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孟雲遙是剛醒,秦池只當她是還有些不舒服,並沒有想到,孟雲遙此時此刻早已經開始算計人了。
「咳咳……殿下!」孟雲遙一臉蒼白的躺在他懷里,氣息微弱道:「雲遙沒事,只是……只是覺得,殿下對雲遙實在太好了!
能讓雲遙再回到這世上,見到殿下,見到三妹妹,是雲遙天大的福氣,這救命之恩,雲遙永志不忘!」
秦池也紅了眼睛。
他之前因為雲遙在珠寶閣中用金鐲子碰碎那老板娘玉簪子的事,還耿耿於懷,覺得雲遙變了。
然而,方才見到雲遙被吊在樹下,那樣柔弱無依,還不顧自己安危讓自己走……心里哪里還有什么怨氣所言?
雲遙是因為他才過上苦日子的,是他不能讓雲遙享受榮華富貴,又憑什么責怪雲遙呢?
想到這兒,秦池真是恨不得自己立刻登基為皇,將整個南齊都送與她!
可孟雲遙這會兒要的可不是秦池的感動,她眸光溫柔清澈,像是經過這生死一事,看淡了許多事一般。
招手便輕聲喚道:「三妹妹!姐姐這次險些摔下懸崖粉身碎骨,多虧你和楚世子還有殿下前來營救。
姐姐心里實在感動極了。
如今寶箏已瘋,哥哥也入獄,你便是這世上除他們以外最親的人了。
從前我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原諒我可好?」
孟雲遙從前是溫婉大方的模樣,但到底有鄭綉蓮骨子里的善於故作柔弱。
此時剛逃過一劫,蒼白臉上柔柔弱弱的愧疚,便越發襯得她楚楚可憐起來。
秦池一聽,卻是火冒三丈。
是了,他方才讓顧寶笙過來,是讓她做什么的?
明明就是讓她在雲遙受了驚嚇後安慰雲遙的!
可是這個女人,竟然轉頭就只顧著和楚洵濃情蜜意,半點兒都沒有把自己這個太子的命令放在心上。
這讓秦池心里怎么舒服得起來?
他當下便沖著顧寶笙怒喝道:「那個女人,你給孤過來!沒聽見雲遙有事跟你說嗎?
先前孤讓你安慰雲遙,你可是忘了不是?
若你……」
「寶笙記得呢。」顧寶笙微微朝秦池屈了下身,微翹的眼尾邊,長長的睫毛微微閃動,美得如同蝶翼。
她十分平靜道:「寶笙是見太子殿下和孟大姑娘有事在說,不敢打擾,這才站在一邊的。
眼下,太子殿下既然和孟大姑娘把話說完了,寶笙自然是該過來安慰孟大姑娘的。」
秦池有心痛罵顧寶笙一頓,然而孟雲遙還有傷在身,又是想跟顧寶笙重修舊好的。
少不得的,他只能把罵顧寶笙的話憋回去,而後沒好氣道:「那你還不趕緊過來!
還等著讓孤過來請你不成?」
「寶笙遵命。」
顧寶笙淡淡點了下頭,而後不疾不徐的走了過來。
然而,楚洵不放心,一直跟在了顧寶笙身後。
孟雲遙垂下頭,余光瞥了眼底下的懸崖。
旋即抓住秦池的手,努力的站了起來。
「雲遙……」
秦池的語氣滿是擔心。
孟雲遙卻是柔弱一笑道:「殿下,這不妨事的,我有心與三妹妹冰釋前嫌,又怎能坐在地上,如此不禮貌呢?」
正說著,顧寶笙和楚洵便已經走到了秦池和孟雲遙面前。
孟雲遙此刻滿臉都是愧疚,滿眼都是自責。
不等秦池反應過來,她便「噗通」一聲跪在顧寶笙面前。
「孟大姑娘……」
「雲遙!」
「殿下!寶笙!你們請聽雲遙一言!」
孟雲遙跪在地上,滿面淚痕道:「雲遙從前不會為人處世,寶箏和姨娘又是雲遙的親妹妹,親生母親。
因而,即便有時,雲遙知道她們的錯事,也不敢幫著寶笙你,唯恐她們被趕出顧府。
大抵是老天爺有眼,寶箏和姨娘都自食惡果,並沒有傷到寶笙你。
可是,姐姐我心里對你有愧啊,寶笙!
眼下,姐姐便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寶笙……你能否看在姐姐從前對你的好上面,再叫我一聲姐姐。
我們還像小時候那樣好,你喜歡的,姐姐都全部讓給你好不好?」
秦池有心說,若是顧寶笙喜歡他可怎么辦?
畢竟,雲遙從前雖然不說,可是雲遙的丫頭卻總是告訴他真相的。
顧寶笙氣不過雲遙搶走了他,總是在府里欺負雲遙。
然而,一對上楚洵嘲諷的目光,秦池便漲紅了臉。
楚洵那意思,好像便是在說,他秦池又趕不上他楚洵,顧寶笙眼光沒那么差似的!
秦池別開眼,不去看楚洵,只盯著孟雲遙。
見她對顧寶笙那個女人如此委曲求全,秦池又是心疼又是酸澀。
當即便幫著孟雲遙開始一臉不悅的數落起顧寶笙來:「顧寶笙。
雲遙從小便是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都讓給你,你能不能有點兒良心啊!
她才從懸崖邊兒上被救回來,你就這么冷血無情的看著她在地上跪著?
害你的是她不懂事的妹妹又不是她!再說你如今都快嫁給子珩,有了這樣一樁婚事,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難道非得抓著從前的事情不放手,非得看著雲遙愧疚傷心,你才高興,你才滿意嗎?」
秦池話一落,孟雲遙便捧著臉委屈的低聲啜泣起來。
「不怪妹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妹妹若是不願意原諒我,我便是在這兒跪上一輩子都是心甘情願的!
殿下,您不要再說寶笙妹妹了!算雲遙求您了!」
沉寂許久的山風終於開始慢慢吹拂起來。
然而燥熱的風卻將這滿地的血腥味吹得愈發濃重惡心起來。
再見到孟雲遙那張楚楚可憐,盈盈柔弱的臉,顧寶笙只覺得腹中都在翻滾著惡心。
偏生,秦池是個不長眼的,也不等她回答便頤指氣使的命令道:「你這個女人,別不識好歹了!再讓孤的雲遙跪出病來,孤要你償……」
「寶笙知道了。」
顧寶笙怕楚洵一個不悅把秦池弄死了,連忙用手勾了下楚洵的手心兒。
她笑對孟雲遙和秦池道:「人都說『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今姐姐遭此大難平安歸來。
我這個做妹妹的,又怎能還斤斤計較,抓著從前的事情不放呢?
自然是該不計前嫌,原諒一切的了。」
孟雲遙聽了,吧嗒吧嗒流淚的眼睛,這才收了眼淚。
抬起一雙淚汪汪的眼,柔弱欣喜道:「妹妹這樣說,姐姐我真是……真是太感動了!
從此以後,我們便是一家人,相親相愛,再也不分離可好?」
顧寶笙淡淡一笑,並不理會,只道:「姐姐起來吧。」
可孟雲遙卻像是極為高興,扶著秦池的手便站在了顧寶笙面前,用另一只手抓著顧寶笙,一臉歡喜,卻又眼底含淚,連連道:「妹妹……你真是太好了!你和殿下真是太好!」
顧寶笙低頭看著孟雲遙死死抓住自己的手,還將自己手腕兒都抓出了紅痕,再看著孟雲遙眼底極力掩藏的惡毒與興奮,還有她死死抓住秦池的手,一瞬間便明白了什么。
她微微側了下頭,楚洵便立馬負手,不動聲色的朝身後的凜四等人打了個手勢。
而那邊的孟雲遙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顧寶笙從前和她的「趣事」。
譬如,顧寶笙妒忌她有好看的珠花簪子,弄斷了,她這個姐姐卻不計較,又比如,顧寶笙妒忌她寫的一手好字,將描紅的紙撕碎了,害她被女先生責罰,她也不予計較等等。
孟雲遙一面說,一面見身旁的秦池流露出嫌惡的恨意,心里得意極了。
這下啊,不光是秦池,連錦衣衛的許多人都會知道顧寶笙的惡毒了。
可是,她要的結果,可不止這些啊。
孟雲遙和顧寶笙說完話,剛要拉著顧寶笙一同下山時,身子卻猛然朝外一晃,險些要從山頂栽倒下去似的。
偏生,顧寶笙站在里面,孟雲遙站在外面,瞧著便是顧寶笙聽了方才孟雲遙的一些孩童趣事,恨孟雲遙說了她小時候的丑事,這才下黑手一般。
秦池當即便憤怒至極道:「顧寶笙,你這個女人,怎能這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剛說和雲遙什么都不計較,此刻卻做出推雲遙下懸崖這般惡毒的事呢?」
顧寶笙無辜的搖頭,「太子殿下,不是寶笙……寶笙沒有……」
「孤都看見了,那明明就是你,你還不承認!」
若不是楚洵在這兒,他非得把顧寶笙這個兩面三刀的女人丟下去喂狼不可!
然而,楚洵這會兒有事被凜四叫到了一邊,其實他小小的嚇一下顧寶笙,讓她在懸崖邊上站一會兒知道害怕求饒也總是好的!
省的她總以為雲遙沒有受什么驚嚇!也以為她仗著有楚洵幫著,自己這個太子不敢收拾她!
這樣想著,秦池牽著孟雲遙與顧寶笙調換了個方向。
不過,這一換方向,看到那白茫茫的霧氣,秦池立馬認識到一點,或許……或許他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讓顧寶笙再也不敢欺負雲遙了。
秦池往後偷偷瞧了一眼,見一眾錦衣衛,要么是在收拾屍體,要么是在討論事情,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邊來。
他心底惡毒的種子突然就此生根發芽,眼底的滿是陰鷙的光。
一旁的孟雲遙瞧見了,裝作不經意的收回握在秦池手中的纖纖素手,擦起眼淚來,但眼底卻升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心里不停的念道:「推啊……快推啊!」
等秦池一推顧寶笙,她這個位置便立刻能把秦池也推出去。
到時候,便是只有楚洵對她有救命之恩了!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事情,不該順順利利的就此展開嗎?
而站在顧寶笙前方的秦池,眼底卻是閃過了一絲猶豫。
但很快,聽到孟雲遙還有些小聲的啜泣,他腦子里便登時閃過無數個雲遙被顧寶笙欺負得委屈不已的場面。
俱是眼兒紅紅,淚水連連,可憐兮兮的樣子。
他秦池這輩子再不能讓雲遙委屈一絲一毫了,這顧寶笙……
秦池眼底猛然閃過一絲殺意,雲遙心軟,他卻不能不幫雲遙永久的除去這個禍患!
念頭一閃,秦池便從顧寶笙身旁不經意的路過,而後,用肩膀重重的撞了她一下。
「啊!」顧寶笙一聲驚呼,柔軟纖細的身姿登時如春風中的楊柳往下彎折。
秦池眼底滿是慌亂,他沒有殺過人,想顧寶笙死,和親眼見顧寶笙死那是兩回事!
忍不住的,便想伸手去救顧寶笙。
可一旁的孟雲遙眼底卻滿是得意,她沒看見秦池想救顧寶笙,只是驚訝的飛快從秦池身後「撲」過去,手推在秦池肩膀上,驚呼道:「殿下!寶笙怎么了?」
秦池原本就是站在懸崖邊上的,被孟雲遙這一撞,登時便要栽倒下去。
但此時此刻,秦池便如溺水的人一般,下意識的雙手亂揮,便要抓到身旁的什么東西。
因而,正當孟雲遙心中興奮不已,眼底滿是歡喜正准備功成身退時,秦池一個不穩,直接抓住了孟雲遙的手。
「殿下!」孟雲遙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卻見秦池竟是直接將她的手抓住了,直接將她一同拽了下去。
「楚世子!」孟雲遙回頭想求救,可還未來得及,便墜下懸崖。
凜四站在楚洵邊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只等楚洵問起山下埋伏的那些人時,凜四才敢道一句,「除了主子您吩咐留下來的活口,其他的,都已經沒了。那小夫人?」
楚洵眼眸里滿是擔憂,語氣也十分冷冽,「下山尋找笙笙。
平津侯埋伏不止三千人,聽笙笙的話,你們都守在山谷入口處,若見他的精兵——殺無赦!」
原以為平津侯只是想殺了秦池,卻不料笙笙發現了這懸崖上被鋪了一層黃沙掩蓋住的馬蹄印子,想將秦池和他還有寶笙一同置於死地。
如此,便只能用笙笙將計就計,瓮中捉鱉的法子,將平津侯的那些精兵一網打盡了。
*
懸崖下
長長的雪白絲綢掛在翠綠的樹枝上,少女坐在樹杈上,將絲綢一拋一扔,身姿便輕靈如燕子一般落在了青翠茵茵的草地上。
而正當她完好無損的站在地上時,「砰」的一聲巨響,樹上便摔下來一人直直撲在草地上。
雲州鮮草肥美,鮮嫩柔軟,這一砸,倒是並不怎么疼痛。
然而,顧寶笙仔細一看,秦池的腿上卻滿是血跡,抬起來的臉也是痛苦不堪,嘴里一個勁兒的倒抽冷氣。
他疼痛猙獰了半晌,突然見到眼前出現一雙梨花白的精致小巧鞋子,再順著那鞋子往上看。
纖細筆直的腿,不盈一握的腰,唇紅齒白,傾城絕色的臉……
「顧寶笙……」秦池的臉一下子就白了,驚叫道:「鬼啊!」
顧寶笙臉上沒有笑容,冷漠如楚洵一般,淡淡道:「我不是鬼,不過是運氣好,沒有受傷罷了。」
對於秦池把她推下懸崖一事,顧寶笙倒是並沒有什么想法。
畢竟,她也需要秦池那一推,才能讓楚洵不惹平津侯懷疑,到懸崖下來埋伏人馬,收拾平津侯那些精兵的。
至於報仇,顧寶笙覺得,秦池死在哪兒都可以,但是現在,他不能死在雲州,不能死在楚洵錦衣衛的面前。
否則,景仁帝那里,楚洵和蕭琛便都是有理說不清了。
因此,這會兒,她不但不會與秦池計較,還得讓他保住性命,毫發無損的回到景仁帝身邊兒去。
要是秦池死了,怎么能證明,蕭德妃和平津侯有奸情呢?
顧寶笙見秦池嚇得一臉蒼白不敢看他,連聲說「對不起」,便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你若不做虧心事,干嘛怕我找你呢?」
秦池剛說了一個「你」字,顧寶笙卻是「啪」的一下,毫不客氣的打在了秦池臉上。
秦池臉白,這一巴掌登時便讓他臉上浮起了五個小巧的指頭印子。
那手還軟軟的,冷冷的,柔柔的跟絲綢一般,冷是冷,卻仍舊是有些溫暖的。
他輕輕一按下去,臉上的疼痛之意還如此明顯,知道這不是鬼了。
秦池當即便大怒道:「顧寶笙,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打孤!」
清塵絕艷的少女卻是淡然一笑道:「是殿下不相信,寶笙怕殿下自己把自己嚇出病來,這才幫了殿下一把,還請殿下不要怪罪寶笙。
讓寶笙先為殿下上一些草葯,將腿上的傷口止血才是。」
「你少在這里假惺惺的裝好人了!」
秦池疼的要命,直抽冷氣,也不願讓顧寶笙過來。
反而一臉警惕道:「孤告訴你,孤自打雲遙救了孤的時候,就已經發誓了,孤絕對不會碰旁的女子。
要是哪個女子敢碰孤,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被驢踢死,被蛇咬死,被狗啃死……被……」
顧寶笙懶得理他,從袖子里掏出一瓶金瘡葯來便沙沙沙灑在他腿上。
秦池原本還想直接將顧寶笙手里的瓷瓶打翻,可是腿上火辣辣疼痛登時便如有涼水浸潤過一番,十分的舒適愜意,減緩了不少痛苦。
心里的想法霎時便煙消雲散。
秦池疼得眼底帶了淚花,蒙著一層水霧,抬眼本是想讓顧寶笙不用再灑金瘡葯了。
可是這一抬眼,突然整個人都愣住了。
懸崖下的陽光並不毒辣,反而清透水潤。
淡淡的日光下,少女的臉頰雪白無瑕,幾乎透明,唇紅齒白,精致無雙,無論五官或是身段似乎都是上天厚愛,增一分太繁,減一分太少。
每一處都是精致得恰到好處。
她身上還有如蘭似麝的幽幽香氣傳到他的鼻息之間。
不濃郁,也不淡薄,好聞極了。
這樣傾城絕艷,淡然從容救人的樣子,他記憶里面,只有雲遙才有。
可是雲遙身上還沒有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