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碎葉截銀(下)(2 / 2)

名門 高月 3572 字 2022-11-16

一路行來,他們十分謹慎,多派斥候沿途探察,並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他們,而現在卻突然殺出三千葛邏祿人騎兵,唯一的解釋就是葛邏祿人沖著這兩支商旅而來。

郭牧卻沒有注意這些細節,他心亂如麻,他不僅僅是擔負二十萬斤官銀安全,更重要是兩個客人,臨行時大將軍再三叮囑這二人身份特殊,要讓他好生照顧,可現在葛邏祿人居然殺來了,這是從來未有過的事,怎么偏偏他就遇上了?

郭牧看了看不遠處兀自熱鬧的商旅,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他急對韓越道:「如果我們急走,或許能避開葛邏祿人。」

韓越微微點頭,「我也有這種打算。」

忽然,一個聲音旁邊傳來,「郭參軍、韓將軍,不知我能否插一句話。」

兩人嚇了一跳,只見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崔、施二人,他們其實一直就在不遠處,崔曜發現了斥候的驚惶和韓越的緊張,便要上前詢問,卻正好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施洋仍然保持著沉默,崔曜卻拱手上前笑道:「葛邏祿人襲擊了商隊,必然也會知道我們,我們一樣跑不掉,與其被他們追殺,不如臨機處變。」

「你是大唐軍人,你的刀是裝飾品嗎?」從來沒有說話的施洋突然開口了,他這句話是直接送給韓越。

韓越感到一陣羞愧,他是大唐軍人,而且是身經百戰的大唐軍人,卻被一個少年夜色遮住了他火辣辣的臉龐,他挺直了腰,沉聲應道:「我並非想逃,只是想派人護送你們先走。」

「我是天騎營的伍長,臨戰脫逃要受軍法處置。」施洋取下了背上的鋼弩,異常迅捷而熟練地上了一支弩箭,果斷地說道:「若戰!我願接受韓都尉的指揮。」

韓越驚訝地看了一眼,他忽然感受到了眼前這個少年軍人的果斷剛毅,他肅然地點了點頭,「好!我願與你並肩一戰。」

「我也有留下的理由。」旁邊的崔曜接口笑道:「假如護送我走,會分散唐軍本來就有限的兵力,再者,若葛邏祿人包抄,那我反而會更加危險,所以我還是留下好,我也練過弓馬,自信能夠自保,說不定還能做個謀士。」

「好吧!你也留下,咱們好好教訓一下這幫豺狼。」韓越被二人的從容和自信感染了,對方只來了三千人,自己未必不能抵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頭向郭牧望去,他才是最後的決定者。

三人默默地注視著郭牧,等待著他的決定,這時,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勇氣忽然涌進了郭牧的內心,他的胸中燃起了為國家報效的渴望,這一刻,他的新婚嬌妻也被拋在在腦後,他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字一句道:「這一戰我們打!」

。。。。。。

兩名商隊的頭領臉色慘白地聽完了郭牧的通報,葛邏祿人要來襲擊他們,那是比野狼還要凶殘百倍的民族,他們所過之處,一切都盪然無存。

「我們向大唐帝國繳了稅,你們會保護我們的,是吧!」康國商隊首領首先反應過來,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大唐的騎兵隊,他用結結巴巴的漢語表述了自己的願望。

波斯商人也能聽懂一些漢語,可是他不會說,他雙掌合什,用祈求地目光望著這位年輕的大唐官員。

「我們既然遇到一起,就應該同舟共濟、共度難關。」郭牧誠懇地向他們講述了唐軍的策略,最後道:「雖然你們將有些財物上的損失,但我們會幫你們補回來,怎么樣!願不願意一齊干?」

兩個商人首領面面相視,他們不想干,可是,他們似乎已經沒有了選擇。

。。。。。。

西方的半輪明月已經被一塊巨大的烏雲吞沒了,大地上一片漆黑,遠方可以隱隱看見輪廓的烏茲曼山也消失在黑霧之中。

一支黑色的軍隊如水銀泄地從高崗上席卷而下,直向三里地外的金龍道狂馳而去,這是一個葛邏祿三姓中謀剌族的一個部落,嚴冬的提前到來扼斷了他們牛羊過冬的草料,他們只能南下謀生,但葛邏祿人天性的貪婪使他們不僅看到了肥美的草原,更看到了一隊隊滿載貨物和金錢的駱駝商旅,早在吐蕃人占領安西時,絲綢之路被迫北移,那時的葛邏祿人便是絲綢之路上的一群惡狼,屢遭粟特商人的憎恨。

但多年前北庭的一場惡戰,使葛邏祿人陷入低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葛邏祿人的少年開始長大了,葛邏祿人的爪子又再次鋒利起來。

率領這支軍隊的首領是便是他們的酋長,名叫達布爾,他們軍民一體,閑時為民、戰時為軍,家家戶戶都有盔甲和戰刀,他們所有的家財,糧食、金銀、奴隸、瓷器、綢緞都是靠搶來,這就是形成了葛邏祿人貪婪的本性。

達布爾陰冷的目光已經看到了一里外的營帳,聽見了商人們焦急的呼喚聲,駝鈴聲在風中遠遠送來。

「殺!」他一聲嗥叫,鋒利的戰刀在黑暗中劃過,數千葛邏祿騎兵瘋狂起來,他們沒有時間打掃戰場,更不會把戰利品拿出分享,自己所搶就是自己的財富,騎兵陣型散了,三千人仿佛滾滾而來的洪流,瞬間便撲到了扎營處,商旅已經騎駱駝逃離,滿地都是丟棄的貨物和箱子,葛邏祿人瘋狂地劈開箱子哄搶,一匹匹厚實的棉布、精巧的薩珊銀器、來自西方的玻璃器皿、還有一袋袋大食的金幣,丟棄在無數的磚石之中,葛邏祿人沸騰了。

忽然,有人驚叫起來,地上的許多長條型的東西不是磚石,竟然是一塊塊銀錠,每一塊少說也有二十斤重,分布在二、三里長的河灘上,天降橫財,葛邏祿人貪婪的本性被徹底地激發了,他們忘記一切,跳下戰馬在河岸邊尋找,將一塊塊沉重的銀錠塞進懷里、塞進皮囊中,隊伍越拉越長,兩三里的河邊布滿了探寶的葛邏祿人。

酋長達布爾搶得了兩袋大食金幣和五把薩珊銀燈,隨著銀錠被發現,他也投入了瘋狂地收羅之中,他已經搶到五錠銀塊,重達百斤,他的馬幾乎都馱不動了,這時,他開始有些回味過來,這些商人帶這么多銀錠來做什么?而且都是尚未精煉過的粗銀,這些粗銀應該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將一塊銀錠翻過來看,上面果然鑄有一行字,借著火把,他看見了一個唐字。

「不好!」達布爾大吼一聲,「快上馬!快上馬!有唐軍。」

但是已經晚了,黑暗中一支唐軍無聲無息地殺來,箭如雨發,密集地射向河邊的葛邏祿人,中箭的哀叫聲頓時響成一片,唐軍的騎兵雷霆萬鈞般沖過來了,儼如一條奔騰的洪流,他們一隊隊在河岸邊疾馳,手中的戰刀在葛邏祿人劈砍,河岸上的戰馬四散驚逃,他們的主人在後面拼命追趕,但隨著一隊唐軍騎兵的沖過,人頭滾滾落地。

騎上馬的葛邏祿人開始撤退,但他們心已膽寒,多年前唐軍在北庭已經把他們殺破了膽,很快,撤退變成了潰退,他們四處逃竄,扔掉沉重的銀塊、扔掉礙事的棉布,恐懼地號叫,發瘋似的狂奔亂跑,很快便被唐軍斬落在馬下,倒地死去。

月亮出來了,清冷的月光下,沿河一帶已經宛如人間地獄,屍橫遍野,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到處都是葛邏祿人的人頭。

此刻的戰場已經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唐軍訓練有素、陣型整齊,一千人分成十隊,摧枯拉朽一般將葛邏祿人殺得七零八落,尤其是一個極年輕的唐軍,他手執鋼弩,騎射極為熟練,每一箭射出,必然有一個葛邏祿人慘叫著倒下,片刻時間,便射死了四五十人。

「厲害!」都尉韓越見施洋如此神勇,驚得吐出了舌頭。

施洋已經射光了兩壺六十支弩箭,他將鋼弩背起,橫槍馬上,冷冷地尋找著大的獵物,忽然,他看到了,十幾名葛邏祿騎兵簇擁一個首領模樣的男子向東北方向逃竄,他一縱馬追了上去,韓越怕他有失,連忙率領一隊唐軍緊緊跟隨。

施洋的馬是一匹阿拉伯馬,速度極快,仿佛騰雲駕霧一般,片刻便趕上了敵酋,他所追擊的人正是酋長達布爾,達布爾倉惶而逃,他聽見後面有馬蹄聲追來,忍不住偷偷向後瞟了一眼,見只有一名唐軍士兵,他立刻停住戰馬,對周圍人喝道:「殺了他!」

十幾名葛邏祿人一擁而上,施洋毫不畏懼,他利用馬速極快的優勢,槍挑刀砍,頃刻間五名葛邏祿騎兵翻身落馬,這時,韓越已經率人追了上來,另外幾名葛邏祿騎兵見勢不妙,皆大喊一聲,轉身便逃。

這時,達布爾已經逃出五十步外,人影已經模糊,施洋一擺手,止住了要追擊的唐軍,他接過一把弓,從地上挑起一壺箭,抽箭搭弓,弓弦漸漸拉成了滿月,他手一松,一支箭脫弦而出,如閃電般劃過夜空,竟一箭射穿了達布爾的脖子,達布爾手抓住透脖而出的箭桿,慢慢從馬上栽落下來。

。。。。。。。。。。。

天漸漸地亮了,唐軍騎兵護衛著銀車隊已經走出了十里之外,兩支商旅緊緊地在後面跟著他們,遠方,葛邏祿人被焚燒的屍堆仍然在冒著滾滾黑煙,一夜的無情殺戮,三千葛邏祿人只有一百多人逃回北方,沒有一個戰俘,全部被唐軍殺死,在功勞簿上,施洋更是以殺敵六十七人的輝煌戰績榮登榜首。

此刻,這位年輕的騎兵正低著頭一言不發,仿佛在思考著什么大事,又走了數里路,前方的真珠河大橋已經清晰可見。

「我決定留在碎葉!」施洋終於說出了他最後的決定,他抬起頭注視著崔曜,用他從未有過的堅定語氣道:「請轉告皇上,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天地。」

崔曜忽然理解了他的決定,他默默地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保重!」

施洋也笑了,這一絲笑容是如此燦爛,就仿佛初升的朝陽,他調轉馬頭,猛抽一鞭,向碎葉城方向疾馳而去。

漸漸地,他背影消失在一輪剛剛冒出地平線的紅日之中,所有的人都呆呆地望著他英姿勃發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向他舉手道別。

。。。。。。。。。。。

(懇求月票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