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侍婢(2 / 2)

蒼頭奴 臧白 2559 字 2022-11-15

姜黎轉頭看她,「是我的錯嗎?」

阿香搖頭,「不是你的錯。」誰都沒有錯,一定要怪誰,就怪老天爺吧。

這話後兩人之間是一陣沉默,姜黎這也才真正了解,面上灑脫的阿香,骨子里是最世故的。她好像看透了一切,懂許多道理,卻活得最簡單純碎。有時顯得沒心沒肺,可有心有肺,又能怎樣呢?

阿香看她兩眼,把她往營地里拉,緩解了凝重的氣氛,問她話,「你以前做小姐的時候,也這個樣子?什么都是自己的錯,對什么都愧疚?」

「沒有。」姜黎跟著她的步子往前走,「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可憐,什么叫同情,很少難過。每日里想的,就是怎么折磨別人,開心自己。也就到了這里,發現自己和別人沒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投胎投的好,又哪來的十多年囂張活法。」

阿香跟她說話,想慢慢疏散她心里瘀積的情緒。說開了,會比憋在心里好很多。因她慢走在旁邊,又問:「你就沒有過心上人?」

「有。」姜黎坦然,「打小玩到大的,覺得這輩子也就該嫁給他。說是心上人,這會兒也不知道算不算。橫豎以後不會有關系了,自打我到了這里,就沒想起過他。隔了十萬八千里,都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阿香徐徐又問:「跟秦都尉比呢?」

提到秦泰,姜黎心里不自覺生出刺痛。她微微低頭,開口說:「不一樣,我跟他在一起是最勢利的樣子。和秦泰,沒有心防,沒有架子,可以混說胡鬧……」話說到這里,姜黎就開始哽咽起來。

阿香還要再說話,腳下忽躥來個東西,嚇了她一跳。再定睛去看,是只兔子。她便小心起來,一把撲過去逮住了那只兔子。本來她們會去背面小山上拾柴火,偶爾也會逮到兔子烤了吃。這只兔子不比山上那些靈活,一撲也就撲到了。

阿香沒了那哄人的心思,拎了兔耳朵起來,到姜黎面前就說:「走,回去烤兔肉給你。」

姜黎被她打岔過去,少了些幽怨的樣子,鼻音卻還是很重,看了看她手里的兔子道:「受傷了么?跑也不跑。」

阿香低頭湊過去看看,果然發現兔子的後腿受了傷。這也沒什么妨礙,反正都是扒了皮烤來吃的。她拎了兔子往回走,那手又牽上姜黎,步子也快起來。

這么急吼吼地趕到帳篷里,放下帳門就找人要刀,說:「快來宰了這小畜生。」

姜黎臉上沒什么精氣神,看著她們果真拿了刀來,要弄死這只兔子。她忽又想起秦泰,眼鼻發酸,便說了句:「別殺了,給我罷。」

阿香回頭看她,「你要它做什么?」

「養了玩兒。」姜黎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雖然濃重的鼻音根本蓋不下去。

阿香並帳里的女人都知道她心里難過,眼泡這會兒還是紅腫的,自然也就應她了。把兔子送到她懷里,安慰她,「莫要再想了,你要,就給你。」

「謝謝。」姜黎接下那兔子來,抱在懷里,去到自己床邊找布料子。她記得阿香那里有葯粉兒,治傷口用的,便要了些,灑在兔子的傷口上,又拿布給它包扎起來。而後又給這兔子弄了個窩,好不盡心。

阿香坐去床上,仍是一貫的作派,打趣她:「你弄了也沒用,不定承你的好兒。捱不到明兒早上,就得自己跑了去。還不如咱們吃了,好歹在肚子里。」

姜黎把兔子放去窩里,回來坐到自己的床邊上,小聲說:「跑就跑了吧,說明沒緣分。」

看她這樣,阿香也就不再混說。她下午從伙房拿回來的食籃還在,里面的吃食卻涼了。少不得又得去伙房麻煩趙大疤一遭,熱好了再拿來。

姜黎沒胃口,根本不吃。阿香便拿了那蝴蝶酥送到她面前,說:「周長喜特意給的,別的不吃,你把這個吃的。咱們可都沒見過這東西呢,別叫咱們眼饞。」

姜黎搖搖頭,「你們吃吧。」說罷了也不梳洗,脫了身上衣衫,往床上睡著去了。

帳里的人大約都能理解她的心情,這會兒也就不擾她了,讓她自個兒躺著。而後連說話的聲音也壓些,希望能不吵著她。姜黎躺在床上,那眼淚自然還是忍不住地往下落。她不知道得要多少日子,才能笑著想起秦泰。

姜黎是流著淚入眠的,次日醒得極早,起來眼睛還是腫的。她去看那只灰毛兔子,發現它並沒有走,窩在帳篷一角,驚猝猝地看著她。她蹲下來伸手去摸它,它便往後縮,躲開去。姜黎便就不摸了,去梳洗跟著女人們到伙房吃飯。

而後日子恢復到最尋常的樣子,在這里,沒有那么多時間和地方給你傷心難過。翠娥死了,帳里的人也從來沒當過回事。之於秦泰的死,更是跟她們無關。行軍打仗的,只要開戰,每天都有人死,實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姜黎收起了眼淚,每日跟著女人們燒熱水洗衣服,去小山拾柴火。而那只灰毛兔子,一直也沒有走。它腿上的傷,在開春的時候已經好得全然看不見蹤跡。而這時,它已經不再害怕這帳里的女人們。時常還會跟在姜黎身後,隨她在營地和印霞河邊往來。

沈翼也沒有再找過姜黎,秦泰的死,他到底有多傷心,姜黎也無從知道。雖然身在同一個營里,卻還是生出了天與地的隔絕距離。而對於別的男人,姜黎也成了軍營里最不能碰的女人,沒人敢對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三月末時,空氣里到處都飄著暖融融的氣氛。軍營里又來了新人,囚車壓著,一氣送來了三個。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紀,都是身著襤褸的舊衣。

她們從囚車上下來,被推搡到帳前,解開手腳上鎖鏈,便成了和她們一樣的人。說她們叫什么,有人稱為軍-妓,有人稱為營妓。最為少見的,說她們叫蒼頭奴。

蒼頭奴,那是詩文里的詞兒。

五千甲兵膽力粗,軍中無事但歡娛。

暖屋綉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

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野酡酥。

紫紱金章左右趨,問著只是蒼頭奴。

美人一雙閑且都,朱唇翠眉映明矑。

清歌一曲世所無,今日喜聞鳳將雛。

可憐絕勝秦羅敷,使君五馬謾踟躕。

野草綉窠紫羅襦,紅牙縷馬對樗蒱。

——岑參《玉門關蓋將軍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