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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盡歡 弱水千流 2528 字 2022-11-18

她聽了一愣,愕然道:「大人是說我能走了么?」

他眼也不抬地嗯一聲,兩指捻了經書緩緩翻過一頁,口吻依然冷淡:「研墨講究個力道適中不急不緩,」說著一頓,目光掃過墨台,終於舍得朝她投來一眼,「殿下還是養尊處優為好。」

什么養尊處優,這人分明是在拐彎抹角地說她墨研得不好!阿九覺得有些生氣,之前千方百計讓她留下的人是他,如今趕她走的也是他,嫌她研墨笨手笨腳,她又不是個左撇子,還能將墨磨出朵花兒來么?

她忿忿不平,想爭辯,話到嘴邊兒卻及時剎住了腳,當即被唬了大跳--近日來她的膽子似乎太大了,居然生出同謝景臣頂嘴的念頭!她在心頭罵自己,他喊她一聲殿下是人前功夫,虛張聲勢唬唬太監宮女還行,在他面前擺譜,還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么!

這么一想火氣霎時消了個一干二凈,阿九低眉斂目朝他應聲是,一副恭敬柔順的丫鬟樣。

面上的神色是平靜的,眼底的目光是漠然的,她在剎那之間從活生生的一個人又變回了行屍走肉。過去的十五年從沒活得像個人樣,當了幾日高高在上的帝姬,似乎能令她忘了自己曾多么卑微。然而人活在世上,貴在有自知之明,她一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得意忘形這種事,有一回便不敢有第二回。

他將她臉上的神態一一收入眼底,目光往下去看她的一雙手。尋常女孩子難過了便嬌滴滴地哭,阿九卻不同。她不是個軟弱的人,從不善於渲染悲戚,記憶中他從不曾見過這丫頭流淚,便是蠱毒發作也只會咬緊了牙關苦撐,她發泄苦難的方式更是特別。

果然,那雙手十指攏得緊緊的,用力到骨節發青。他唇抿得緊緊的,有什么東西刺破經年不化的霜雪直搗進心底,打得人措手不及。

是時她已經轉過了身,卻聽見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喊她的名字:「阿九。」

聞言,她頓了步子回頭看他,神色平靜,道:「大人還有什么事?」

斑駁的樹影烙在他的面上,隔得不遠,然而半明半暗中他的神色模糊不真。就這么干等了半晌,他卻一句話都沒說,她皺起眉,試探著喊了一句:「大人?」

謝景臣那頭沉默良久,半晌才微合了眸子,揉著額角低低道:「沒什么,回去吧。」

阿九哦了一聲,面上仍舊沒什么表情,聞言也不再留,徑自提了裙擺跨門出去了。

纖瘦的身條子轉了個彎沒了蹤影,他睜開眸子覷了眼墨台,復取了巾櫛在眉心處輕輕揩拭,眼角徐徐浮上絲寡淡的笑紋。

到底是個十五的丫頭,什么都寫在臉上還以為能瞞天昧地,真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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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慈寧宮出來,自有一眾宮人對掖著雙手恭送行目禮,只是這回的目禮似乎太過了些,一個個的恨不得把眼睛長她臉上,直看得阿九心頭發毛。

一來二回地還能強掛著笑,次數多了就就有些招架不住。她皺起眉,心道這慈寧宮的人怎么都古里古怪的,可勁兒盯著她的臉看不說,那面上的神色還一個比一個古怪,真教人瘮的慌。

她癟起嘴,腳下的步子也愈走愈快,好容易出了宮門兒,外頭等了許久的人趕忙迎上來,邊走邊疑惑道:「不說說殿下要留下來替太後謄經書么?怎么……殿下的臉是怎么回事?」

方才隔了太遠瞧不真切,人到了跟前兒將碎華軒的宮人都給嚇了一跳。鈺淺拉了阿九的手在她面上打量,只見那白生生的臉蛋兒上橫著一道黑漆漆的墨漬,斜斜地畫過去,怎么瞧怎么滑稽。

鈺淺到底是掌事姑姑,一貫穩重內斂,可金玉卻噗地笑出聲兒來,拿捂著嘴嘲笑她:「殿下臉上畫的什么風景,跟個花貓似的!」

花貓?阿九一愣,顯然沒明白他們在說什么,只拿手背往面頰上來回蹭,不解道:「臉上?我臉上怎么了?」

那墨跡被她一通亂捂變得烏七八糟,在下頷處綿延成一團黑,遠看去就像長了半邊臉的絡腮胡子。金玉看不下去了,憋著笑上前幾步,抽出手巾替她揩臉,壓低了聲音打趣兒她:「殿下替老祖宗謄經書,想必盡心竭力,字兒都寫到臉上去了!」

阿九雲里霧里大概明白過來,因指著自己道:「我臉上有墨水兒么?」

身旁有眼色的內監奉上清水,金玉一面打濕手巾一面沖她翻白眼,口里道:「得虧這兒沒鏡子,否則殿下真該好好照照自己這副尊容--」邊說邊又去給她揩拭,好一陣兒功夫終於弄干凈,復將手里黑成一片的手巾往她跟前兒遞,道:「喏,您自個兒看。」

阿九往那手巾一瞥,登時大窘--她說慈寧宮的人怎么一個個兒那副眼神,原來症結出在她臉上,好么,這回可算圓滿了,最近她一個勁兒地出岔子折面子,那群宮人恐怕都在心里笑掉大牙了吧!

她很懊惱,垂頭喪氣地往車輦走,一面走一面忖度。不必說,那墨跡一定是在佛堂里蹭上的,可怪異的她竟毫無所覺。這還不算什么,最氣人的是那個丞相一直同她待在一起,說沒瞧見那是不可能的,又不是睜眼瞎子,若是他早提醒了她,自己何至於鬧這樣的笑話!真是太壞了!

金玉過去給她打簾子,又好奇道:「殿下臉上的墨怎么弄上的?」

她搖著頭說不知道,聲音悶悶的很是沮喪,道:「我在里頭幫相爺磨墨,可能是不小心沾在臉上的吧。」

金玉驚訝地啊了一聲,拉起她的兩手審度一番,皺了眉:「那您手上怎么沒沾上,衣服上頭發上也沒有?殿下您又不是傻子,總不至於將臉往墨台里伸吧?」說著稍頓,換上副神秘的表情湊過去,「這墨跡是別人給您弄的吧?」

別人?

她擰眉,細細一回想登時反應過來--方才佛堂里只有她和謝景臣兩個人,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誰是罪魁禍首了!難怪那人神叨叨來摸她的臉,她就知道同他沾邊就遇不上好事兒,果然是下著套呢!

被人耍了一道,阿九心中又氣又惱,跺著腳擠出四個字來:「真是過分!」

見她這副模樣,金玉再後知後覺也明白幾分,愣了愣才試探道:「我聽嬤嬤說您是和相爺一起謄經書,殿下,您臉上該不會是謝大人畫的吧……您又惹大人不高興了?」

阿九扶著額嘆氣,「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可那也不對啊,」金玉摸著下巴故作高深,居然分析得頭頭是道:「以相爺的性子,要真想治您怎么會用這樣幼稚的招法,又不是三歲的孩子。再說了,您不是也說大人有好潔之癖么?」

馬蹄噠噠地在宮道上緩馳過去,阿九只好打起窗簾子和金玉說話。這丫頭平時看著傻乎乎的,這話說得還挺在理。她想了半天也沒能想明白,只好攤手道:「你說的也對,那我就不知道為什么了。」

「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到底是為什么……」金玉絞盡腦汁,唔了一陣兒似乎恍然大悟,拿指頭敲了敲腦門兒道:「我知道了,大人高不可攀,能這么干出這種事來,一定是喜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