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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盡歡 弱水千流 2584 字 2022-11-18

她點頭如搗蒜,心道你趕緊走趕緊走。

他唔了一陣兒似乎在思忖,未幾便又朝她提議:「你把糖吃了,我即刻便走,你意下如何?」

阿九氣得幾乎想捶胸頓足,這人今天是怎么了,閑得發慌還是怎么,打定了主意要戲弄她么?虧他還好意思問她意下如何,這副理直氣壯的嘴臉簡直教人無言以對。她雙頰氣鼓鼓的,別過臉語氣不佳道:「我並不喜歡吃糖,更不想喜歡大人嘴里的糖。」說著一頓,擺出副大方的姿態,揚手道:「大人很喜歡我這兒的杏花糖么?趕明兒我讓鈺淺做一籮筐,送到大人府上便是。」

這語氣里透出濃濃的嫌棄,簡直是不加掩飾。謝景臣聽得直挑眉,伸手扳過她的下頷,半眯了眸子一哂,道:「我並不喜歡糖。」

她翻了個白眼沖口而出:「那大人喜歡什么?」

這話問出口,居然令對面的人半晌沒再開腔。沉默最令人難耐,阿九不解,抬起眸子朝他一望,將好同他目光交錯,她一滯,沒由來一陣尷尬,盡管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尷尬。

兩相無言,忽然他伸出雙手去抱她,指掌隔著一層薄薄的寢衣觸及她的皮肉,滾燙的溫度燒痛掌心。心尖在發顫,仿佛死寂多年的枯木綻出新葉,嫩綠的,明艷的,一筆渲染就能勾描出萬物春暉。

他帶著絲試探的意味,謹慎細微,甚至小心翼翼。她僵直著身子,背脊挺得筆直,沒有推拒,也沒有回應,由著他將她嵌進他微涼的懷抱里。

鼻息間鑽入幾絲異香,阿九忽然覺得疲乏不堪,腦子似有千斤重一陣陣困意如洶涌地波濤般席卷而來。她微微合上眸子,腦袋擱在他的頸窩,長發如水般瀉在他肩頭。他的聲音隱隱約約在耳畔響起來,說的卻是個反問語句:「你說呢?」

迷迷糊糊的不大真切,她倦極了,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沒有力氣說話,也沒有力氣睜眼,口里嗡噥了幾聲便窩在他懷里沉沉睡了過去。

修長的五指穿過她的黑發,沿著背脊的線條往下輕撫。她的呼吸輕淺而均勻,就從耳畔傳來,淡淡一絲幽香,那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甘甜,能滲透進骨血里的每一寸。

他抱著懷里的人微微搖晃,少頃又將她放上綉床,掖好被角,垂下床帳,站起身子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將將繞過大屏風,一個神色慌張的丫頭垂著頭迎面而來。

金玉正埋著頭走路,忽然視線中映入一雙干凈的皂靴,當即恭敬道:「大人。」

謝景臣略皺了眉,側目往身後的方向一覷,豎起食指在唇間。金玉被他眼底的寒色驚了驚,探首朝里間一打望,立刻反應過來,因壓低了嗓子道:「大人,欣榮帝姬來了。」

他道個哦,垂眼看纏在指尖的念珠,輕聲道:「所為何事?」

「欣榮帝姬擔心殿下的病情,特地前來探視。」金玉垂著頭諾諾道。

窗外是淅瀝的雨聲,他面色如常,口里淡淡嗯一聲,也不再搭理金玉,只徑直穿過牡丹落地罩來到外間。一個人影立在燈罩處,背對著他,清瘦的身條上披著件披風,由於站在火光幽黯處,披風的顏色有些失真,呈現出一種落寞的況味。

謝景臣垂了眸子上前一步,對掖雙手道:「臣恭請帝姬玉安。」

欣榮仍舊沒有回頭,只是道:「欣和的情形如何了?」

他面容平靜,一派的淡漠清定,聲線出口亦冷冽如霜,漠然道:「才剛服過葯,已經歇下了。」

孤燈下,帝姬的身形孱弱得惹人心憐。她略沉吟,終於緩緩回過身來,抬眼朝他看,那張無懈可擊的面容隱在窗格的暗影里,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遙遙而立,朝自己對揖了手,看不清神情,熟悉的陌生與疏離。

心頭油然而生一股悲涼,她唇畔挑起個寡淡的笑容,朝他虛虛抬抬手,道:「大人不必多禮。」

他說個謝,緩緩放下雙手直起身,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隔著這樣的距離,欣榮細細打量他,帶著幾絲對自己的悲憫。從前覺得他是個冷漠的人,從心冷到肺腑,天底下沒有人能令他動容。如今才知道不是這樣,他罔顧皇後懿旨,將欣和從英華殿外帶回碎華軒,一直守著她到現在,原來他也有在乎的人。

時常想象在他眼里看見自己,一定是美麗的,嬌俏的,羞怯的。然而想象終歸只是想象,因為他的眼中從來就沒有她。

愈想愈覺得自己可悲,欣榮吸了吸鼻子挪開目光,別過臉平靜道:「宮中太醫宮人無數,不乏照料欣和帝姬的人手。這么晚的時辰了,大人還在碎華軒,恐怕不大妥當,還是盡早離去吧。」

他寥寥一笑,抬起眼看一眼帝姬,神色淡漠,「臣謹遵公主教誨。只是欣和帝姬將將服過葯睡下了,公主若要探視,恐怕得等到明日。」

欣榮帝姬皺了皺眉,未幾復微微頷首,「既然如此,我便改日再來。」說完便轉身往殿外走,然而走了沒幾步又停下來,回身看謝景臣,深深吸一口氣,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似乎想解釋些什么,語調艱澀道:「今日母後責罰欣和,我、我並不知情……」

謝景臣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言辭仍舊恭謹適度:「臣不明白公主想說什么。」

想說什么……她想說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吧。她想撇清,因為不希望他對她有誤會。欣榮覺得自己很可笑,其實在他心中,誤會不誤會本也沒什么分別,左右都不相干,她是個怎么樣的人,和他有什么關系呢?

她有些難堪,有種自作多情的狼狽,勾了勾唇角強顏歡笑,道:「沒什么……我明日再來看看她。」說完再不敢看他一眼,旋身疾步出了殿門。

這一走更像落荒而逃,一路疾奔,不乘御輦,只身一人便沖進了漫天的飛雨中。

說來滑稽,在欣榮看來,方才就像是場生死決別,見了面,便是了了願,從此斬斷所有的情與思。

想過糾纏不休,畢竟在婚事上頭,她的勝算比欣和更大。可是有什么用呢?爭強好勝在感情上行不通,她原以為是三個人的局,然而謝景臣從未將她看在眼里,她就像個跳梁小丑,從始至終都在自說自話,自欺欺人罷了。

雨勢小復大,砸在臉上身上,漸漸模糊了視線。

欣榮埋著頭走得愈發匆忙,忽然腳下一崴被硬生生絆倒了下去,膝蓋硌在石階上,疼得鑽心徹骨。仿佛是在黑魆魆的天地中終於尋到了一個透著光亮的出口,她跌坐在地上,再也壓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如決堤一般涌出。

「公主這是何苦?」

忽地,頭頂傳來個熟悉的嗓音,仿佛帶著無盡的嘆息與憐憫。她錯愕地抬頭看,一把油傘支在頭頂,遮擋了加諸在她身上的風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