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2)

嬌寵記 九月輕歌 4778 字 2022-11-07

姜氏抬眼看著女兒,「我做夢都沒想過,你會找到這里來。」

「也是機緣巧合。」章洛揚給了母親一個柔和的笑,「憑借我一人之力,從大周找到風溪,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是,我清楚。出去還算容易,找來卻是特別艱難。」姜氏關切地看著她,「洛揚,你這些年過得怎樣?」

「……」章洛揚沉吟片刻,如實相告,「我已離開章府。」說著站起身來,走到母親身邊,伸出右手,攤開來,「您介意這道掌紋么?還有,我與您相認會不會給您帶來麻煩?要是會給您惹來麻煩,我——不會再來。」

姜氏淚盈於睫,說不出話,只能搖頭表示否認。

離得近了,章洛揚看到母親發間夾雜著絲絲銀白。這些年來,母親當真是不好過的,否則怎么會華發早生?

姜氏費力地吞咽著,總算能出聲道:「我怎么會介意那些莫名其妙的說法?從來都不會在意。但是我知道大周人那些荒唐的傳聞,是因此,才在和離時一再與章府周旋,試圖幫你安排好一些事。我們母女相認,我只想大肆慶祝,沒有麻煩。洛揚,」她抬眼看著女兒如花的容顏,「我是你的娘親,便是有麻煩,也是我的事,我會處理好。不要有任何顧慮。」

是的,這是她的娘親。她不用為她考慮,便是一相見就痛哭流涕抱怨連天都是應該的——都明白,但是她做不到,她不是被驕縱著長大的人。

這是她的娘親,卻不知道她敏感已成習,並且,一度自卑。

怨誰呢?怨自己不爭氣吧。換個人,興許會活得風光如意,只是她笨她傻,做不到。

她其實很想抬手去撫一撫母親發間的霜雪,怎奈手卻似灌了鉛,抬不起來。

她想對母親說,聽了這些已釋懷,我從未怪過您。

原因呢?為何如此寬容?心聲告訴她,因為除了那一點點可憐的記憶,只能把母親當做陌生人。

她的經歷,早已讓她不能因為血緣關系就對一個人生出親近之感。興許別人可以,她卻是不能夠的。

有愛才能生恨,有計較才能生怨懟。

而她對母親,沒有那份深愛或恨意,更沒有過計較。

因為無所謂,所以才寬容。

「你說你已離開章府。」姜氏站起身來,「是怎么回事?他們對你不好?」

章洛揚看著母親蒼白的臉色、眉宇間的憔悴,定顏一笑,「那些都不打緊了,先不說這些。」她猶豫了一會兒,「現在我與俞三爺是夫妻,這是我應該告訴您的。」

「居然已經嫁人了?」姜氏一時間悲喜交加,並沒將女兒說的「現在」二字放在心底,「他對你好不好?跟你一起來了么?」

「嗯,一道來的。改日吧,讓他過來拜見您。」

「好啊,好啊。明日行么?你們一道過來。」姜氏有些緊張地看著女兒,「有空么?」

「應該可以。」章洛揚報以一笑。

「好好好,等會兒我就讓人籌備一番,可要留下來用飯。」

「嗯。」章洛揚近乎貪戀地看著母親的容顏,隨後退後一步,再度屈膝行禮,之後道,「聽說您身子不妥當,事先我也不知情,明日再來。」

「……」姜氏片刻語凝,沒料到女兒這就要走。她不舍,她心如刀絞,卻只能強忍下來。

母親是不輕易落淚的人,也不知自己小時候愛哭是隨了誰。章洛揚也不想走,但是覺著母親還是先好生歇息才是最要緊的,笑了笑,轉身往外走。

姜氏說不出話,亦步亦趨地跟在女兒身側。

章洛揚留意到母親腳步愈來愈慢,瞥一眼,發現她眉宇間有著隱忍之色。

定是舊傷至今還未痊愈。

她停下腳步,「您快回去吧。」

姜氏卻握住了她的手,「洛揚……」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想問女兒是否怪過自己,想聽女兒傾訴委屈的,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女兒像是對待一個比較投緣的陌生人一般對待她。

這不是她以為的母女久別團聚的情形。

「我……」章洛揚看著母親,艱難地訴諸心緒,「來之前最想問您的就是那幾個問題,您說了,我相信,也知足。我應該孝敬您,我知道,可是我們這么多年未見……您給我一段時間好不好?而且您今日不舒服,還是改日再好好兒說話吧?還有好多時間呢,最要緊還是您好好兒的。」

「好,好。」姜氏頻頻點頭,眼淚卻是再也忍不住地掉落。

「您別哭。」章洛揚反手握住母親的手,遲疑片刻,幫她拭淚,「我……沒怪過您,真的。我來找您之前,想的是您不認我的話,給我個說法就好,而您認我並且疼我的話,我一定會盡力做個好女兒。」

姜氏撫著心口,深深呼吸著,竭力克制住情緒,「我會盡力疼你寵著你的。」

「那就好啊。」章洛揚讓自己綻放出笑容,卻不知笑容里有著太多的落寞。

「明日再來,可是說定了。」姜氏笑著撫了撫女兒的面龐,「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嗯。」章洛揚遲疑片刻,還是款步出門。

姜氏背轉身形,往前走了幾步,淚如雨下。

章洛揚到了外院,看到阿行和沈雲蕎,一面往外走,一面將關鍵的事情跟他們說了。

阿行道:「我盡快核實。」他不信看見的、聽到的,只信自己查清楚的。

沈雲蕎卻是一言不發,緊緊地握住章洛揚的手。她最了解洛揚,知道她此刻心里不好過,卻是連理由都說不出。

章洛揚笑了笑,對阿行道:「知道你的做派,查一查更好。」

三個人走出小院兒,到了停在醉仙居門前的馬車前,恰逢俞仲堯、俞南煙兄妹兩個過來了。

「怎樣?」俞仲堯關切地看著她。

「很好。」她說,除此之外,還能說些什么呢?

母親命途多舛,被逼無奈之下拋下了她——簡單說來,就是這樣。

他問:「要不要我去……」

「不用。」章洛揚笑著打斷他,「明日你有空么?有空的話,我們一起過來。」

俞仲堯頷首。

「那就好,我們回去吧。」

「我跟嫂嫂乘一輛車回去。」俞南煙道。

「好像來的時候誰讓你跟人擠一輛車似的。」俞仲堯笑了笑,「隨你。」

回去的路上,俞南煙將連翹所說過的一些事逐一詢問章洛揚。

章洛揚就怕沒人說話打岔,一一答了。

「那就好啊。」俞南煙逸出心安的笑,攬住了章洛揚,「你要是不做我嫂嫂,哥哥也不用娶妻了。他娶誰我都會攆走的。我一見你就覺得特別投緣。不騙你,我現在看人很准的。」

兄妹相認了,南煙的性情應該是恢復了本色,愈發招人喜歡。章洛揚也親昵地摟了摟南煙,「你們兄妹團聚了最要緊。」

回到俞宅,章洛揚忙著給俞南煙安排住處。

俞仲堯已有打算:「就讓她住在後園,後園人手最多。」

「行,住處有了,我去給她看看房里的陳設,要是都不滿意,就列單子畫樣子讓人去做。眼下先讓她將就些。」

「……」俞仲堯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章洛揚捏了捏他下巴。

「我在想,這也是一條財路。」俞仲堯把她摟到懷里,「你記得的陳設的樣式,可以全部畫出來么?」

「可以啊。」章洛揚點頭,「那些很容易畫的,我在燕京的時候就經常幫雲蕎想一些新鮮的陳設的樣子,畫圖拿給鋪子的事做過幾次,都沒出岔子。」

「那就好。過幾日再跟你說好處。」

「說不說都無所謂的。」她擺手一笑,全然不在意。

午間,俞南煙、高進、沈雲蕎、孟灧堂都過來了,一起熱熱鬧鬧地用飯。

期間孟灧堂提了付珃一嘴,說是被他氣得拂袖走人了。

這人也著實難得,到了這里,似是完全放下了以前的糾葛——三個女孩都是這么想的,由此待他更和氣了幾分。

下午,俞南煙和俞仲堯、高進一起出門,至天黑在外面用晚飯才回來。

章洛揚一早得了信,胡亂吃了幾口飯,便早早洗漱歇下了。

心情很奇怪,本來是該知足,可是……有俞仲堯兄妹對比之下,足見她與母親的缺憾更多。

兄妹兩個離散之後,都清楚的記得彼此的很多小習慣,並且多年來不曾忘。所以相認之後便能迅速回到離散之前的狀態。

她呢?母親呢?

她要怎么跟母親訴說以前的自己?母親是那么堅強烈性的一個人,她又是怎樣的?如果沒有遇見俞仲堯,她與母親無從相見,便是得以相見,怕是連話都說不利落。

母親亦無從知道她的性情、習慣、喜好。

她摟著被子,闔了眼瞼,頭腦卻始終清醒如初。

俞仲堯回來時,聽說她這么早睡下已有些奇怪,梳洗歇下之後,知道她根本就沒睡著。

熄了燈,他將她攬到懷里,「怎么了?」

「沒事。」她語氣有點兒奇怪,悶悶的,像是在跟誰賭氣——自己也察覺了,便轉過身去,展臂摟住他,「抱著我睡。」

俞仲堯就笑,「本來就是這意思。」

熟悉的他的溫暖、氣息將她縈繞,卻並不能因此得到平寧。

做不到了。

情願母親給她的理由哪怕有一個是能讓她指責、介意的,如此,也能為多年沉寂的歲月、木訥的自己找到一個理由。

可是沒有。母親和她一樣,將友情看得太重,為了好友才回來的,試圖與付程鵬周旋,只是沒得到絲毫機會。

如果沒有雲蕎,如果沒有他,她章洛揚算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何來資格得到雲蕎長期以來的照顧、他一路以來的呵護?

她有著與母親酷似的容顏。母親這一生跌宕起伏,至今沒有一個良人守護在身邊。

她呢?往後被辜負豈不是更在情理之中?

到了那一天,也只能認命。

可是憑什么呢?

這一切到底該怪誰?

母女重逢帶給她的歡欣時少,落寞太多。

是她完全沒預料到的情形。

淚珠一顆顆滾落,一滴一滴落在他純白的中衣。

那么輕微的聲響,他也察覺到了。

他尋到她的手,用了些力氣握住,吻了吻她被淚水浸潤的眼角,「為什么哭?」

她想說沒事,想說別理我就好,喉嚨卻似被堵塞,發不出聲音,便只是用力搖頭。

「嗯?」他在暗夜中蹙眉。早就察覺出她情緒不對,只是不知如何開解,眼下這情形,險些就讓他疑心她受了委屈。但是分明問過阿行,阿行說一切都好。

「沒事……」她盡力說出這兩個字,情緒卻失去控制,把臉埋在他懷里,不出聲的哭著,身形隨著抽泣一顫一顫。

「沒事才怪。」他將她攬緊一些,「有心事不能跟我說么?」

她點了點頭,又搖頭。

可以跟他說,但是此刻說不出。

她無助地抬手擦拭眼淚。

讓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情形。

相識相伴這么久了,他已知道她不是輕易哭的性情,那次只是湊巧。因此更清楚,這樣一個單純的孩子哭起來,該是多讓人揪心。

「洛揚,乖。」他柔聲安撫著她,「不是說好了要睡覺么?你這夢游的也未免太早了點兒。」

她想笑,淚卻落得更凶了。

幾番安撫,毫無用處。

但他是真的受不了她哭的樣子——相逢時她哭的樣子,讓他抓心撓肝,現在這感覺,就是抓心撓肝的難過了。片刻已嫌太多。

他托起她的臉,以吻封唇,又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不要哭。」他說。

她在他意態霸道卻舉止溫柔的情形下,心緒被帶至美妙而空茫之處,忘記了哭泣。

只是手指冰冷,想尋求溫暖。沿著他衣緣,寸寸探索、上移。

他身體的溫度將她的手指溫暖,讓她心安。

「俞仲堯。」她喃喃地語聲模糊地喚他。

他的回應是扣緊了她腰肢。

她在他堅shi的脊背上,尋到了一顆小小的凸起。

是痣么?

她不確定,無意識地反復撫弄著。

分明是在撩火,卻不自知。

俞仲堯的呼吸沉了沉,隨即急促起來。

一個錯轉,她已在他身下。

她愕然,隨即才想起來龍去脈。

但是,沒什么好懊惱後悔的。

俞仲堯則是語帶調侃:「洛揚,你是真把我當柳下惠了吧?」

「……」章洛揚不是不能脫口給個回應,而是不能給。說是,他會證明他不是;說不是,照他那個性情,還是沒好果子吃。

沉吟片刻,她才怯懦地道:「我也沒做什么吧?」

俞仲堯卻道:「不委屈了?」

「嗯。」她承認。因為他讓她忘了。

「這會兒想什么呢?」他抵著她的額頭,點了點她的唇。

她環住他的頸子,「在想……你就算是不做柳下惠,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