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刺頭(2 / 2)

蒼頭奴 臧白 2414 字 2022-11-15

說罷了話就往姜黎這邊走過來了,到了她面前,搭起兩只胳膊在身前,看著她問:「我想睡你這里,你讓讓成么?」

姜黎本來和阿香是個看戲的,卻沒想到這會兒找上她了。然找上她也不意外,她的被褥比別人的新上許多,那是她剛來不久,沈翼因為她的傷叫人給送的。冬日的厚被子改了薄,這會兒蓋是正好的。

姜黎不知這人什么來路脾性,一來就弄得帳里雞飛狗跳。但既然被囚車押到了這里,那還能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么?因她便睜大了眼睛仰起頭看她,端的一副聽不懂她在說什么的樣子,又好像在說:「你逗我呢?」

那女人偏還耐著性子,又說一遍,「你能讓讓么?」

姜黎便端著那表情,搖了搖頭。阿香在旁邊又嘆氣,看向這女人,說:「我這妹妹是個瘋子,你莫要惹她。惹惱了,瘋起來誰都咬。你剛來的,問那些軍爺們要些存下的被褥去,咱們搭上床鋪擠擠,就成了。平白惹這些事,做什么?」

那女人聽完阿香的話,忽冷笑一聲,「你們現在大可以不讓著我,等明兒就讓你們知道,這里誰說了算。」

「誰說了算呢?」阿香搖起頭來嘀咕,把目光遞向姜黎。

姜黎拂了臉上的神色,看向阿香,正經起來,「咱們這里啊,誰說了都不算,橫豎都是賤命。那些軍爺不管咱們的事兒,哪怕是死幾個人呢,也沒人追問。」

其他女人看帳里三個和這女人對立了起來,也便都不壓著了,七嘴八舌呱噪起來,到這女人面前數落她——

「這都遭了難了,還拿橫呢?」

「今兒的事不追究了,再有下回,讓你光腚出去走一圈,你信么?」

「咱們這么多人,還能叫你一個新來的欺負了?」

「你當別人都傻子,沒瞧見自己連傻子都不如。」

這女人被罵出了情緒,拿捏人的氣勢也沒有了,躲開帳里的女人們,往一邊躲著去。那嘴里還嘀咕,只說:「沒眼色的東西!往後有你們受的!」

這樣又針鋒相對了一會兒,等這女人嘴里再沒了話,女人們也才安靜下來。那原本跟她說話的姑娘,這會兒才又默默去她旁邊,小聲說:「原就不該翻,她們也不是好惹的。」

「有什么不該翻?」那女人氣不過,「這里的東西,哪一件真是她們的?都是些腌臟貨,還跟我搶。你等著瞧吧,沒她們的好日子過。讓著我些,我後頭記著她們好。」

那姑娘抿抿唇,便沒再出聲。路上她與這女人相熟起來,就覺得她厲害。遭了難了,一點兒難過的心思也沒有。到了這里,還是囂張,不拿這里的人當活人。另一個呢,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過,險些暈死過去,難為她活著到這里。兩個選其一,她就選囂張的這個親近了。

卻說這個姑娘是個老實人,沒有過於強烈的求死欲,也沒有不識時務的囂張勁兒。她叫安怡,頭先一直是給人做丫鬟的,也做過通房。後來被家里主母虐打,賣去了青樓,幾經輾轉,又到了這個地方,沒有過過什么像樣的日子。

她親近的這個女人,叫蘇煙絡,也是館子里的人,風月場上呆慣了的,還做過花魁。做過花魁的,樣子自然不差。聽她自己說,是遭了小人暗算,才被發配到了這里。要不然,她這會兒已經是王公貴爵家里的姨太太了。

而縮在帳篷角落里那個,安怡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這會兒也是不剩下幾口氣了,不知道還能捱幾日。這樣的人最受罪,不想受被發配侮辱的苦處,又也狠不下心去死。就這么捱著,做些無謂的掙扎。

阿香和姜黎也是看到了這個,站起身過來她身邊,伸出手碰她一下,問她:「你還好么?」

這人便往後縮,不抬頭也不說話。這讓姜黎想起自己剛來這里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不想理任何人。一個人靜靜悄悄的,活著死了,都沒什么所謂。要說哪里不同,便是這姑娘顯得柔弱可憐。當初姜黎不是這樣的,她面上帶著傲氣,死撐著那口氣,放不下自己的自尊心。

姜黎看著她,便嘆了口氣,跟阿香說:「去伙房給她要些吃的吧,肯定是沒吃了。」

阿香點了下頭,又與帳里的女人交代幾句,讓看顧些,兩人便出帳篷往伙房去。這會兒已經過了午時,吃的是不剩什么的。阿香和姜黎都知道趙大疤不好相與,自然去找周長喜。周長喜也與兩人相熟,便隨意找了些吃的出來,給她們說:「早上吃剩的饅頭,沒什么好的。要粥菜什么的,沒有了。」

姜黎看看那半干的饅頭,又看向周長喜,「給壺白開水也使得。」

這沒什么難,周長喜便燒了一壺給她。姜黎便拿了這些簡單粗糙的吃食,回去帳里。到了里頭發現,那姑娘已經坐起來了,在女人們堆里,臉上仍掛些驚猝猝的神色。

姜黎和阿香到她面前,把那饅頭送到她眼前,「沒什么好東西,吃得下么?」

一路上過來,哪里過過什么好日子。這姑娘伸出手來,接下那饅頭咬在嘴里,眼淚便啪啪往下掉。阿香那邊兒給倒了碗白水,回來她旁邊挨著坐下,「覺得噎的話,喝點水順順。也別太難過了,來都來了,安心待下。」

這姑娘接了白水,喝一口又去咬饅頭,仍是不說話。阿香便又開始絮叨起來,說什么,「習慣了也就好了,你瞧咱們不都好好的。你只要記得,把那些個軍爺伺候舒服了,自己也才能舒服。別犟著性子,自己白受罪,折騰不下幾回,還得爺長爺短地伺候……」

姜黎聽著阿香說這些話,再看這姑娘,心里生出深深的無力感。家里遭了難,一日不得好過,到了這里,誰都不能立馬就撫平心里的傷痕爺長爺短千嬌百媚地去伺候男人。阿香說的話哪里都沒有錯,可是,總歸是太輕巧了。

姜黎吸吸鼻子,打斷阿香的話,溫聲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把嘴里的饅頭咽下去,沉默了半晌,而後輕啟雙唇,「衛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