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侍婢(1 / 2)

蒼頭奴 臧白 2559 字 2022-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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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的山道上, 一對背影相依著往山下去。男子身上背著包裹,手里牽著女子手。嘴里哼著曲兒,腳下偶爾顛得兩下。女子腰身纖細,一襲水色的長裙, 在山間的景色襯托下, 如出塵仙子。她跟男子撒嬌,說:「秦泰, 我走不動了。」

秦泰從衣襟里摸出塊方糖來, 往她嘴里送。然後把包裹掛去脖子上,彎下腰來, 一拍屁股,「上來, 我背你。」

姜黎嘴里含著方糖, 勾上秦泰的脖子, 往他背上爬。上去了, 趴服帖了,便把臉埋在他脖頸處,看著眼前的山路。她又說:「怪無趣,你給我說個故事吧。」

秦泰想了想,便給她說了個張生和紅娘的故事。這是哪里拉的呱兒,分明是胡說。那話本子里寫的, 明明是張生和崔鶯鶯的故事。姜黎不買賬, 開始胡鬧, 便把手伸進他脖子, 問他:「涼不涼?」

秦泰卻無所謂,故意道:「再摸深些。」

再摸深些摸到哪里了?姜黎耳根微紅,就把手縮了回來。她轉頭看著山間的景色變幻,覺得這該是她往後生活最幸福的樣子了。如果這一切都不會變,這就該是最幸福的樣子。她和秦泰,過最普通人的日子,平平淡淡,長長久久。

可是她看著看著,天色還是暗了下來。她開始著急,可這條山路很長很長,她和秦泰走不到盡頭。而後山里起了風,飄起雪花,濃重的夜色和寒氣一瞬間籠罩了大地。他們縮在大樹下,身上沒有火折子,生不起火。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冷。

秦泰抱著她,背貼大樹,用十分微弱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阿離,我不能帶你走了。」

姜黎冷得發抖,伸手去抱眼前的人,卻什么都抱不到。她急得哭起來,叫「秦泰」,可哪里還有秦泰。周圍一片黑暗,什么都沒有。

她哭得越發厲害,幾乎是泣不成聲。等醒來的時候,頭下枕頭已經濕了一半。刺目的日光里,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掛著滿臉擔憂神色的阿香。

阿香拿帕子給她擦眼淚,看著她浮腫的眼泡,自己也難過得想哭,嘴上說:「你若再不醒,我也沒辦法了。怎么能昏睡了也哭呢,你瞧瞧枕頭,剛換不多久的,又叫你哭濕了。」

姜黎微睜著眼睛,嘴唇翕動,好容易說出句話來,那嗓音又啞得幾乎人聽不真切。她看著阿香,問她:「秦泰……真的死了么?」

阿香吸吸鼻子,半晌才點頭,說:「嗯,沈將軍也派人去找過了,那里確實下不得人去,又高又險,也沒找到能去那里的路徑,是個死地兒。原就是中了埋伏挨了許多刀的,就是不掉下去,也活不成。」

姜黎這又合上眼,眼淚從眼角又流出來,清水般的兩行。她操著嘶啞的嗓音說話,讓阿香,「把帳門放下來吧,照得難受。」

難為今天出了這么好的太陽,阿香也是為了讓她曬曬,才掀開了帳門。這會兒聽她這么說,自去放下來,又道:「你歇會兒,莫要亂動,我給你去伙房拿些吃的。旁人都忙去了,留了我在這照顧你。」

姜黎把頭歪向一邊,不再說話。阿香便站在帳門邊嘆了口氣,打起帳門往伙房去了。到了伙房,那里還有的不過是些剩飯冷菜。她舔著臉兒去求趙大疤,「給口鍋使使,我熱些飯菜,帳里的阿離姑娘醒了,要口吃的。」

趙大疤不大想搭理她,但也沒那么不近人情,便看也不看她道:「自己弄去吧。」

「誒。」阿香應了聲,自去弄了些清淡的,放去鍋里生火煮起來。

弄好了,拿個食籃裝起來,出伙房。沒走幾步,身後又追上那周長喜來。袖子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包著蝴蝶樣的點心,往阿香的食籃里塞,「我前幾天去買菜,順手買了些酥啊糕啊的,也就剩這一塊。你拿回去,給阿離姑娘吃吧。」

阿香嘆口氣,也不推辭,「你是個好人,這營里上下,可都當笑話看呢。」

「別這么喪氣。」周長喜把手縮進袖子里,「回去吧,好好開解開解她,別叫她犯傻。」

「誒。」阿香應下,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挎著那食籃子回去了自己帳里。

她原說了讓姜黎莫要亂動,可進了帳還是發現人不見了。心頭一陣著急,只得把食籃子放下來,往各處找她去。營里找了遍,也沒瞧見人。後來找人打聽著問了,才知道往訓練場那邊去了。阿香便又避著那些將士,悄悄往訓練場那邊去。被人看見了,少不得要受幾句訓斥。

然到了訓練場也沒找著人,她站著四望,又往東去了去,才瞧見姜黎站在那空地上。身形單薄,遙遙地看著東邊兒的荒野。之前秦泰出去辦事的時候,她每晚都會來這里等一陣子。阿香意會過來,便嘆了口氣往她身邊去。

到了她面前,伸手上去捏住她的手,勸她:「回去吧,我給你弄好了飯,回去吃點。」

姜黎目光空洞,搖搖頭,「我要在這里等他回來,他說他會回來,帶我離開這里的。」

阿香拽不動她,也不能把她打暈了扛回去,是以就陪她等起來。到了傍晚,周圍寒氣漸重,她又回去拿了幾件衣服,過來給她披上。

現在軍營里人人都知道事情的原委,阿香心里更是跟明鏡兒似的,所以她不敢去沈翼那邊勞煩沈翼。如果說,以前她還覺得沈翼是喜歡姜黎的話,現在就什么也不敢說了。在一個男人身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有幾個能大度到不計前嫌的?況且,他還是個將軍,軍營里頭一個要身份臉面的人。

阿香在姜黎身邊嘆氣,姜黎聽在耳朵里,便開口說:「你回去吧,別陪著我折騰。」

阿香又嘆口氣,耐心也沒之前那么足了,說:「你也知道是折騰,就該跟我回去。咱們都不是那命好的人,能活著已經是上天眷顧了,其他的,不敢奢望,你怎么不懂呢?這會兒,這個軍營里可還有人心疼你?沒有了!你不心疼自己,折騰死了,也就一條賤命!」

姜黎被她這話激得也來了脾氣,便吸吸鼻子,話語清晰道:「我就是願意死這兒,不必你操心!秦泰死了,你讓我怎么好好兒回去吃飯睡覺?!啊?」

阿香抿氣,突然厲聲反問她:「你身邊就死過秦泰一個人嗎?!」

姜黎被她問得愣住,她卻不住嘴,繼續說:「你父母兄弟,哪個還活著?!他們若不是死了,你能落到今天這地步?翠娥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告訴你知道,你能為翠娥也折騰幾天嗎?!趕明兒我死了,你還能不能折騰?!」

姜黎皺起眉來,鼻子凍得通紅,眼里汪滿了眼淚,好半晌鼻音極重地問:「翠娥怎么了?」

阿香壓壓脾氣,聲音轉小,「不知道發的什么臆症,非要出去伺候人。本來人就厭她年紀大,不愛搭理她。她偏還不拿捏自己的脾氣,在人帳里撒潑,把人得罪了。當晚就被捆了,赤條條在外頭綁了一夜,凍死了。」

姜黎聽完阿香的話,張嘴吸氣,眼里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憋住哭聲,半晌擠出句話來,「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

阿香看她這樣又難受,抽出袖子里的帕子給她擦眼淚,「你莫哭了,清冷的天。她自己愛作,又關你什么事。」

如果不是她跟她說秦泰答應了帶她回京城,她也就不會有那份過於強烈的期盼。她一定是看秦泰死了,希望轉失望,一時受不住,才去做了那些事。那是自己找死,應該也就不想活著了。

姜黎斷斷續續地把話說給阿香聽,阿香聽罷了,也不過就幾聲嘆息,說:「你讓她滿懷希望過了這么些日子,足夠了。如果秦都尉活著,確實能行個方便帶她回去。沒了秦都尉,她自個兒也知道,自己是回不去的。而且她年紀上去了,在軍營里待不了多少日子。今天不死明天不死,也熬不過後天。怪不到你,你若沒給她這個希望,她不過死得更平淡些。」

姜黎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理,她也沒法再去細想。她收了眼淚,看向東方混沌的一片夜色,說一句:「秦泰不會回來了。」

阿香在她身邊捏住她的手,「別想了,慢慢就會忘了的。你以為你們感情很深,其實沒有。你們才認識多少日子,又經歷過什么?只是日子艱難,遇上了這種朦朦朧朧的歡喜,想嘗一嘗味道罷了。與你比起來,更該難過的人,其實是沈將軍。他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只怕怎么也沒想過,會走到今天這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