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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盡歡 弱水千流 2554 字 2022-11-18

她幾乎要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站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人,心道你高高在上的一個丞相,身邊連個磨墨的人沒有么?再不濟,偌大的慈寧宮多得是人由他使喚,怎么也犯不著讓她動手吧?因蹙眉:「大人缺個研墨的么?」

他睨她一眼,並不回答,只是沒什么表情地反問:「殿下覺得替臣研墨委屈您?」

「沒有啊……」阿九聽得一愣,常言道高世之才不為良醫當為良相,她一個假公主替堂堂謝大人研墨,有什么可委屈的?只是她實在不想同他待在一起,畢竟前車之鑒就赤條條地擺在她脖子上,他的病發起來沒個准數,要是在慈寧宮里鬧出什么動靜,那簡直不堪設想!而且為什么非得要她去研墨?難道又打著算盤想再欺負她一次么?

想起前幾回的事,阿九有些窩火,琢磨來琢磨去仍舊決定拒絕。這人一犯病根本沒法兒控制,他一直以來都是她的衣食父母,那就不能表露不滿,所以只能拐著彎地提醒。可像他這樣的大人物,說得露骨了難免傷人面子,怎么辦呢?

她覺得傷腦筋,思忖了好陣兒才清了清嗓子,拿一副很懇切的目光看他,伸出根細細的食指指著自己,暗示道:「謝大人,你跟我在一個屋子里待著,不該覺得……渾身不舒坦么?」

這回換謝景臣疑惑地看她,「為什么不舒坦?」

阿九皺緊了眉頭,這算明知故問還是裝傻充愣?為什么?這還用說么?她左右張望一眼,這才壓低了嗓子朝他恭恭敬敬說:「大人高潔,因為金蠍蠱卻總免不得對我動手動腳,這樣忍著不是很辛苦么?」

忍著辛苦?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確實是辛苦。他微挑眉,看她的目光明滅:「殿下到底想說什么?忍著辛苦,所以該如何?」

該如何……阿九很想扶額,這么個運籌帷幄執掌天下的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開竅?既然待在一處免不了出岔子,那就能避則避啊,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么?她不自在地伸手將領子往上扯,張口道:「忍著那么痛苦,那就……」

話音未落,他便朝她走近了一步。高大挺拔的身形帶來股濃烈的壓迫,阿九嚇了一跳,出於本能地朝後退,仰起脖子看他,目光中霎時寫滿戒備。

那雙冷冽的眼半眯起,謝景臣接過她的話往下說,「殿下說的不錯,臣忍著確實不好受,不如……」

是時一陣腳步聲響起,他話音戛然而止,側目去望,卻見徽音左門那頭卻緩緩走來了一行人,領頭的婦人著真紅大衫,戴飛鳳冠,雍容華貴美麗端庄。

謝景臣對掖了雙手朝後退開,阿九懸著的心落回肚了幾分,撫著心口循腳步聲瞧過去,卻見皇後已經走近了,連忙福了身子行禮。

左右攙著皇後款款而來,岑婉微皺了眉頭朝兩人看一眼,心中疑竇叢生,拂拂袖子請他們起身,目光落在謝景臣身上,笑道:「大人又來替老祖宗謄經書?」

他垂著頭應個是,皇後便攜著絲笑容點頭,「這門差事老祖宗從不交給旁人,謝相的墨寶,便是王逸少在世也要嘆為觀止。」

「皇後娘娘謬贊,」他面色淡漠,沉聲道:「臣不過是承蒙老祖宗抬愛罷了。」

「大人太謙遜了。」岑婉道,眸光一轉看向阿九,疑惑道:「帝姬怎么在這兒?」

阿九張嘴正要說話,孰料有人先她一步開了口,說:「回娘娘,帝姬恭孝,請願與臣一道替太後謄經文,聊表心意。」

她錯愕地睜大眼,一臉不可置信地轉頭瞪他——自己何時請願了?這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著實堪稱一流,當著皇後的面兒也能將謊話編得有鼻子有眼,果然令她望塵莫及!

「原來如此,」皇後略驚訝,哦了一聲又去打量阿九,道:「欣和,果真如大人說的那樣么?」

「……」這樣的境況,還容得了她說不是么?他這是要趕鴨子上架,壓根兒沒給她留退路!阿九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頷首,擠出個笑道:「今日是浴佛節,謄寫經書也是積福報么。」

之前還說是個好拿捏的,如今倒好,手都伸到慈寧宮來了,果然有什么樣的母親就有什么樣的閨女,半分大意不得!岑皇後心下不悅,面上卻一絲不顯,含笑朝阿九不住地頷首說好,贊許道:「難得帝姬有這份兒孝心,」說著拂手道:「得了,大人帶帝姬去大佛堂吧,本宮進去陪老祖宗說說話兒。」

謝景臣揖手稱是,直起身朝後院兒伸手,下頷微微一抬,朝她面無表情道:「殿下隨臣來。」

來,來個鬼!阿九的火氣一簇接一簇地往上拱,暗道這人不僅居心叵測一肚子壞水,根本還是個瘋子!她在心頭暗罵幾句,當著皇後的面又只能強顏歡笑,柔順道:「欣和告退。」這才跟著那人直直往佛堂走。

慈寧宮是歷代太後太妃的居所,從光十年時,涼廣帝體恤年邁的嬪妃出行不便,特意修築了慈寧內花園。初夏時節,後院中自有千樹萬花爭奇斗艷,紅紫粉白,美不勝收。蟬鳴陣陣,鶯聲鳥語。

謝景臣在前頭徐行,一路穿柳拂花不再搭理她,阿九則拉著臉子跟在後頭細細思索。真是莫名其妙,平白無故的讓她留下來研墨,如他這樣陰險狡猾的性子,該不是別有圖謀吧?她被這個念頭驚了驚,轉念又強自安撫自己,這里好歹也是慈寧宮,太後眼皮子底下,四處都是宮人,他權勢再大,總不至於只手遮天在這兒對她胡來吧!

然而阿九的算盤到底還是打錯了。

偌大的慈寧宮,如今只有東間住著一個太後,越往西行,人煙便越少,大佛堂是西間的寢殿,平日里除了神宮監里灑掃的太監,幾乎沒什么人往來。

阿九後知後覺,恍然大悟時人已經到了佛堂的正門口兒。三尊大佛像劈頭蓋臉砸進眼里,寶相庄嚴,香案上奉了月薦和香蠟,青煙裊裊,肅穆輝煌。

她暗自咽了口唾沫,心頭的惶惶不安稍稍褪去幾分。這樣清凈的佛家聖地,足以凈化人的六根了,在佛堂里,干的事情還是謄抄經書,他該不會再胡作非為了吧……

正惴惴地左顧右盼,前方的謝景臣回過了身,睨著她淡淡道:「進去吧。」

阿九抿抿唇,也沒說話,只是提了裙擺去跨門檻,他看了一眼便伸手將她攔下來:「入佛堂拜山門,女子當邁右腳。」

進個佛堂都這么講究,算是長見識了。她沒什么表情,只哦了一聲復換了右腳邁進去,回身去看,只見謝景臣跟在後頭進了殿,徑自到香案前捻起三炷香舉到燭芯上點燃,貼著眉心一拜,這才插|進了香灰爐。

阿九雙手交疊著搓了搓,略思忖,也依葫蘆畫瓢上前敬神。點完香撲撲手,抬眼一覷,卻見他已經在邊兒上的桌案前坐下了,白玉似的指間托紫毫,垂著眸子眼也不抬道:「過來。」

她狐疑地皺眉,看這架勢,果然真的只是謄抄經書讓她來研磨,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阿九放下心來,因上前幾步,立在案前專心致志地磨墨,忽然眼風一掃,見他肩頭落著個什么東西,定睛一看,竟然是只枯葉似的蝴蝶。

她一愣,屏息凝神,小心翼翼俯身察看,熟料他忽然抬首,她的唇便不偏不倚印上了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