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和尚父親·血修羅(2 / 2)

擦干頭發,准備換下蘇旃檀給她挑的衣服,清一色都是白的,只有一套紫錦,一件青衣。兩件都試了一次都大的拖出長長的袖子,襯得她好像是大框架里的螞蚱。

只好換上了一件稍小的白衣,束上腰帶,把袖子挽了挽,才勉強看起來正常些,打散一頭如瀑青絲,重新以玉冠束起,帶上新的冠帽,這才精神十足的走出來。

「哥……哥哥?」

「換件衣服,就認不出來了?」花容扇子一展,恢復了翩翩公子哥的模樣,往後一指,道:「銀子沒了,你先墊點給我吧」

蘇旃檀回過神,面上一紅,諾諾的去付賬。

哥哥換個適合自己的衣衫,果然是天翻地覆的不同,何況那衣服貌似有點大,穿的她周身有股不知怎么形容的感覺……

「別傻笑了,再笑把你推下橋去!」花容沒好氣道,左右唆了唆,沒看見那幾頭大黃蜂,再看到,一巴掌拍死它們!「我們現在還有時間,先去相國寺吧」

「嗯……好!」

兩人漸走漸遠,那名剛剛出沒的黑衣少年又出現了,陽光下竟然還是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一雙墨色的瞳孔盛滿了震驚。

「竟然……竟然是桃靈……女子……」

花容與蘇旃檀兩人又重新回到了花容原先到的地方,依舊擠滿了聽琴的人。兩人卻沒有多少的心思去看那高台上是怎樣的琴。

「你說什么?!」

不知蘇旃檀說了什么,花容震驚之下,聲音驀地高了不少。

「是真的,他就是我爹」

蘇旃檀扇子一展,似乎並不覺得這多么震驚,這件事整個國家都知道,沒什么好奇怪的。

「我的老天!了空大師怎么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來?」花容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蘇旃檀臉一僵。還以為她是因為他爹是和尚所以吃驚,沒想到竟然這么說?他有這么慫嗎?

「了空和尚雖然有時候沒大沒小,又小氣又愛計較,還總是念叨著要我還他茶葉,但是他可是得道高僧!絕對正派,絕對正統,沒想到竟然還有你這么個兒子?」

這豈不是說,了空大師是南冥的王爺?

他怎么這么想不開還出家了?真不像他。

「我爹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出家了,我對他也不是很了解,他一直都是很有嚴肅的,怎么和哥哥說的不一樣?」蘇旃檀想起小時候他坐在佛堂下面,聽著他父親在上面嚴肅的講經,從來就沒見他笑過。

他印象中的父親和哥哥說的真的有好大差別,他是高僧,根本就不會有那樣的情緒。

「那他知不知道有你這么個兒子?」

「知道,因為我出生時,我娘去世了,所以他才出家的」蘇旃檀思考片刻,他記得奶奶是這么說的。

花容突然就不說話了。

蘇旃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哥哥,你怎么了?」

「沒什么,你說他知道你去看他,是什么表情?」花容轉移了話題,笑道。

「沒表情」

「為什么?」

「我爹一向沒表情」

「不可能,那和尚怎么可能沒表情,心里一定樂開了花」

「他一定沒表情,我已經近十年沒見他了,哥哥,他都不會認出我來的」蘇旃檀扯了扯嘴,不甚在意道。他爹一年多以前受邀回國講了一次經,但是他當時在奶奶那里不想去看他,就沒去聽,之前他們根本就沒見過幾次面。

「我記得一年前,了空大師說他去南冥講經得了茶葉,他很喜歡,我強搶了一半,他還念叨了我半年來著」花容淡笑,她看得出來了空大師不是個愛說閑話之人,但是喜好茶葉,尤其是南冥的雪芽。

她也嘗過,南冥這地方的雪芽其實沒有雲昭永興運來的雪芽口感好,但是了空大師卻獨獨喜歡這地方的味道。

「茶葉?」蘇旃檀似乎有些疑惑,對於這些,他十來年沒見過了空,自然也不是很清楚。

「到了」花容看著前方的相國寺,對一旁的蘇旃檀道。「進去吧,你不久就要走了,去看看他也好」

蘇旃檀點點頭。

相國寺的香火還是那么鼎盛,花容在小沙彌的帶領下,燒了幾柱香,與蘇旃檀一起去了後院。

相國寺後院的桃花已結了青色的果子,花容目光不由的掃到不遠處的那片特殊的桃葉。

「兩位施主這邊請,今日伽羅大師與主持正在那片桃林討論佛經」

「有勞了」

花容遠遠便看到了兩個和尚正圍著石桌品茶,似乎在說著什么話,旁邊站著的竟然是馨月和青妙姨母?

蘇旃檀腳步一頓,有些不知所措,即使平時表現的多不在意,但是真正臨上陣了,還是有些近人情怯。

花容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走到了前面。遠遠的就與四位打招呼。

「伽羅大師,了空大師今日好心情!兩位姨母可是來聽兩位大師講經的?子玉這廂有禮了!」花容笑道,提前將自己的名字報出去,朝四人眨了眨眼,拉出身後的蘇旃檀。「這是我新交的朋友,蘇弟,還不過來見見幾位」

花容趕緊給蘇旃檀使眼色。

蘇旃檀一身藍衣,玉冠博帶,眉宇明澈。抬頭看向了一旁的了空大師。

卻見在場的幾人都怔住了!而且,就是一旁的青妙馨月和伽羅大師都呆住了!

伽羅大師手中轉動的佛珠砰然墜地!散落四方而不知。目光震驚的看著花容。

花容眨了眨眼,往旁邊挪了挪,發現,伽羅大師和馨月等人震驚的源頭似乎是自己?而了空大師卻是一旁的蘇旃檀。

花容有些不解的掃了一眼自己,抬頭道:「兩位姨母,你們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看著我?」

「翎……翎兒……」

「翎兒……」

「我不是我娘,我是桃……我是我呀!看清楚了!」花容轉了個圈,有些無語了。

她這么像她娘嗎?她轉世明明是原來的模樣,為什么還是和母親一樣呢?這一點一直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夭兒……不是翎兒……」馨月喃喃自語,嘆口氣。

伽羅瞬間收斂了神思,恢復了正常狀態,只是,眸中難掩失望。

花容嘴角微抽,怎么覺得自己是不太受歡迎似的?

「太像了太像了!」

「剛剛那一瞬間,我還以為是翎兒回來了,夭兒,你怎么扮成這么模樣?」青妙拉著花容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眼,暗暗贊嘆。

「是啊,夭兒,你這樣和你娘當年初次入世時的模樣當真是一模一樣,你娘當年便喜歡扮作白衣書生」

不知何時,桃林里熱鬧起來,一群桃靈重新出現,劃了一道結界,將花容圈到自己這邊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花容。

花容明白為何她們會如此,剛剛那和尚大概也是如此,以為是她娘出現了,才會百年難得一見的露出那般的神色來,只是她今日來還有一件事,花容回望了一眼蘇旃檀。

眾人見她目光轉到那藍衣少年身上,忍不住笑道:「夭兒難道是喜歡這樣的小少年?如果你喜歡倒也不錯」

「可不是,這小少年與我們夭兒也配呢,和那蛇妖相比,還是好多了」

花容眸光一暗,想起緋玉晗,她就這么走了,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去處理宮里的事情了?

「姨母,莫要說了,他是我認得弟弟,你們都在說什么?我孩子都不小了,你們不要胡亂摻和」

「這不算是摻和,你年齡這么小就有孩子,哪里明白?」

一群桃靈搖頭無奈,卻也不再繼續勸說,說多了恐怕這孩子反感她們。

「我現在是子玉的身份,你們記住了」花容囑咐一番,便離開了這結界。

蘇旃檀一回頭就不見了花容,一時更是不知怎么面對了空大師。

「施主坐吧」

「多謝大師」

蘇旃檀坐在一旁,目光看著桌上擺著的茶盞,青色的茶葉在水中漂浮,不知這茶葉是不是哥哥說的,他們南冥的茶葉?

「阿彌陀佛」伽羅大師雙手合十,見花容走過來,與了空大師和蘇旃檀打了個佛號,便離開了。

花容沒想這位是什么感覺,坐在他的位置上,看著了空大師的神色就明白他是認出來了,即使十來年沒見,自己的兒子總不可能這么容易就忘記了。

端起桌上的茶杯,笑道:「這位是小生的朋友,是南冥的小世子蘇旃檀,他過兩日便要離開這里,聽說相國寺香火鼎盛,我便帶著他來了,大師多多和他念念經,我就先告辭了」

花容將事情挑明後,准備抽身離開,給他們父子倆留點空間。

卻不想一站起來,手被蘇旃檀死死攥住了,花容一個趔趄,下巴差點磕到石桌。狠狠瞪了一眼這膽小廝,以眼神質問:干什么!我這不是給你創造機會么!

蘇旃檀眼神更能說話:你不能走,你一走我怎么辦?

花容有些無語,斜瞥了一眼風雨不動安如山的了空大師,只見他手中佛珠轉個不動,就是不說話。

她這么杵在這里是不是不太好?

人家父子相見,她在這里實在不像話。

「大師,這是我哥哥,我……我們一起來的……」

花容:「……」

對於一個對她知根知底的和尚大師,蘇旃檀說這話真是寒磣她。

「多謝小友的心思」了空大師長嘆一聲,睜開眼睛,手中的佛珠終於不再轉了。「老衲出家多年,俗世已斷……」

花容感覺到手掌一驚,忍不住看了一眼蘇旃檀,這小子還總是不在意的模樣,聽到老爹說這么一句話,多少還是傷心吧?

「大師,你兒子他其實想告訴你,他根本不恨你,很……想念你……」

蘇旃檀說不出來,她就代他說出來。她看的出來,了空和尚並不是真的無情,他既然十數年都一直都記著自己那個兒子的模樣,就證明一直沒忘記。

一個孩子十年前與十年後變化有多大?絕對是天差地別,但是他一眼就認出來,光這一點就證明的很清楚,何況,這么多年都抱著家鄉的茶葉不放,哪是一個品茶之人喜歡干的事?

「阿彌陀佛,施主一路多保重」了空大師白須垂下,站起身,便離開了。

花容站起身,一時不明白這世間之人。

明明都是在乎的,為何卻要作不在乎狀呢?

「大師,多保重」蘇旃檀聲音低沉,不像是平時的他。

花容真的不太理解。

馨月等人站在一旁,無聲嘆息。

「了空大師他見到念叨了這么多年的孩子怎么不高興呢?」

「傻!你哪里看出來他不高興了?剛剛夭兒告訴他兒子不恨他,很想他,你沒看見他手里的珠子都少算了一顆?」

這世間人誰能全看明白?

花容拍了拍蘇旃檀,安慰道:「我肩膀借給你一炷香大哭」

「啊!哥哥!」蘇旃檀立馬撲過去,抱住痛哭。

花容嘆口氣,拍了拍他後腦勺,安慰家里兩個孩子一樣的姿勢,這讓一旁看到希望的一群樹靈瞬間無語了。

「唉,回去吧,回去吧!孩子們的事自己解決……」

一群樹靈都悄悄隱回去了。

天邊的太陽漸漸西斜,黃昏時分,天地一片金色。

蘇旃檀終於沒事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花容。

「哥哥,我是不是更沒用了?」

「原來你知道自己一直很沒用?」花容挑眉促狹道,蘇旃檀一愣,破涕為笑。

「哥哥,你又取笑我!」

「我們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嗯,我過兩日就要走了,哥哥,你千萬別把我忘了,我一定會回來證明給你看,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好!我等著呢!」

花容一拍他的腦袋,笑出聲。爽朗清越的聲音在安靜的寺院中回響。

沒過幾日,各國使臣陸陸續續的都離開了,蘇旃檀也接到了他奶奶的加急信件,催著他回去。

子玉這段時日說是宮中要處理西棲之事,花容也罕見的有幾日沒見到他。

花容借此機會回了一趟冷府。

夏季是生機勃勃的季節,但是花容回到冷府時,心卻陡然冷了。冷府好像突然就冷清了。

她進來時,有小廝告訴她相爺病重,無法來接她,花容鼻子一酸。

府中昔日很熱鬧,她每次一回府,福伯總是嘮嘮叨叨的跟在她後面念叨,一群老媽子唧唧歪歪的告訴她不要總是往外跑,爹爹總是氣勢洶洶的上來質問她,然後她一撒嬌,立刻噓寒問暖,問她餓不餓,想不想吃他做的雞湯,以致於她很長時間最怕的就是雞湯。因為爹只會這個……

如今,這一切都沒有了。

府內安靜了很多。

「爹!」花容匆忙斂起長裙,沿著回廊飛奔。

「小姐,您慢點!」

花容陡然怔住,回頭看向這熟悉的聲音。

「福伯!」花容匆忙跑過去。「福伯,夭夭好想你!我爹呢?」

福伯皺紋縱橫的臉上盡是看到桃夭的高興,拉著花容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抹了抹眼淚:「小姐,你看你都瘦了,老爺看見了一定心疼」

「福伯,我很好,真的!」

「小姐,老爺一直念叨著你,又擔心你知道了難受,一直沒敢告訴你……」福伯抹著眼淚,欣慰的看著花容,拉著花容去找冷相。「小姐,老爺病的厲害,總是說看見了夫人……」

花容踏進房內時,一股子葯味撲面而來,心中一驚。

「爹!」

「老爺,小姐回來了!」

「咳咳……這么大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這么冒冒失失的,我這老骨頭還聽得到,哈哈……夭夭過來讓爹看看……」

冷彥征蒼老的嗓音帶著沙啞,咳嗽幾聲,支撐著身體要起來。

花容見狀,三步並作兩步的飛快沖過來扶住他。

「爹,你怎么還是這么逞強?」花容有些惱了,又擔心的不行,都病的這么嚴重了才告訴她。

「你回來了就好,就好……爹已經老了,該去找你娘了……最近總是看到她……」

「爹,你說什么呢!你的病一定會好的,女兒一定會讓你病好的!」花容惱了,握著他的手不放。她不會讓疾病奪走自己父親的命!

冷相搖了搖頭,摸了摸花容的頭發,嘆了一口氣:「桃夭,爹知道,你和你娘一樣,都不是像你爹這樣的凡人……」

「爹,女兒不是這個意思……」

「傻孩子,我知道你孝順,只是,爹不想你因為我就做出違背天命之事……我的孩兒,你平平安安的才是爹願意看到的……你是爹和娘的寶貝,如今爹也想通了,你娘當年還是很愛你的……她很愛你……」

不是像她口中所說的那么絕情,不然也不會懷孕那般難受,口口聲聲說打掉,卻一直這么小心翼翼的護著他們的孩子。

「爹……你會沒事的……娘不會這么狠心……女兒一直都知道娘不是那么狠心……」

「夭夭,你和你娘很像,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恨,你娘曾告訴我,你一直都是她的孩子,一直都是的……」

花容聽不懂他爹的話,不知當年母親究竟想告訴她什么呢?

和父親說了很多話,扶著他休息了,花容才走出房間,天色都有些晚了。

「清姨娘,您回去吧,王爺剛剛和小姐說完話,正休息呢」

「小姐回來了么?」

「是啊,聽說老爺病了,就趕回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也高興了,那就好……」

花容走出房門時,只看到一個略有些佝僂的背影蹣跚的離開,這聲音有些陌生,忍不住叫住了一名婢女,問道:「剛剛是誰?」

「回稟小姐,是清姨娘,老爺病了,清姨娘一直都喜歡自己熬葯送來,剛剛老爺睡了,她就回去了」

清姨娘?

花容想了片刻,才想起是誰。一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這府中有幾位姨娘,她幾乎都忘記了她們的存在,她們的存在感太弱了,當初還小的時候,她時常去找她們的麻煩,百般看不慣她們,如今想來,卻到底是覺得凄然。

看著遠去的背影,花容並沒有上前去說什么,只是囑咐一番下人仔細照顧老爺,便在府內轉了一圈。

爹的病雖然不是要命的病,但是心病卻不是她能治得。長久下去,恐怕會危及性命,她如今到底該怎么做才是對的?

花容在冷府住了五日才百般不放心的走了,冷相是擔心她這么回來了不好,是費盡口舌把花容催走了。

福伯在一旁嘆氣。

「老爺,你明明是舍不得小姐走……皇上心疼小姐,多住幾日也不妨事……」

「你不知道,朝中事情多如牛毛,夭夭生下兩個小皇子外人懷疑,到底是沒有皇上後嬪生的來的安全,如今朝中催著皇上立新的皇後,進新人……我也是擔心,是以才為兩個孩子鋪路……」

「老爺,兩個小世子真的是皇上的嗎?」

「是啊,福伯,你跟著我也六十多年了,玉王爺也是皇上啊,他和夭夭都是不同的,我的夭夭我如何不擔心?」

兩位老人嘆息一聲,沒有再多說什么。

花容回到玉王府已經是五六日之後,緋玉晗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沒有催著她回來。

緋玉晗晚上回府時,倒是微微詫異,花容沐浴後正坐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古卷,撐著手臂有些昏昏欲睡。

緋玉晗指尖微顫,許久不曾見到她了。

「子玉,你回來了?」花容舉手輕輕打了個呵欠,站起身,放下書卷,白色如雪長裙掃起慵懶的弧度。

「夭夭,怎么沒睡?累了么?」緋玉晗輕輕貼著她修長的頸,嗓音溫醇柔和。

「你不是還沒回來么?這陣子我聽說朝中事忙……」花容挽起他鬢邊散下的青絲,莞爾輕笑。「好好休息」

朝中之事,花容並不喜多問,很多事情,不知道的確更好。

但是當一大早出門,就被人罵下賤的盪婦,相信,就是神仙也會生氣,尤其這人還是以你夫君的准夫人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