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長的一天(之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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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吱嘎吱嘎……」

人造革材料的靴子在國立大歌劇院光滑的大理石地表上擦出了令人牙酸的尖利聲音,慢慢移動過來的一面防暴盾牌後面,三個身穿淺黃色的作戰夾克,加重阿德里安鋼盔的面具已經放下,體魄一望可知其精強悍勇的軍人緊緊握持著自己的武器,在底下的同伴的掩護中快速躍上了寬闊平緩的螺旋樓梯。當癱倒在貴賓包廂外的男孩的屍體一出現在他們面前,幾把武器就立即指了過去,毫不因為周圍大片的血跡而動搖。

「是一課的人。」

在四處打量的軍人視線所不及的暗處,用不知道是誰的幾根黑色長發胡亂綁在椅子腿上,不知道屬於哪位女士的梳妝鏡子里,安夏爾深藍色的眼睛中凌厲的光芒正在消融緩解。

這種淺黃色內襯鋼片,可以有效防御手槍和匕首一類武器的夾克,在赫爾維西亞陸軍中只有情報處的情報員在重大行動時才會穿。

不過在情報處呆了一年,她學到的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要相信你眼睛所到的」。刺殺者能夠混進這戒備森嚴的大歌劇院里進行暗殺,弄到,或者仿制幾件情報處的馬甲又有何難?更何況護面能夠遮蔽面容,即便是本隊的伙伴也不易分辨來人。

在這敏感到極點的時刻,無論是那個女人還是羅馬的腓特烈殿下的安全,根本萬萬不容有失。

「誰『在』那里?」

安夏爾的問句剛剛出口,走廊上的幾個一課的情報員就都謹慎的蹲了下來,以盾牌為組成了一個銳利的棱形。不過他們並沒有把槍口指向發聲處。原因就在於那重音完全不符合發音習慣的問句。

那是情報處內部通行的暗號模式。

「星期日的乃繪留。」【注】

手持盾牌的那個軍人回答,因為帶著面具的關系,聲音顯得瓮聲瓮氣。

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同樣也是情報處的暗號。「星期日」是當前的日子,而「乃繪留」則是本日的守護聖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六十五個守護聖徒,這副就算是羅馬那邊修道院的苦修士也未必能背全了的名單,是所有赫爾維西亞參謀部情報處的成員見習時期最大的痛苦根源。

對上了暗號,安夏爾這才稍微松了口氣站了起來。四個情報一課的行動隊員們也都恢復了站姿,把鋼盔的面罩掀了起來,露出一張張精悍的面孔。那個手持盾牌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張平凡甚至有些木訥,讓人了之後轉頭就會忘記的臉上現在滿是煞氣。

「布羅安上尉!」

到這張熟悉的面孔,安夏爾心中大定。這個布羅安上尉是她剛剛進入情報處時的教官,有這個熟人在,就可以徹底排除最後一點危險的可能了。

「你這是……」

布羅安驚訝的著安夏爾。在他印象里,這個短金發的少女永遠都是那么一板一眼,服裝和頭發都是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然而此時,安夏爾半邊身體都布滿了凝固的噴濺狀血點,讓人羨慕的順滑金發更是被血污黏成一縷一縷的。

「是這樣嘛……」

著安夏爾避過去的目光,再那具脖子被全部豁開,連頸椎都被割斷一半的屍體,久經沙場的布羅安心中一陣發酸:這是什么鬼世道?這個少女才十六歲而已啊,就必須以這樣凶狠的方式給予別人死亡。

不過,這樣的世道大概不會再延續很久了吧……

將手槍插回到腰間的槍套中,上尉拼命在那張滿是殺氣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伸出手似乎要安慰的拍打安夏爾的肩頭。

「上尉……嗯!」

剛強的少女扭過頭去,脖子以下卻沒有絲毫避開布羅安的關心的動作。布羅安嘴角上翹的角度越來越大,眼那只手就要拍打在安夏爾身上,少女卻猛然覺得側面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在了手臂上。

那力量大的,簡直是要把她的胳膊從身體上拽下來一樣,肩部和肘部的韌帶都發出了哀鳴。劇痛之中,安夏爾的身體順著力量的來向旋轉了整整半圈,接著就摔倒在了地上。

「對安夏爾做什么!你想!」

嘴里喊著顛三倒四的赫爾維西亞語,佐天淚子的身影從陰影中浮現。發育程度遠在比她還大兩歲的安夏爾之上的小小胸脯正劇烈的喘息著。布羅安那一瞬間釋放出的惡意甚至連驟然放松下來的安夏爾都瞞過了,卻被西斯學徒敏銳的捕捉到。接下來,她用出了還從沒成功用出來過的原力鎖鏈,將安夏爾扯離了那個上尉的雙手所及之處。

這技巧粗糙的讓佐天自己都感到臉紅。在險些把安夏爾的胳膊像烤雞翅膀一樣從身體上撕下來的同時,消耗甚大的技巧瞬間就將她原本就不多的精神力消耗的幾乎一干二凈。她現在甚至都無力聚焦視線,眼前一陣陣的發花。

變故突生,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布羅安上尉,當安夏爾那小小的身體驟然消失在眼前,耳邊又響起了嚴厲的喝問聲時,也不由愣神了那么一瞬間。

一瞬間就足夠了。

一個高大的男子猝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魁梧身體造成的陰影幾乎把稍嫌矮小的他瞬間就遮蔽了個嚴實。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頭部已經挨了重重一擊。眼前一黑,上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阿斯拜恩張開手,任由和布羅安的鋼盔發生親密接觸後,木質的把手都完全破碎,金屬框架和彈夾也變形扭曲的魯格手槍掉落在地面上,隨後就抓起了布羅安的身體擋在身前。另外三名情報一課的隊員此時才反應過來,眼上尉誘捕安夏爾不成,反而被那個身穿鑲紅邊的深藍色制服的高大男子一擊打昏後抓了俘虜,頓時就不知所措了起來,雖然他們端起手里的武器,但這個把連帶裝備重達六十五公斤的上尉輕輕松松拿在手里的男子似乎也很有經驗,以一種非常別扭的姿勢將全身的要害都掩護在上尉的身後。

一課的情報員們遲疑了一瞬間。這一瞬間照樣是致命的。

「快放開上尉!不然……唔!」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面對著挾持布羅安上尉的阿斯拜恩,情報處一課的人按照訓練和實際經驗條件反射似的喊話。然而實際上,布羅安上尉不是人質而是盾牌,阿斯拜恩也不是普通的劫匪,無論種類與數量,他殺過的生物比一般人見過的都多。

前加達里海軍陸戰隊軍士長猛然把布羅安的身體丟了出去!面對這樣的攻擊,在最前面的那個隊員險些就扣下了扳機,好在他應變奇速,丟開mp,任由這沉重的鐵匣子的重量狠狠通過背帶墜在脖子上,伸手接住了飛過來的布羅安,退了好幾步才消除了這猛烈的沖擊。

另外兩個情報員反應也不慢,閃電般的端起比k9要粗和短的步槍指向了阿斯拜恩,毫不猶豫的扣下了扳機。

「啊?!」

「嗯?!」

兩聲驚叫和兩聲槍響過後,走廊盡頭高處的多孔木質貼片被撕開了兩個大洞,夾在木貼面和混凝土牆中間,用來吸附雜音的棉花和羽毛四下紛飛,的手持mp的軍士感到惱怒和羞恥同時涌上心頭:這也算是號稱精英雲集的情報處第一課的成員的槍法嗎?也差的實在太離譜了吧!

這距離實在太近了,近到半自動步槍拋出的彈殼還沒有落地,俯下身,幾乎以手腳並用的詭異姿勢貼著地面的阿斯拜恩已經接近到了他們面前。

兩聲就像被剪刀剪斷般戛然而止的慘叫幾乎分不出先後。兩個情報員弓著身體如同大蝦一般昏了過去。饒是他們上護到咽喉,下護到腹股溝的防彈夾克能防御手槍彈的沖擊,但阿斯拜恩手里相位劍柄一砸過去,這兩個情報員兩腿之間的鋼片就徹底變了形——摻著類銀超金屬的常溫特種三鈦合金的硬度都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而石英核岩的重量則保證了撞擊的力量。

還有最後一個。不過這一個用不著阿斯拜恩來解決了。在佐天動手前的一瞬間,收到阿斯拜恩用納米紋身閃光傳過來的信息,克勞斯早已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備。幾乎和阿斯拜恩擲出布羅安的身體同時,少校就隨著那具身體猛沖了出去,在軍士接住布羅安的一瞬間,飛身一腳就猛踹在已經昏迷過去的布羅安身上。這一腳讓接住布羅安的軍士也失去了平衡,狼狽的滾倒在了地上。等他搖晃著腦袋想推開布羅安的身體站起來的時候,舍不得自己手槍的少校已經掄起早就准備好的桃花心木椅子砸了下來。

悶哼聲和椅子的破碎聲中,最後一個也昏了過去。

「啪啪!」

先是阿斯拜恩,然後是克勞斯,兩把手槍交替射擊,刺鼻的硝煙味頓時彌漫在這個不大的空間內。樓梯拐角處被打的木屑紛飛,剛剛聽到搏斗聲,緊急過來支援的另外幾個一課的情報員被迫縮回了腦袋,不過經驗豐富的軍人們很快就只把mp的槍管露出拐角,朝這邊射擊。

射擊只持續了幾秒鍾。一發從牆壁上反彈的流彈正好打在布羅安的大腿上。這個地方可沒有鋼片保護,劇烈的疼痛讓猛然驚醒過來的上尉大叫了起來。下面那個支援小組聽出是上尉的聲音,急忙停止了射擊。趁此機會,阿斯拜恩和克勞斯把強忍住劇痛不再嚎叫的布羅安拖曳了回去。隨著他們的拖曳,鮮血從被打穿的傷口中汩汩流出,在煙雲色的大理石上留下了一道猩紅色的痕跡。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寒光一閃,安夏爾的匕首已經架在了比她高了一個半頭的阿斯拜恩脖子上。刀刃上那個少年刺客的血還沒擦干凈,干涸的血就像是斑斑的銹跡。

咬牙切齒的准尉那張就算板起來也很秀氣的小臉此時都扭曲了。怒氣讓她的雙眼一片通紅。她壓低了聲音咆哮著,就像是暴風雨前的雷霆。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難道你不知道,他們是情報處的人嗎?」

「冷靜點!」一只鐵鉗般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手腕傳來的劇痛讓安夏爾五指一松,匕首掉在地上。條件反射一般,安夏爾屈起肘部後撞,迫使克勞斯少校放開雙手後退。擺脫挾持之後,准尉伸手就摸向自己的手槍。

「別鬧了!」

馬爾文議長的聲音響起。安夏爾一愣。她從未聽過自己這個打自己記事起就總是笑嘻嘻的舅舅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從正在咬著牙從自己口袋里摸出止血帶,往大腿上纏了好幾次都因為劇痛而無法成功,最後還是安妮上來幫忙才止住血的布羅安身上收回目光,文森特此時的目光幾乎比干冰還要冷:「你他的臂章。」

「臂章?」

安夏爾疑惑的轉過了頭。

「唔!」

忍不住叫出聲來,安夏爾吃驚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回到布羅安臉上的視線已經再也沒有故作冷漠的鎮定,驚訝、憤怒、難以置信、屈辱、駭然……種種感情如走馬燈般變換。

&nerie(憲兵)袖章,都是上下顛倒的。

這是政變!

不知不覺中,安夏爾整齊的金色劉海下,滿眼睛都是淚水。雖然一開始父親給她找的這個差事讓她非常不滿,可一年來,眼著隨著自己和同伴們一天天的努力,首都的治安正在慢慢變好,居民們的笑容也越來越多,說對情報處沒有認同感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那是情報處啊!自赫爾維西亞共和國建國……不,自從久遠的王政時代被創立以來,數百年間從未卷入過任何政治內斗,被所有當權者和國民一致信賴,被譽為赫爾維西亞最堅固的盾牌的軍事情報處。

然而從今晚開始,白底黑毒蛇的臂章,將在所有赫爾維西亞國民眼中,染上了抹不去的污點。

她無力的後退了幾步,如果不是佐天眼明手快的扶助她,准尉肯定會直接撞在滿是雜物的演員梳妝台上。

微不可查的輕嘆了一口氣,馬爾文議長轉向面如死灰的腓特烈。

屋漏偏遭連陰雨。被本國的掌權者拋棄,本想以流亡者的身份投入赫爾維西亞,卻偏生又發生了這種事情。天知道政變之後的掌權者對他們這些出身羅馬又被羅馬拋棄的家伙是個什么態度!說不定殺紅了眼的政變軍人一瞬間就會在他們後腦上全都開上洞,以表與羅馬勢不兩立的決心。

耳朵里聽著沉重的腳步聲和喘息聲從螺旋樓梯上邊上來,充滿了走廊,連一向沉穩的馬爾文議長都稍稍露出了緊張的神色:聽這聲音就知道情報員們大概扛著裝甲防盾和機槍,一旦他們不再顧忌布羅安隊的生死,那只需要一分鍾他們就能突破一條直線的走廊沖到後台來。

「沖出去?」

此時,反倒是沒有服役經歷的莎拉提出了一個蠻勇的讓人無語的提議。

「難道你腦殼里外都是奶油嗎?」梨旺冷冷的了她一眼。雖然這一行人之中除了莎拉以外都能當作訓練有素的步兵來用,即便是赫蘿也曾經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但裝備卻相當不足,即便算上剛剛的繳獲,也只有沖鋒槍一,半自動步槍二,手槍倒是人手不止一支,不過就算是加達里海軍陸戰隊的精英,在只有兩把手槍的情況下,面對步槍、沖鋒槍和機槍的立體火力,大概還沒打光彈夾就得飲恨當場。

在這個原力特別稀薄的地方用相位劍和裝備了自動武器的大群士兵拼命?恐怕死的更快。

「那,死守這里?」

莎拉見眾人面色不善,急忙改口。梨旺再次搖頭。即便沒什么實際戰場經驗她也知道,這里可不是位於塞納河中央小島上的大公府,也不是在城南側高地上的馬爾文宅,甚至和那些可以用作碉堡的小型禁衛軍官宿舍都沒得比。整個國立大劇院就是個巨大的空殼,後台和舞台之間,底層和二樓之間,都只隔了一層輕薄的木結構,一旦情報員們強攻,沒有重武器的他們只要吃了幾枚手榴彈就得徹底完蛋。

更何況,死守不是目的。敵眾我寡之下,死守要想成功得外有援兵才成。

這是政變。一場連所有人都認為絕對可靠,至不濟也是絕對中立的軍隊情報機關都被牽扯進去的政變。局勢再怎么估計都不算嚴重,天知道現在外面是個什么狀況。有沒有援兵?援兵何時會到?這些問題的答案都籠罩在一片化不開的迷霧之中。

「沖出去!」

一直一言不發的馬爾文議長突然說話了,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不過和莎拉那種跟著感覺走不一樣,他馬上提出了自己的理由:

「舞台側面有修理入口,我們從那里進地下水路!」

「沒用的吧?」

出乎眾人意料,反對的竟然是被認為最沒用的安妮,雙手沾滿了布羅安的鮮血的少女,一邊打哆嗦一邊說:「那不是一課的人嗎?有他們在,地下水路早就被封的死死了。」

沒錯。情報員們之所以有「地下水道里的老鼠」這個綽號,除了他們干的活兒大部分確實見不得光以外,善於利用首都四通八達的地下水路來達到他們的目的也是重要的原因。

然而目下這種情況……

「死馬當活馬醫吧——歌劇院是首都地下水路的交匯之地,上下有六層之多。就算是一課,也不可能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控制住。」用和安夏爾差不多的動作咬了兩下指甲,了一眼安夏爾別在腰里的那枚還沾著那個少年刺客鮮血的手榴彈,馬爾文議長勉強克制住說不定直接沖進敵群的成功性大一點,這種快要輸光了的賭徒的想法:「殿下,你們如何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