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歸程(2 / 2)

蒼頭奴 臧白 3005 字 2022-11-15

但這樣一個美麗嬌柔的女人在軍營里,怎么閑擱得住?總要有人打起歪心思的。那李副將軍早垂涎姜黎的美貌,但礙於她被沈翼相中了,自己不好上手。現下瞧著沈翼是把這人給忘了,自然又動起了歪心思。

他在練兵閑暇之余,開始找阿香到帳里伺候,還叫她:「阿離在帳里無趣兒,你也給本將軍帶來。」

阿香原詫異他怎么找到了自個兒,聽了這話便明白了,原是惦記著姜黎。她抹不過李副將軍的面子去,但也知道姜黎心性高,自然回來與她商量,「告訴沈將軍去么?他知道了,李副將軍一定不敢。」

姜黎搖頭,「沈將軍是我什么人?」

阿香被她問住了,蹙眉,「那還是要去他帳里?」

「去吧。」姜黎倒是瞧不出有什么異樣,話說得坦然,「我寧願伺候別人,也不想再見沈翼。來了這里,總是是伺候人的,躲不過去。即便能躲一陣子,也躲不過一輩子。遲早都要走的這一步,早一點晚一點,也不差什么。」

阿香原覺得這事於她艱難,抹不開面兒,心里擱不下自己的脾性,然沒想到她說得這般輕松。她自己倒是緩了一陣,而後問她:「你當真這么想?」

姜黎把手里的線繞在指尖,打個結扣,「不這么想還能怎么想?」

阿香看她倒不是說得違心話,擱下手里的東西拍了下手,「這就不為難了,你跟著我,我叫你少受些難處。」

姜黎看向她,忽也放開了道:「教教我也怎么快活?」

阿香一本正經清清嗓子,往她面前湊湊,小聲道:「她們都說,李副將軍不行,那里忒小!」

姜黎原還能當常話說道的,聽阿香這么說,臉上驀地一紅,打了她手背一下,「呸!」

大雪在下足了七日後便停了下來,雪後初晴,陽光於半空灑照下來,帶著冷冷的溫度。軍營積攢了七日的衣裳,女人們便又馬不停蹄地忙了起來。印霞河邊鑿開窟窿,木桶砸進去打上來冰冷刺骨的河水,衣服便要按進這水里洗。

在暖帳里焐了六七天後,於那些女人來說,這便成了件極為痛苦的事兒,可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得咬緊牙關洗罷了。姜黎亦是下不去手,呵氣數遍,都在指尖將將碰觸到水面的時候縮了回來。她手上的凍瘡好容易好了,現在想想那下水的滋味,牙根兒咬碎了也下不去。

翠娥在她旁邊,看了她兩眼,溫聲道:「你別洗了,總共你那也沒多出來多少,待會子咱們分一分,也就洗了。」

姜黎在阿香面前說過,不做這事兒,雖阿香這會兒也開口叫她擱著,但終究她自己心里還是過意不去。以前她是主子的時候,理應覺得這些臟活累活就是下人做的。可如今她不是主子,也就是做這些事兒的奴才,心里本來就在意尊嚴,遂也不想讓人拿著這事兒說話。

她兀自想了一陣,抬頭看向阿香和翠娥,「我往伙房去一趟,問他們借口鍋使使,不知成不成。」

阿香和翠娥是聽懂了,她要借口鍋燒熱水。這是個法子,也不是就沒人想到的,阿香吸了口氣,「沒人敢去過,他們不理咱們,礙了他們的事兒,還要挨罵。伙頭軍趙大疤,就是脖子上有道疤的那個,一臉凶相,最是難相與的。還記得那回我要了半個饅頭,可受大臉子了,也就給了半個,還是看在你伺候了沈將軍的面子上。」

姜黎抿了口氣,「你們都說我現在是沈將軍的人,他會不會看在沈將軍的面子上,答應我?」

旁邊翠娥又吸了口氣,「說不大准,要半個饅頭那是小事兒,這會兒你要用他鍋灶。他還得熬燙煮飯,不定給你。有沒有好話好臉子,也不知道。」

姜黎越發覺得底層人過得豬狗不如,以前她罵別人豬狗不如的東西,那是罵人卑賤,而現今這個豬狗不如,是實實在在的生活狀態。覺得兩者好像差很多,然好似也沒什么差,卻在她心底一遍遍地過來過去。其實差的,只是身份的變化罷了。

姜黎有些要放棄了,伸出手來又打算往水里按。指尖按進去一半,那刺骨的寒冷便躥遍了全身。她忽而彈立起來,有些生惱道:「什么尊嚴面子,通通都不要了,我給你們求去。」說罷雙手在身上擦了擦,便跑了去。

阿香一眾人未及反應,已見她跑出了三五十步。身影遠遠去了,阿香把手從盆里拿出來,放到腋下焐了焐,「要是真能求來,倒好了。」

「希望吧。」余下的人三三兩兩應,那眼里盡數裝著期待。

而姜黎一路小跑到營地,略帶些喘息便直去了沈翼的帳篷那。他的帳篷好找,在正中間那座待客見人的大帳篷旁邊,是住人帳篷中最大的一座。她到帳門外便生了遲疑,在外頭跺了一陣腳,然後發現四下無人,想著大約沈翼也不在,就打了帳門伸頭往里瞧了瞧。

還沒瞧個仔細呢,忽叫人從外頭拽了肩膀,一把拎了出來,叱問聲也在耳邊,「什么人?」

姜黎被一個拉拽後趔趄了幾步,立定身子的時候看到面前的人是秦都尉。他一身甲衣,身後站著兩排巡邏的人。見著姜黎,他蹙了一下眉,「怎么是你?」

姜黎不想跟他說話,抬手在嘴邊呵了兩口熱氣取暖,眼睛仍往四處看去。想了想,大約這會兒人都去操練了,營里暫時空了下來。

秦泰看她不說話,直接看也不看他,便有些氣惱。支開身後的人仍巡邏去,自己留下來雙手抱在胸前與姜黎對峙,問她:「前幾日才答應的我,離沈翼遠些。這才幾天,又找上門來,什么居心?」

姜黎乜他一眼,還是不說話。她確實對這個秦都尉印象不好,拿權拿勢,什么都想插一杠子,純屬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整個軍營,除了沈翼和他,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再說沈翼和他,沈翼到底沒有端著一副惡心嘴臉在她面前拿地位啊。她以前也是有地位的,這會兒自然討厭秦泰這個樣子。端起來的架子,那能是真的?她一眼就瞧得出來,狗仗人勢罷了。

秦泰瞧她這個樣子,便越發生氣,惱起來就恨鐵不成鋼道:「沈翼怎么就瞧上你,瞎了眼了瞎了眼了。你看看你自己!你不是大小姐了!你是西北軍的營妓!你要有個奴才該有的樣子!明白么?!照這么看,以前你得多招人恨啊!」

姜黎聽得煩了,還是不看他,只小聲說一句:「閉嘴!」

秦泰被她叱得一愣,這語氣聲口,可比他自如多了。他又要開了口說話,姜黎這回看了他,截住他的話道:「你別再廢話了,聽著呱噪。什么事該你管什么事不該你管,你自己不明白?我和沈翼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你插手?我該不該要不要離他遠遠兒的,那是我的事。他對我是喜歡是厭惡是怨恨,那是他的事。哪一樁哪一件兒,和你有關?除非我說的是真的,你喜歡他。」

「你……」秦泰惱著臉色又要開口,姜黎偏不讓他說,繼續道:「除非你現下就把我打死了,或者能拿我怎么著,不然就閉嘴。你再聒噪,我日日來帳里找沈翼。讓你瞧著難受,拿頭撞牆去。」

「要不是沈翼不讓我……我……」秦泰氣得拍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刀鞘,瞪眼盯著姜黎,把嘴閉上了。

他不走,姜黎也不攆他走。她只不看他,在帳外耐心等著沈翼回來。河邊的女人們還在熬著,大約也都盼望她能帶個好消息回去。這樣站著等了約莫兩刻鍾的時間,沈翼領著兩個士兵回來了。與她目光相觸的時候,微愣了一下。

他走到近前,又看了一眼秦泰,出聲:「有事帳里說。」

旁邊的士兵抬手打起了帳篷,沈翼躬身進去,秦泰和姜黎便連跟著去到帳里。於姜黎看來,沈翼願意見她,平平常常的態度,已是最大的幸事。她和沈翼之間糾結復雜,能表面如常下來,已是最難得的了。即便過往拋不下,現時能讓兩個人安穩度日,也是好事。主要是她,想安穩度日。

入了帳篷,秦泰抱著胳膊往旁邊一杵,只看著姜黎。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不離,好像在說——看你又要生什么幺蛾子。

姜黎覺得這人十分無聊,自先向沈翼請示:「將軍能讓秦都尉出去嗎?」

沈翼坐在案後,看向秦泰,「有事要稟么?」

秦泰立刻站直了身子,一時沒接上話來。沈翼便也不要他再開口,直接道:「出去吧,交代你的事仔細辦好。若有情況,及時來報。耽誤了事情,不是擔責任那么簡單的。」

秦泰再是想管這閑事的,也不得空了。跟沈翼應了聲「是」,便退身出了帳篷。出帳前還不忘多看姜黎一眼,生怕她能吃了沈翼一樣。

等秦泰出去後,姜黎的面色便全然沉穩了下來。她猶疑了半晌,給沈翼下了膝蓋。這一跪,認了她們間的尊卑貴賤,認了地位對調這件事,認了許多許多。她頷首低眉,認認真真地跟沈翼說話,「奴才……奴才,想求將軍一件事。」

沈翼眉心微蹙,然只是一瞬。他眸子里暗色深沉,仿佛能吞下一方天地。他看著案下跪著的女人,心間如刀鋒劃過,傳來細辣的痛感。而後聲音也冷得人發寒,沖跪在他面前的人說道:「姜黎,站起來!」

那廂姜黎抱著沈翼的衣裳,出帳便穩下了步子。依著這幾日對營地的了解,把臉半埋在衣衫間,擋著寒風去到營地西側的印霞河邊。她們每日都要拿了軍中所有的衣物鞋褥來洗,不管嚴寒還是酷暑。大約也就是雨雪天兒,能躲那么幾日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