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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盡歡 弱水千流 2820 字 2022-11-18

阿九冷冷打斷她,寒聲道,「有我在,誰也欺負不了你。」

金玉心頭著急得厲害,張口還想說話,欣榮帝姬的鞭子已經朝著她抽了下來,她被嚇了一大跳,出於本能地偏過頭,然而預想中的疼痛遲遲不來,她心下狐疑,戰戰兢兢地睜眼看,卻見阿九擋在前頭,手背上一道鞭痕觸目驚心。

她大驚失色:「殿下,您的手……」

「不礙事。」殷紅的血水順著五指往下淌,然而阿九至始至終連眉毛都沒挑一下。她面色淡漠如水,反手攥了那鞭子在掌心,冷眼望欣榮:「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撒過就該消了,長姐說是不是?」

眼瞧著她硬生生挨下一記,欣榮面上霎時有些難看。自己今日心情不佳,看什么都不順眼,那叫金玉的這是撞在了刀口上。加上這個妹妹一意阻攔,前些日子因為謝景臣鬧的不痛快一股腦兒地涌上心頭,欣榮是氣急了,怎么也沒想到這人會替個宮女擋鞭子。

偌大的院子頃刻間安靜下來,唯余涼風肆意刮過。帝姬手上見了紅,一眾宮人早嚇傻了,鈺淺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連忙看向身後的內監,急道,「傻站著做什么?沒瞧見公主的手受傷了么?傳太醫啊!」

幾個太監如夢初醒,口里連連道是,轉個身子便朝宮門跑。人一急起來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剛剛跨出門兒就和人撞個正著。

鄭寶德腳下一個趔趄,伸手扶了扶帽子定睛看,登時七竅生煙,罵道:「你們碎華軒的盡是睜眼瞎子么!」

小鄧子也被撞得暈頭轉向,一面揉腦門兒一面朝前頭看,入目是張白凈少年的臉,因不住地呵腰賠笑,道:「鄭公公消消火兒,小的趕著上太醫院請太醫,急中生亂,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火燒房子了便該救火,請太醫頂個什么用?」

這嗓音陰柔,妖嬈無以描畫,鄧顯眼風一掃,余光里映入雙纖塵不染的皂靴,當即俯身跪下去,口里道:「督主。」

青石長街上緩緩踱過來一個人,舉手投足似在山水之間,眼風流轉,帶著幾分雌雄莫辨的嫵媚韻致。蜜蠟佛珠纏在指間緩緩地捋,趙宣垂眸朝地上的太監看一眼,道:「沒眼色的東西,太醫來了勢必鬧得人盡皆知,帝姬不和,這話傳出去恐怕不好聽。」

「是是,督主教訓的是,」小鄧子跪在地上不住討饒,「奴才該死!」

趙宣冷哼,慢條斯理將佛串子往腕上戴,一旁立刻有人奉上巾櫛,他接過來揩了揩手,曼聲道:「老跪著做什么,起來吧。」說完抬眼一望,提起曳撒走進了宮門。

小鄧子這才從地上爬起來,朝那背影覷了覷,面上有些為難,朝寶德問:「鄭公公,督主不讓傳太醫,可公主的手受了傷,這可怎么辦?」

「他老人家自有打算,何時輪到你操心?」鄭寶德冷眼一睨,說完也不再搭理他,兀自跟在趙宣後頭進了碎華軒。入內一瞧,只見兩位公主兩相對立,中間橫著把鞭子,各自持一頭,欣和帝姬手背上還橫著道鮮血淋漓的鞭傷。

他倒吸一口涼氣,果然不是小陣仗。再側目瞧督主,跟沒事兒人似的,上前對著兩個帝姬揖手,恭恭敬敬道:「欣榮帝姬玉安,欣和帝姬玉安。」

寶德暗道督主到底是督主,不愧是司禮監的掌印,大風大浪什么沒見識過,這樣的境況也能神色自若氣定神閑。

欣榮先轉頭來看他,面色稍稍緩和幾分,有些疑惑地皺眉,「趙公公怎么來了,平身吧。」

趙宣應聲是,直起身來也不繞彎子,口里道:「聽說二位帝姬因為個宮女置氣,奴才嘴拙,說不出什么好聽話來規勸。只是事情若張揚出去驚動了萬歲爺,只怕於二位殿下百弊無一利。」

尋常的太監說話,往往奴顏婢膝,主子聽了怎么舒心怎么來。可他這番話卻毫無技巧可言,雖言辭間仍舊恭謹,可單刀直入,一針見血,輕易便捏住了兩個帝姬的七寸,並不婉轉,卻出奇地受用。

欣榮聽了面色一變,暗自琢磨一番終於軟下來,望向阿九道:「今日的事就這樣算了……」說著一頓,視線瞄過她帶傷的右手,不大自然道:「你這傷……我不是故意的。」

金枝玉葉松了口,她自然沒有再端著的道理。阿九松開握著鞭子的手,目光平靜道:「本就是自家姐妹,欣和言辭不周之處,還望長姐海涵。金玉這丫頭我會好生管教,必定給長姐一個說法。」

不多時,欣榮同趙宣一道離去,碎華軒一眾宮人長吁一口氣。大戲總算落了幕,鈺淺撫了撫了心口,側目一瞥瞧見小鄧子,登時一愣:「不是讓你去請太醫么?」

小鄧子臉一垮,有些無奈,壓低了嗓子道:「姑姑,不是奴才不去,是趙公公不讓啊,說是不能驚動大家。」

金玉正低頭仔細察看阿九的傷,聞言挑高了眉:「這是什么說法?驚動了大家也是咱們殿下占理,不讓傳太醫算怎么回事?那趙宣唯利是圖果然不是好人,這不是欺負咱們殿下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把太醫傳來了,我也不好說。」她道。

「什么不好說啊?」金玉氣得跺腳,「姓趙的就是偏袒欣榮帝姬!」

阿九卻一臉無所謂,自己剛剛入宮,自然不能與欣榮比,無怪乎趙宣是這么個做法。遇著這樣的事,不落井下石已經難得了,還指望雪中送炭么?她抬手撐了撐額,道,「皮肉傷而已,犯不著大驚小怪。」

用過午膳,萬里晴空飄來幾簇鉛雲,濃濃厚厚的將穹頂壓得極低。初夏的雨水下起來似乎沒個盡頭,從午後一直綿延至入夜,淅淅瀝瀝,如落玉盤。

心頭揣著事,做什么都沒個勁頭。阿九坐在窗前擺弄盆景,耳畔是雨聲風聲,黑洞洞的夜,嘈雜得有些荒涼。

正愣愣地出神,聽見外頭有人傳話,道:「殿下,趙公公來了。」

趙宣?大晚上的,他來干什么?看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思忖了一陣兒才緩緩頷首,「知道了,傳他進來。」邊說邊扶了扶發髻,將領口拉高遮得密不透風,對著鏡子查看一番,見妥帖無誤,這才打起珠簾走了出去。

燭光下的燈火有些飄渺,昏黃而曖昧。她打眼望,只見一個高個兒的男人立在香鼎前撥弄佛珠,背對著她,居然令人生出幾分清傲高潔的錯覺。

阿九規整規整思緒,臉皮子扯出個笑,邊走邊道:「趙公公到碎華軒,不知所為何事?」

那人側目,一雙眸子映入燭台上的燈火煌煌,也映入一個她,淡淡道:「奴才來瞧瞧,殿下身上的傷都如何了?」

這話問出口,她居然下意識地去摸脖子——這話聽著,怎么這么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