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最初最後(1 / 2)

看碧成朱 江薇 2867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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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一月四姑娘回到京城後,隔三岔五便來一封信,催阮碧回京。二月份,從揚州回到京城的老夫人與阮蘭也寫信催她。到三月,冬雪與鄭嬤嬤也開始催她回去,且錚錚有詞:「姑娘你還想賴在濠州不成?反正是逃不過的,何必呢。」

阮碧確實想賴在濠州。這個小城市里沒有那么多的家法規矩,沒有那么森嚴的等級制度,也沒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在杏花巷宅子里,她就是老大。但她也知道,她逃不出這個世間,就別想逃脫這個身份,也別想逃脫自己的命運。

到五月,皇帝和太後都幾次問四姑娘,怎么阮五還不回京?四姑娘寫信過來時,幾乎是帶著哀求的口氣,請她從速回京。

五月初九,阮碧帶著寒星悵然若失地離開杏花巷,劉適之和四名隨從護衛。在馬車上,她把這段時間收到的信重新看了一遍,梳理了一下京城當前的朝堂情況——簡單地說,就是韓王殺死皇帝的一批死忠,而後皇帝回到京城後殺死他的追隨者。因為死的人太多了,所以大量的少壯派晉位了,其中以護著太後逃離京城的阮弛為首。他從正六品的內殿都知升為正五品的副都指揮使,一下子成為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

老夫人催著她回京,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實在吃不消這個庶子了。另一個原因是擔心大老爺入詔獄,他算得上是與韓王往來密切,但是他膽小,韓王篡權期間曾想授官給他,他以夫人離世無心仕途為由婉言謝絕了。不知道為何,皇帝抓了很多人,卻一直沒有動他。

因為並不著急趕回京城,所以馬車並不快。天氣也沒有大熱,沿途風景留著初夏的余味,大片大片的野薔薇爬滿竹籬笆和矮矮的土牆,或是粉色,或是白色,或是大紅,風過去,花枝搖曳,美不勝收。只是經過的村庄十之八九都是空的,沿途的田地大部分荒蕪,只有小部分種著庄稼。

第一晚宿在淮河渡口,夢里一夜水聲澹澹。

第二天傍晚,到了宿州轄下的盧嶺鎮。許是因為戰火未曾波及,這個鎮倒是難得的熱鬧,鴻福客棧已經住滿人。劉適之扔下一錠五兩的銀子,掌櫃即刻直了眼睛,屁顛屁顛地跑去調換房間。

一會兒,二樓便有爭執聲傳來。

掌櫃說:「不是我見錢眼開,否則你們母女房租都拖了半個月,我怎么每日還會好茶好飯地招待著?不就是看你們母女兩人,身邊連個男人也沒有,又大著肚子,著實可憐嘛?只是今日來了一位貴客,暫且委屈兩位去柴房將就一宿。等明日貴客走了,仍讓你們搬回來,如何?」

「掌櫃,不是我們不交房租,是你們盧嶺鎮的當鋪不識貨。」

阮碧心里一動,這個聲音沙沙啞啞,從前是沒有聽過的,但為何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偏頭看向二樓,只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婦人背對著自己站著和掌櫃說話。

「嫌我們盧嶺鎮當鋪不識貨,叫你去宿州當,你又不願意,要不你就拿出寶貝,讓咱們店里的客人看看,指不定有識貨的,願意出個好價錢。」

阮碧一使眼色,劉適之揚聲說:「什么寶物,拿出來讓我瞧瞧,若真是寶物,我便收了。」

老婦人往這邊張望一眼,目光觸及大堂里站著的阮碧,身子一僵,跟掌櫃說:「算了,我們這就搬。」推門進屋里,片刻,屋里有說話聲傳來,她女兒似乎極不情願,口氣有點煩躁。這回,阮碧百分百肯定,她女兒的聲音自己也是聽過的。

招手叫來掌櫃問:「她女兒大著肚子?」

掌櫃點頭哈腰地說:「沒錯,都六七個月了。」

「那就別讓她們搬來搬去了,另外給我們尋個房間吧,還有她們的房租我出。」

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掌櫃眉開眼笑,說:「阿彌陀佛,姑娘可真是活菩薩,我這就幫你去說說。」好說歹說,貼補了二兩銀子,終於有四個男客人願意搬到大堂里拼凳子睡一宿。

說來也巧,這兩間房也在二樓,就在老婦人房間的隔壁,正對著大堂。

阮碧進房間,剛安頓好。一個留著短須身著青色錦衣的大漢,聲如洪鍾地說:「他nainai的,總算有個地方落腳了。丁里鎮幾時成了鬼鎮?人影都沒有一個。」

掌櫃說:「客官,你不知道,北戎敦律賀在丁里鎮扎營時,把鎮里的人全殺掉了。後來晉王帶三萬騎兵偷襲他,一下子殺了他一萬人,流出來的血都齊門檻高,屍體堆起來象小山,足足燒了三天三夜。誰還敢住呀?」

大漢說:「他nainai的,北蠻子著實可惡。好在晉王及時趕回,否則咱們大周就危險了。」

掌櫃說:「可不是,當時我都覺得完了,北蠻子一口氣都打到揚州了。」

陰陽先生打扮的客人說:「要不是濠州城守住了,只怕他們都打到升州了。」

北上京城的茶葉商人說:「別提那段鬧心日子,我壓著的茶葉全爛在倉庫里,足足沒了幾千兩白銀。指望到京城里收些債回來東山再起,但聽說京城如今不太平,可是真的?」

陰陽先生說:「菜肆日日人頭落地,你說太平不太平?」

茶葉商人倒吸一口氣。

大漢說:「別被他嚇著了,掉的全是達官貴人的腦袋,跟咱們小老百姓不相干。」

茶葉商人好奇地問:「哪些人死了?又有哪些世家倒了?」

「延平侯府二姑娘嫁給了康王,雖說是被逼的,但沒有為君死節,皇帝回來後,直接削了他的爵位,下了詔獄。後來,謝貴妃以過世的大皇子求情,好歹留住了他一條命。東平侯是讓韓王殺的,他一死,催債的擠滿了門,聽說如今要賣祖宅了。還有鎮國公也是韓王殺的,皇帝賜謚號『勇武』……倒是朱雀大街沈氏,還是一門榮耀。老沈相死在泗州,賜謚號為文忠。柔真郡主死在濠州,被追封為柔真公主,謚號『勇』。柔真郡主唯一的女兒也被封為安福縣主。前些日子,老沈相與柔真公主同時出殯,沿途人家都設了路祭,哭聲動京城。」

陰陽先生不以為然地說:「若真是一門榮耀,怎么反而取消了晉王與沈姑娘的婚事,沈相丁憂也不奪情?」

大漢說:「你不知道沈相被韓王割了兩只耳朵,如今耳朵不太靈光了。至於沈姑娘至純至性,要為柔真公主和老沈相守孝三年,晉王老大不小,總不能讓他一直不成親吧?所以取消婚約,另選佳********陽先生搖頭說:「別只看表面文章,好多事不過是做出來給咱們老百姓看的。沈姑娘雖要服孝,官家也可以下旨奪情。我同你說,之所以取消沈姑娘與晉王的婚事,一是因為晉王不願意娶她,二是因為沈姑娘被薊奴里擄去過。至於封她為縣主,不過是遮人耳目罷了。這種華而不實的榮耀再多又有什么意義?骨子里的榮耀才是真的,象京西阮府,那阮大老爺從前就跟韓王過往甚密,韓王篡權期間也常有往來,這回這么多人下詔獄,他獨獨幸免,你當他是運氣好呀?」

大漢也不客氣地說:「那個阮侍郎不過是庸材,狗屁不是的玩意兒,他有屁個榮耀,京西阮府去年就倒了,侍郎夫人出殯時,哪個世家名門設了路祭?」

陰陽先生嘿嘿冷笑,說:「人家是庸材沒錯。可架不住人家有兩個好女兒,一個如今在宮里正當寵,都晉位妃子了。另一個眼看著也要嫁給晉王了。」

掌櫃見他們針鋒相對,互不退讓,忙打圓場:「兩位,兩位,莫為了他人的事情著急上火。說起來有樁事,我一直很好奇,去年初有個說書先生在我客棧里住了好久,說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在玉虛觀里為母修行,怎么後來那個五姑娘忽然出現在濠州城里呢?」

陰陽先生說:「兵荒馬亂,命如浮萍,飄到哪里就是哪里,有什么可奇怪的?」

這一句話說得好多人都感傷了,大漢也正色說:「沒錯,亂世人不如犬,至尊貴如皇後也不是讓一把火燒死了,百年玉虛觀也化為廢墟。」

茶葉商人好奇地問:「皇後娘娘怎么死的?」

大漢說:「韓王宮變,皇後生著病,沒能跟著太後一起逃出京城,被韓王送到玉虛觀出家。後來玉虛觀讓人一把火燒了,她就活活燒死了。」

「兄台你又錯了,不是皇後生著病,而是皇後受了趙將軍的牽連,差點被廢。太後帶著嬪妃逃出京城時,壓根兒沒有知會她,她才落入韓王之手。如今倒是因為她的死,皇帝再度起用趙將軍,保康趙氏指不定又能榮華一時。」這回陰陽先生雖反駁了他,口氣柔和很多。

大漢卻不領他的情,咄咄逼人地說:「你知道的都是真的,別人知道的都是假的,你當你是何許人?天王老子不成?」

陰陽先生撫著胡須搖搖頭。

「說起真假,我濠州親戚說了好些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坐在角落里一直沒有出聲的青年男子說,「他說,濠州城之所以守了一個月,是因為阮五姑娘一開始把震天雷埋在地里炸掉敦律賀的幾百輛拋石車。她還說,柔真郡主去城頭根本不是給士兵遞送戰材。她是想殺阮五姑娘,都把她從城樓推下去了,結果好人有好報,阮五姑娘只是受傷,倒是她讓北戎的流矢給殺了。他還說,沈相一大家子被薊奴里擄走,是阮五姑娘親自去談判,用北戎俘虜換回來的,結果柔真郡主還恩將仇報。」

大漢說:「阮五姑娘在濠州城里身先士卒、捐獻軍糧這些事大家都聽說了,太後也下過慈諭嘉獎。不過柔真郡主這事沒聽過,應該不會是真的,否則皇帝還要追封她為公主,還要封她女兒為縣主?」

陰陽先生哈哈大笑著說:「這就是你不懂,不過是些遮掩耳目的伎倆。柔真郡主一個宗室女兒,在城頭殺自己恩人,傳揚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不屑?至於沈姑娘被封為縣主,不過是對她被退親的補償。朝堂上向來是說一套做一套,搞得花里胡哨,落不到實處也是枉然。如今北戎人都在傳,阮五姑娘是咱們大周明珠,你當這話傳著玩的?有心人的利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