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顛覆(下)(2 / 2)

在短短的剎那,以一種頗為詭異的方式,在國王的卧室和躺在床上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的腓特烈面前,那不勒斯王國完成了它的權力交接。

「陛下,請您在這里好好照顧國王陛下,」箬莎走到王後面前躬身行禮,當她抬起頭時目光閃閃的與已經呆滯的王後對視「請相信我,阿爾弗雷德會是個很好的國王。」

王後愣愣的看著箬莎,不知怎么,眼前這個以前就讓她總是感到隱隱不安的新婚兒媳現在讓她覺得緊張,特別是當她說到阿爾弗雷德的時候,王後甚至有種想要叫出來的沖動。

國王突然在王子新婚當晚重病!

從王宮里傳出的消息幾乎是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迅速傳遍了那不勒斯城。

接下來很快新的傳言也跟著傳來,阿爾弗雷德王子臨時攝政!

原本還沉浸在婚禮歡樂中那不勒斯瞬間陷入了一片恐慌,在這個時候國王病危讓人們感到了莫名的緊張,看著已經出現在街道上的一隊隊的士兵,還在狂歡中的民眾開始亂哄哄的四下分散往家里跑,人們知道這種時候是很容易發生種種變故的。

一陣急促的鍾聲不停的敲擊著人們的心臟,那里的水井邊有個聖母祈禱龕和小銅鍾,鍾聲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一隊士兵立刻聞聲奔去,可當他們趕到時看到的卻是一間已經被砸破了屋門,里面的東西凌亂不堪的店鋪。

很顯然洗劫者早已經逃掉,而這只是剛剛開始。

不知為什么,那不勒斯城里一下子變的混亂起來了。

警鍾的聲音到處鳴響,街上時不時的出現來歷不明的人群。

這些人似乎對那不勒斯很熟悉,他們往往突然出現在一些貴族的家里,然後不等聞訊而來的城防軍趕到,已經狠狠洗劫了那些擺設著精明雕塑和藏著珍貴寶石的住宅,在給城防軍留下一片狼藉後,繼續奔向下個目標。

正聚集在王宮里的貴族們很快就聽說了這可怕的噩耗,原本就亂哄哄的王宮變的更加混亂不堪,貴族們先是茫然,然後就憤怒的向阿爾弗雷德王子提出立刻對全城進行搜捕,更有人提議全城戒嚴,但是阿爾弗雷德卻在這時顯得有些猶豫起來。

「讓佣兵占領整座城市嗎?」阿爾弗雷德舉棋不定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那些群情激昂的貴族被他下令擋在外面不要進來,可即便這樣還是能隱約聽到他們的陣陣叫罵和抱怨,他很清楚他父親花錢雇來的那些佣兵都是些什么德行,在平時或許他們還能老實些,可在如今這個時候,一想到要把整座城市的管理權都交給那些人,阿爾弗雷德不由舉棋不定難下決心。

「殿下,如果不能盡快控制全城事情可能會變的更糟,」掌印官在旁邊提醒著「請您快點下達命令。」

似乎沒有察覺到掌印官那已經略帶脅迫的口吻,阿爾弗雷德依舊有些茫然的走來走去,當聽到緊閉的房門打開的聲音時,他不耐煩的呵斥著:「是誰,我已經下令沒有得到允許不許進來了!」

「阿爾弗雷德。」箬莎站在門口,在她身後不遠處,一些貴族正站在走廊里向房間里投來目光。

箬莎已經換下了華麗的婚紗,換上了一身做工固然精細,但款式卻更為奇特裙裝。

和當下眾多繁瑣多變的服飾不同,箬莎的這身黑色衣服更多透出的一種威嚴,直拖地面的裙擺微微膨起,原本作為裝飾的衣領被一件薄棉硬質披肩代替,而一條緊扣腰間的寬腰帶讓她的身形顯得比任何女人都更加筆直,挺拔。

一種有別於任何貴婦的威嚴讓她看上去如同一個從戰場上驟然踏入宮廷的女戰神,而不是剛剛離開婚房的新婚妻子。

看著箬莎這身打扮,阿爾弗雷德有點恍惚,然後他才用力雙手搓了搓有因為之前長時間的緊張已經有些僵硬的臉。

「對不起,我以為是別人,」阿爾弗雷德抹掉臉上的汗水,看著箬莎背後的房門緩緩關上,隔絕開了外面那些窺伺的眼睛,他走過去滿是歉意的說「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可我先是莫名其妙的睡著了,接著又出了這么多的事,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

「阿爾弗雷德,」箬莎雙手抱住阿爾弗雷德的頭讓他看著自己「聽著你現在不只是王子了,而是那不勒斯的攝政,所以現在你需要做的是冷靜下來明白嗎,醫生們正在全力為國王治療,你的母親也已經有人照顧,這些你都不用擔心,可是阿爾弗雷德,如果上帝的意志是安排你成為國王,到了那時候你必須明白自己的責任。」

阿爾弗雷德不住點頭,他感激的看著自己的妻子,在這一刻他覺得就是自己的母親也沒有箬莎更值得信任,畢竟當大主教提出要他擔任攝政的時候,王後表現出了強烈的反對。

「可是殿下,現在我們需要有人能支持我們,我們需要一支有力的軍隊的幫助,」站在一旁的掌印官忽然插話「雇佣兵如果不能信任,那么誰能幫我們控制城里的局面?」

阿爾弗雷德茫然而又本能的看向箬莎。

「我的科森察擲彈兵可以提供幫助,不過我擔心這可能會引起很多人的非議,」箬莎漫不經心似的說,看到阿爾弗雷德露出猶豫的樣子,箬莎看向一旁的雷歐福德「那么掌印官你認為怎么樣呢?」

「請原諒殿下,科森察軍隊直接進入那不勒斯城不符合規矩,這會讓人們誤會的認為這是一場政變。」

掌印官出乎意料的表示反對,他甚至用有些憤怒的眼神盯著箬莎,似乎想要看出這位新王妃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會被反對。」箬莎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她慢慢坐下看向阿爾弗雷德。

王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惱火,他有些不滿的盯向掌印官,他知道父親的這個親信與莫迪洛伯爵之間矛盾不小,可現在他針對的卻是自己的妻子,這讓阿爾弗雷德覺得有些難以忍受。

那不勒斯的佣兵不值得信賴,而妻子提出的幫助又被人所質疑,這讓初次舉得掌握了大權的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權威也在同時遭受著質疑和挑戰。

「我需要我妻子的軍隊幫助我恢復那不勒斯的秩序,所以我決定允許科森察軍隊進城,至於那些貴族我會向他們說明一切。」

阿爾弗雷德聲調生硬的對雷歐福德說,他已經把這當成了較量,一場關系到確立他的攝政權威的較量。

掌印官沒有在說什么,只是鞠躬行禮,不過他的眼神卻又望向箬莎。

雷歐福德不能不承認這位伯爵小姐的確是個能讓男人心動的美人,不過真正讓他佩服的還是莫迪洛伯爵的計劃。

現在,一切都在按照伯爵的計劃進行,不過接下來才是最重要和關鍵的一步。

一條條的小船劃開深深的海水向著港灣外的燈塔島礁劃去,浪花時不時的撲上船頭,濺在船上人的身上。

月色下,掩蓋在麻布斗篷下的武器微微反光,時而恍過人的臉,映出的是一副副冷酷而又漠然的神情。

燈塔礁石上的人也在狂歡,雖然有著警衛海上的任務,但是這倒也並不妨礙他們趁著王子結婚的好日子喝上一杯。

特別是瞭望哨的那個酒館老板,也許是因為認識了貴人有些得意忘形,他居然派人送來了整整一桶上好的葡萄酒。

一個守衛坐在炮台上看著遠處的城市,說起來他們是不願意來這當差的,不過國王許下的重賞不但讓人動心,更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是那不勒斯采石場的當地犯人。

這些人都在城里有著自己的家庭,這就讓他們不敢輕易逃跑,而腓特烈當初許諾他們可以被赦免的條件,也多少讓他們還抱著幻想和希望。

「也許國王會說話算數,」那個人喝口酒然後嘟囔一聲,就在他站起來要解開褲子撒尿時,海面上的一道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什么?」

衛兵嘟囔著探出身子想要看的清楚些,可突然間他感到胸口一涼,接著因為劇痛從他被緊緊捂住的嘴里發出的呻吟卻變成了沉悶的唔鳴。

幾條身影迅速從燈塔下的陰影里沖出來,在一個顯然很熟悉這里地形的人的帶領下,這些人先是飛快的占領了架設著火炮的炮台,然後這些人悄悄向燈火通明的燈塔潛去。

一陣陣放肆的叫喊混在濃烈的酒味里飄出來,人影晃動,時不時的還能聽到有人在用王子和科森察伯爵小姐的新婚之夜開著低劣的玩笑。

謝爾把馬刀的刀脊抵在額頭上,讓自己稍微冷靜一下,他想起了老爺的命令。

「殺掉里面的人,不過別引起太大的亂子。」謝爾說著向瞭望哨派來那個帶路的人點點頭,看著他收拾了一下就推門走進去,謝爾向身後的人微微擺手。

燈塔里先是傳來略顯意外的聲音,隨即伴隨著猛烈的沖撞聲響起了幾聲驚呼。

可混亂幾乎還沒有開始就被迅速壓了下去,隨著幾聲短暫急促的慘叫,燈塔里歸於沉寂。

謝爾來到外面,他身上混雜著酒氣和血腥的味道被帶著腥味的海風一吹淡去了不少,在深深吸了口這依舊顯得有些陌生的空氣後,他向帶路的那不勒斯人說:「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了,要知道剛才我坐船過來時候就已經快要吐了。」

那不勒斯人有點得意的笑了笑,這些巴爾干人讓他們感到畏懼,特別是看到剛才屠殺情景就更是駭然,不過現在他倒是覺得這些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你們的同伴在外海的島上嗎?」這個帶路的那不勒斯人並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不過他們當中很多人都跟著瞭望哨的老板巴爾手下干些見不得人的黑活,所以即便是屠殺了守衛島礁的衛兵,他們也不認為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把我們的船帶進港口,盡量小心不要引起驚動。」謝爾吩咐了一句。

「好的,隨便你們干什么,不過說好了不論你們賺了多少我要分一份。」那不勒斯人有點不甘心的說。

「放心吧,很快你就知道自己是真的賺了。」謝爾學著當地人的口吻說了句,看著跟著幾個手下,帶著伯爵親筆寫的密信消失在島礁陰影里的那不勒斯人,謝爾厭惡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不喜歡這些油滑的羅馬人,哪怕他們好像是老爺的同鄉,可這些人就是讓他喜歡不起來,而且他也不喜歡那個老爺的妹妹,不知道為什么,謝爾總覺那位伯爵小姐看老爺的樣子就和亞莉珊德拉女大公看老爺一樣。

「不知道老爺要那些噩夢草有什么用。」

謝爾坐在之前那個衛兵坐過的地方看著遠處岸上的城市心里尋思著,說起來他跟著老爺的時間並不長,之前雖然早已經被挑選出來擔任老爺身邊的巴爾干衛兵,但是真正成為亞歷山大的近衛還是在獵衛兵隊長布薩科成為巴爾干第二團團長之後,所以對於亞歷山大的很多習慣他還有些陌生,或者說他的前任顯然也並非一個足夠腦筋靈活的人,至少沒有教會他如何在伯爵老爺那些一個比一個不好對付的女人之前混得好些。

謝爾記得當老爺知道他清楚有一種帶著一串如喇叭般盛開的紫色花朵的植物時曾經顯得很感興趣,在離開巴爾干前還特意讓他到處采摘了不少那種被當地人叫做噩夢草的花束,而就在他們來到那不勒斯的時候,老爺找謝爾要走了那些奇怪的花。

「那東西除了能讓人說胡話,還有做噩夢能有什么用處。」謝爾有些奇怪的想了想,然後決定放棄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他的任務是接應那些停留在外海的蒙蒂納軍隊,一旦那支船隊進港,就迅速登陸占領桑塔露西亞。

而根據亞歷山大的命令,之前第一批跟隨他登岸的蒙蒂納軍已經與等待命令的科森察軍隊一起向著那不勒斯城外不遠的地方推進。

王宮里依舊是亂糟糟的,貴族們在議論紛紛的同時又隱約似在謀劃著什么,就在阿爾弗雷德剛剛下令讓科森察軍隊進入那不勒斯城不久,雷歐福德卻給他帶來了個讓他大吃一驚的消息。

「王後正在和一些大臣秘密聯系,他們的目的是要宣布廢除您的攝政權。」掌印官看著臉上蒼白的阿爾弗雷德略顯同情的搖搖頭,說起來這可不是他們的計劃,盡管即便沒有這個計劃也阻止不了他們奪取那不勒斯,但是現在看來似乎真的是連上帝都在幫助他們。

「為什么,我的母親為什么要反對我?」阿爾弗雷德先是覺得不可思議,然後就又明白了什么似的點點頭「當然了,她不希望她的丈夫退位,更不希望把王後的位子讓人,可是她就為了這個就要廢除我的攝政權?」

「或者王後希望自己當女王。」

掌印官的話霎時刺激了阿爾弗雷德,因為他知道如果從血統上說,他的母親因為同樣出身阿拉貢王室,的確是有權宣稱王位的。

「我該怎么辦,告訴我該怎么辦?」阿爾弗雷德走了幾步停下來看著掌印官「告訴我這個時候誰能幫我。」

「殿下,其實您自己已經知道了。」掌印官用有些無奈的語氣說「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現在這個時候不論是威望還是能力,最適合的人選只有一個人。」

阿爾弗雷德緩緩點頭,他重重喘口氣,然後下定決心下達了命令:「宣布,任命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為王國首席大臣,有權指揮所有王國軍隊。」說到這,阿爾弗雷德有些惡狠狠的從嘴里蹦出最後的命令「派人送信,請王妃的哥哥蒙蒂納伯爵帶兵進入那不勒斯,平叛!」

1499年7月6日凌晨,科森察與蒙蒂納軍隊奉命進入那不勒斯!

瞭望哨酒館的房頂上,亞歷山大看著下面城市里閃動的一串火把微微笑了笑,他的手里拿著一朵小花,如果謝爾在這里一定會認識,那正是被他稱呼為噩夢草的東西。

不過謝爾不知道,這個東西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蒂厄托羅斯,又叫洋地黃,它的其中一個作用,就是能夠引發心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