嫁妝少別人會怎么看我,輪得到你操心?你一個出嫁都沒雙親出面的東西,想讓我怎么對待?我對你好一點兒,別人才會數落我。這人哪,不怕蠢,就怕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好生掂量掂量吧。要是再為這種事苦惱,別怪我一生氣把你扔到井里去。你跳井自盡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兒——尋常人早就這么做了,也只你這種厚臉皮的東西才好意思繼續活著!」

章蘭婷心口劇烈地起伏著,因著二夫人凌厲的語氣神色,沒敢嗆聲。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只要活著,就有機會雪恥。

「你——」二夫人抬手指著她,「你跟你雙親才是章府的喪門星。你爹糊塗,將妾室扶正——當自己是那權傾朝野的人物了吧?妾室扶正這種事,便是宗族承認,到了外人眼中,他也是寵妾滅妻的貨色,這些年仕途不順,一直圍著原地打轉兒正是因此而起,活該!你娘就更蠢了,占了正室位置就是一府主母么?我可是一輩子都不會認可她,多少年來我跟她作對,就是因為她非要在人結發夫妻間死皮賴臉插一腳,恁的不知羞恥!你就更別提了,比你爹娘還蠢。一個妾生的貨色,居然算計自己的嫡長姐,誰給你的膽色?不遭報應才是天理不公。我但願你出嫁之後,你夫君來日也能把妾室扶正,讓你經歷一番你嫡母的經歷,當然了,最好是你的兒女被庶出之人打壓欺凌,嘗一嘗洛揚這些年的心酸不易。」說著話,她站起身來,冷聲警告,「別再為了瑣事找我,找我一次我罵你一次,你敢還嘴我就痛打你一通,不信,你就試試!」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真當自己是順昌伯的嫡次女了吧?真真兒是可笑!沒有她設局陷害洛揚,哪里有這么多的是非?禍是她闖的,連累的闔府的人都被人低看,居然還好意思跟她叫板?當她平日里看盡別人臉色好過么?要不是因著順昌伯府與武安侯府的親事是廉王與太子少傅一並決定的,她早把這個東西扔到井里了。一直不敢,不外乎是怕兩個人性情不同於常人,擔心除掉章蘭婷之後惹禍上身。

二夫人走後,章蘭婷呆坐半晌,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了章洛揚三個字。隨後,從頭上拔下簪子,猛力地戳在未干的三個大字上面。只盼著章洛揚能夠晚一些回京,只盼著她能在章洛揚回京之前站穩腳跟挽救章府於水火之中。

「章洛揚!」她從牙縫里磨出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