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想了想,跟阿崇說:「來,也給我照一個!」
她剛把手機遞出去,邊上的人就把手機抽走了,王瀟愣了愣:「賀大哥?」
賀川沒理她,點進相冊,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張照片。
浮雲台上,她盤腿而坐,穿著黑色羽絨衣,腳上是深棕色圓頭短靴,雙手搭著腳踝,漫不經心地看著鏡頭,身後萬丈深淵,她手臂上的黑紗被風托起。
賀川把手機扔回去,阿崇趕緊接住,大驚小怪:「好幾千呢,你別扔啊,摔壞了怎么辦!」
突然響起張妍溪驚訝的聲音:「賀川——」
眾人望過去。
張妍溪指著電腦屏幕上放大的一張圖片,說:「這張照片,特寫後面的化驗單是你的!」
王瀟好奇:「什么化驗單?賀大哥也體檢過?」
一旁的宋波和王媛媛一愣:「賀川的化驗單?」
幾人湊過去一看,果然,化驗單上清清楚楚寫著賀川的名字,後面臨床診斷……
幾人驚愕。
阿崇一拍腦袋:「蔣遜不會看見這個吧?」
賀川沒吭聲,起身走到屋子外面,撥通了蔣遜的電話,沒打通,她電話關機。賀川嘗試再打,過了十分鍾,還是關機。
賀川摸了下口袋,回到屋里問:「煙呢?」
阿崇掏香煙:「你不是戒了嗎?」
賀川點上一根,邊抽邊繼續打蔣遜的手機,看見阿崇把自己手機拿了回去,他手一頓,猛吸一口,吐出煙圈把煙掐了,說:「武立呢?讓他把車開來!」
「干嘛?」
賀川不耐:「廢什么話,讓他過來!」
***
暮色四合。
蔣遜終於趕回了雜貨店,沒來得及歇一下,她立刻給手機充上電。
手機不知什么時候自動關機的,充了好幾分鍾,蔣遜才能開機,沒等系統正常,她立刻撥了那人的手機號,一打過去,竟然關機。
她愣了愣,又打了兩遍,始終關機。蔣遜翻出阿崇的號碼,那邊很快就接了起來。
「蔣遜?」
蔣遜直接問:「賀川呢?他手機關機。」
「他下午就跑了,沒跟你說?」
「跑哪兒去了?」
「去機場了,他去機場了,他要去找你!」
蔣遜一怔。
***
深夜,一輛面包車飛馳在去機場的路上,蔣遜不停地撥打賀川的電話,始終關機。已經到了航班降落的時間,蔣遜加快速度,幾乎橫沖直撞。
紅綠燈,蔣遜剎車,再次按電話,也許是聽了幾個小時的人工音,她乍聽到「嘟嘟」聲,一時沒了反應。也就三下,那邊立刻接了起來。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賀川……」
「蔣遜……」
「你在哪?」
「你還沒睡?」
一齊停下。
紅綠燈過了,蔣遜發動車子:「我在路上,我來接你。」
「……」賀川頓了幾秒,「我已經上車了,你到了哪里?」
「中山北路。」
那頭突然喊:「停車!」
蔣遜問:「賀川?」
「停車!掉頭!」
「不行啊,紅綠燈怎么掉頭啊!」
車流聲,汽車轟轟聲,喇叭聲。
蔣遜一愣,握緊方向盤,看向後視鏡,鏡中,十字路口另一頭,一輛出租車停在那里,邊上幾輛車不停地摁著喇叭,一個男人從車上跑了下來。
蔣遜把車停到路邊,立刻開了車門。
昏暗的十字路口,城市的霓虹燈下,稀疏的車流中,兩道身影緊緊相擁,沒有言語,只有彼此重合的心跳聲。
車笛長鳴,兩人回到面包車邊,蔣遜被他按在車身上,賀川一邊吻她,一邊扣開門,門開了,他將她摟緊,蔣遜漸漸的靠到了椅沿上。
賀川一下一下吻著她的嘴唇,松開了,讓她坐上去,他把門一闔,繞到了副駕,剛坐下,就把她整個人攬了過來。
蔣遜摟住他的脖子,將自己的呼吸交給他,外面車子經過,故意按下喇叭,他們誰都沒停,誰都沒理。有人起哄了,他們旁若無人。
許久,賀川捧住她的臉,粗聲喘氣:「回去?」
蔣遜氣喘吁吁地點點頭,坐穩了,系上安全帶,終於往回開。
***
賀川第二次來到雜貨店,第一次來是白天,他只站在門口沒有細看,這次是深夜,街上空無一人,「來錢雜貨店」的招牌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鋪子里有一個櫃台,貨架已經搬走了,櫃台後面空空盪盪,只有一張凳子,一個燒過紙的臉盆,一床小毯子,還有躺在那里的遺體。
遺體蓋著布,凸起一個輪廓。
蔣遜問:「是不是沒吃晚飯?」
「沒吃。」
「我今天沒煮,昨天還有剩菜,能不能湊活?」
「我來吧。」賀川一指,「那里是廚房?」
「嗯。」
廚房在雜物間後面,過了雜物間,就是一個只容兩人轉圈的小廚房,一個老式抽油煙機,一個煤氣灶,一個電磁爐,幾只鍋子,廚房簡簡單單。
灶台底下放著一個鐵桶,賀川打開一看,水里正浸著年糕。
蔣遜說:「昨天隔壁店的阿姨送來的,說是山里親戚自己做的。想吃年糕?」
賀川問:「炒年糕怎么樣?」
「行。」
賀川脫了外套,給鍋里倒上油,年糕快速切片,油熱了,他先打了兩個雞蛋,翻炒一下就倒進年糕片,一旁蔣遜已經備好蔬菜,等他炒得差不多了,把菜葉子倒了進去。
蔣遜說:「你下廚挺熟練。」
賀川說:「一個人干慣了。」
「經常下廚?」
「剛工作那會兒經常下廚。」
很快出了鍋,賀川盛了兩碗,兩人也沒出去,就站在廚房里吃。
年糕很燙,兩人悶頭吃,頭頂的燈泡暗暗的,光線昏黃,幾只小飛蟲盤旋在上空。
賀川吃了一會兒,說:「有蟲子了。」
「嗯,天氣暖和了。」蔣遜低頭吃著,問,「你怎么突然跑來了?」
賀川隨口說:「有空就來了。」
「什么時候回去?」
「再說。」
過了會兒,賀川抽走她的碗:「盛多了。」他撈了幾下,把剩下的全吃完了,碗底是一層黃色的油。
等他放下碗,蔣遜遞了塊毛巾給他:「我洗臉的。」
賀川接過擦了擦,把毛巾還回去,問:「打了我多久電話?」
「也沒多久。」
「下飛機忘開了……你手機下午關機?」
蔣遜說:「沒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動關機的。」
她把碗放進水池里,倒上洗潔精,卷起袖子打算洗了,賀川握住她胳膊,「我來。」
「我手好了。」蔣遜找出雙手套,「我戴這個。」
賀川沒再攔她,靠在旁邊看她洗碗。洗潔精檸檬味,沖淡了炒年糕的香氣,她戴著副黃色的橡皮手套,動作麻利。
賀川問:「今天發的新聞看了?」
「看了。」
「那些照片都看了?」
「都看了。」
賀川問:「晚上為什么打我電話?」
蔣遜洗好了,把手套抽了出來,擱到一邊說:「你頭上的疤怎么來的?」
半晌,她才聽見賀川回答:「手術疤。」
她問過幾次,他第一次回答。
蔣遜又問:「什么手術?」
「腦瘤。」
蔣遜把鍋蓋架起來瀝水,望向他,又問:「什么時候動的手術?」
賀川答:「10年。」
「為什么流鼻血?」
「上火。」
蔣遜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賀川一笑:「真上火。」
小飛蟲圍著燈泡,狹窄的廚房里只有賀川的聲音。「我問過阿崇,第一次是高反,前天那次是上火加上累的。」
蔣遜問:「會復發嗎?」
賀川睨著她,沒答。
蔣遜母親纏綿病榻多年,她常年跑醫院,對這些病並不陌生,她知道的,賀川騙不了她,她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想著這大半個月發生的事。
蔣遜冷聲:「為什么戒煙?」
賀川過了會兒才答:「吸煙有害健康。」
「那個小糖罐里裝的真是戒煙糖?」
賀川揚唇:「葯。」
「什么葯?」
「降低復發率。」
蔣遜問:「幾年可能復發?」
賀川答:「7年。」35歲。
蔣遜頓了會兒:「那回離開巴澤鄉,你沒吃醋……為什么給我冷臉?」
「……在想要不要甩了你。」
他流了鼻血,他從小到大都沒流過鼻血,除了那一年。
蔣遜問:「為什么沒甩我?」
賀川沒答,他扣住蔣遜下巴,伏下頭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