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 屈服(2 / 2)

斗鎧 老豬 5403 字 2023-01-30

武官們一愣,沒想到傳聞中凌厲得跟鬼一般的東陵衛鎮督如此客氣。他們都是躬身:「謝鎮督大人的賞。」

孟聚擺擺手,笑著走了進去。他心情甚好,一邊走一邊問杜掌櫃:「老杜,長孫都督帶了幾個人上樓進包廂?」

杜掌櫃低聲答:「長孫都督一個人都沒帶,他獨個在上邊坐

孟聚點頭。大家都恨不得對方立即死,孟聚不得不防著對方一手。但既然長孫壽沒帶人上去,孟聚也不想被他小覷了。他吩咐部下在樓下大堂里坐著,自己一個人上樓。

還是那個熟悉的貴賓包廂,房間里只有一個便裝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材削瘦,一身黑色的長衫。頭前額微禿,鷹鉤鼻,鷹隼般的短臉。眼神銳利,給人的感覺很精明干練。

聽到有人進來的響聲,那中年人抬起頭。恰好與孟聚的目光對上了。對視間,兩人都覺得對方甚是棘手。

孟聚不動聲色:「老杜,你先出去招呼生意。等下叫你時再上

杜掌櫃輕手輕腳地出去了,順手把門關上了。

中年人起身行禮,那聲音又尖又快:「孟鎮督嗎?我是長孫壽。初次見面,幸會。因為事態緊急,不得不冒昧相請,失禮之處,還望鎮督海涵。」

孟聚對長孫壽的第一印象不錯。雖然大家立場不同,但他干脆利落地開門見山,是個干實事的人倘若換了前任的元義康,光是寒暄他就要花上半個時辰。

「長孫都督?末將是東陵衛孟拜您來東平上任,末將卻一直沒拜訪過您,該說失禮的人是末將才對。久仰都督大名,今日有幸得見尊顏,實乃末將的極大榮幸。」

聽到孟聚在不著邊際地廢話,長孫壽臉上掠過一絲厭惡。他直截簡單地說:「孟鎮督,事情比較緊,我就失禮直說了。這幾天,守備旅兵變的事。您可是知道了?」

「嗯。我已知悉了此事。部分守備旅官兵無視朝廷綱紀和軍規,胡作非為。東平陵衛已經出兵鎮壓。我陵衛官兵英勇作戰,奮不顧身,但可惜叛軍勢大,我軍出擊數次都沒能將他們擊退。

都督約我過來,想來一定是有了什么好辦法?末將洗耳恭聽了。

長孫壽挑挑眉。心想難怪這年青人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一省鎮督。自己還沒開口呢。他已把話茬堵得滴水不漏了。

「孟鎮督年青有為,精明能干得令人敬佩,長孫領教了,果然是名不虛傳。」

孟聚只當聽不出長孫壽話里暗藏的骨頭,客氣道:「哪里,都督過獎了。」

「為了這次兵變。孟鎮督真是頗費苦心了。東陵衛將士們的英勇奮戰,本官也是心里有數的。但既然東陵衛先前戰運不佳,本官覺得,為了早日平息混亂。應該早點抽調援兵進城。城外鮮於旅帥的新編旅,本官打算增調他進城,孟鎮督您覺得如何?」

孟聚唇邊浮現一絲冷笑,他說:「鮮於旅帥?末將無意見,都督調他進來便走了。」

看到孟聚那不屑的冷笑,長孫壽就知道,鮮於霸這張牌是嚇不倒對方的這也是正常的,先前鮮於霸就在孟聚面前落荒而逃,孟聚當然不會怕他。

長孫壽不動聲色的說:「當然,叛軍勢大,光鮮於霸一旅之力怕還力有不及。本官打算。把橫刀旅、關山旅和御邊旅三個前線旅都調回來,連同新編旅一同來平息這次的守備旅兵變事件一孟鎮督您覺得如何呢?」

孟聚揚起眉。很吃驚的樣子:「一共抽調了四旅的兵力?長孫旅帥您真有氣魄啊!不過前沿的駐軍盡數抽回,防線上的空缺怎么辦?萬一魔族再次進犯,那可如何是好?邊民耳要生靈塗炭了。」

「本官也深為此憂慮,但攘外必先安內,本官身負朝廷職責,一些婦人之仁,卻也顧不上了。那些死傷的邊民要怪,只能怪那些可惡的亂兵,不識大局,以致惹出禍端。

孟鎮督,您是知兵的行家,等到諸軍雲集,您說,那一小撮叛軍能否抵擋呢??」

孟聚心知肚明。「一小撮叛軍」里肯定包括了自己。長孫壽說得已經很坦白了,魔族進不進來,邊民是死是活,他一點不關心這人倒也是個真小人。

孟聚淡淡說:「都督神機妙算,運籌帷幄,末將實在拜服。只是,末將也有些疑惑:從前沿調集這諸路兵馬回來,不知需要多少時間呢?」

長孫壽眼神一黯。他不答話,盯著桌布的皺褶不出聲。

孟聚自顧說下去:「易將軍的橫刀旅已經出塞,草原茫茫無邊,都督您傳令兵是不是能在千里草原上找到他們,這本身就是個問題。就算是離得最近的兵馬扶風郡的關山旅只怕接到命令都要四天,等他們大隊人馬開過來。起碼要十天半個月功夫吧?要等諸路兵馬都匯齊,怕不要一個月?

都督,不知都督府內情況如何了?還能堅持吧?末將很擔心,那些窮凶極惡的叛軍未必肯給您一個同時間。倘若持續下去,亂兵們失去了耐心,沖入都督府內大開殺戒,那可怎么辦好?長孫都督,末將可是很為您的安全擔憂啊。

孟聚說得很誠摯,臉上滿是真摯的關懷,長孫壽卻是臉色大變。他冷冷地說:「生死有命,吾輩身為武將,早有為朝廷盡忠的覺悟了,這個,就不勞孟鎮督為**心了。

大魏朝煌煌三百年,還沒生過鎮帥在任上被部下謀害的先例。如果有哪個鼠輩膽敢對本官下毒手的話,朝廷和六鎮大元帥都不會放過他的。無論是凶手還是背後的指使者,他們絕對難逃一死。孟鎮督,你不妨拭目以待好了。」

孟聚微微蹙眉。長孫壽的頑強郗出了他的預計,拿死亡來威脅他都不肯屈服。不愧是武將出身的都督,他的膽色和勇氣不是文官的元義康能比的。

難怪拓跋雄將他放到東平來對付自己,這人當真是個狠角色。

孟聚笑笑:「都督豪氣過人,末將十分敬佩。但都督一身關系東平安危,豈能輕言自棄?說句該掌嘴的話吧,倘若您被亂兵謀害了,末將可真是麻煩了,估計要給朝廷寫好幾份奏折和自劾,還要挨監察御史彈劾呢,說不定還要挨白總鎮嚴厲刮斥呢。

為人為己,都督患可要千萬保重啊!」

兩人對視一眼。目光都是銳利如刀,毫不退縮。剛才的對話里,兩人話語里都是暗藏玄機。

長孫壽叫囂說要調四個旅回來盪平叛軍,

孟聚說只怕援軍沒回來,長孫都督你就先掛了。

長孫壽說我若死了,朝廷肯定放不過你們的,你們也要跟我一起完蛋,大家同歸於盡好了,看看誰怕誰?

孟聚說別他媽做夢了,你死了老子頂多寫兩份檢討罷了,大不了就是挨白老大罵一頓。你當老子怕你啊?長孫壽你夠膽子的話,不妨試試?

長孫壽望孟聚一眼,他耷下了眼皮,盯著面前的桌子。不再出聲。

孟聚屏息靜坐。眼皮半闔,安詳得象一尊睡著的大佛。

兩人仿佛是比拼耐性一般,你不出聲,我也不出聲,屋子里只聽見喝茶的水聲和瓷器茶盞的清脆響聲。

過了約莫半刻鍾,還是長孫壽先耐不住了。他說:「孟鎮督,有件事本官始終想不明白:本官到東平上任不久,自詡對東平軍民還是不錯的,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現在,守備旅齊心一致地反對本官,本官卻連原因都不知道,這豈不荒謬?」

翻譯:姓孟的。你們這么咄咄逼人地逼我,到底是為什么原因?說明白來,大家再商量商量。

孟聚眯著眼,喝了口茶。他慢吞吞地說:「這種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有人無緣無故地造反起來。末將斗膽揣測,應是都督有什么事做得過分了吧?都督身為當事人,回去不妨慢慢想。想著想著就明白了。」

翻譯:少裝蒜。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不清楚?

長孫壽悶哼一聲。問:「依孟鎮督的高見,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高見不敢當,都卑既痛下決心要剿,末將在此靜候都督四旅大軍合圍的捷報便走了。」

長孫壽的臉皮抽搐了下,孟聚還真是一點虧不肯吃的。這時候還嘴硬得不得了。

「守備旅作亂。有負朝廷聖恩,剿是當然之途。但他們戍邊多年,也為朝廷立了一些微功,朝廷有寬大好生之德,倘若守備旅眾人能幡然悔改的話,招撫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都督仁義寬容。明察秋毫,有您牧守東平,實乃東平上下軍民人等的福氣。」

「孟鎮督過獎了。」長孫壽肅容道:「但無論是剿是撫,我們總要摸清事情原委才能定論,這就必須與亂兵要有溝通不知孟鎮督您仇溫叛軍說得上話嗎勞煩您向他們傳個話可行知道長孫壽的話里暗藏陷阱,孟聚笑道:「都督說笑了,末將忠於朝廷。自然不會與叛軍有什么交情。但末將卻是知道,有人是能跟他們說的上話的前靖安都將兼守備旅旅帥肖恆肖將軍!

肖老將軍是守備旅的前任長官,在軍中素有威望,他出面斡旋的話。那些亂兵一定要給他面子的。」

「英雄所見略同,本官也想到了肖老將軍。」長孫壽嘆道:「只可惜。肖老將軍不知是何原因。堅辭不肯出手相助,本官也甚為可惜。」

孟聚笑笑:「肖將軍素來識大體知大局,秉節忠君,大義凜然。看到都督府陷入困局,東平生靈塗炭,他是決計不忍袖手旁觀的。

末將斗膽揣測,肖將軍只是覺得,名不正則言不順,他一個致仕老將的身份,拿什么去與亂軍接洽?又如何能壓得下亂兵的氣焰?所以,都督若要想肖將軍出面斡旋的話,最好在這問題上要有所考慮才是。

長孫壽沉重地點頭,他也知道,前面大家互相侗嚇威脅了半天都只是鋪墊,接下來的談的才是真正關鍵的。

他嘆道:「孟鎮督,這事委實有點不好辦啊!肖老將軍已經榮休了。按朝廷的規矩。榮休的武將

「其實肖將軍只有五十二歲,還沒到榮休的年紀。他復出,倒也不違反朝廷的規矩。」

「呃!」長孫壽一窒。想了一陣。池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慢慢地說:「孟鎮督,本官打算讓肖將軍復任東平守備旅旅帥,你覺得如何?」

肖恆復任旅帥,一切恢復原狀,這其實已是長孫壽在變相認輸了,肖恆應該也能滿足了,孟聚卻不打算就此放過了長孫壽開什么玩笑。你既然主動挑釁,那就得承擔後果。輸了,說一聲不玩了就可以了嗎?

「都督,肖將軍以前就是朝廷的都好了,老爺子一把年紀了,您還要他出面安撫亂兵,跟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們打交道,這種事多少也要冒些風險的。末將想,都督府既然拜托肖將軍,多少也要拿出點誠意出來,官職怎么也得比原來提上一級吧?」

長孫壽聽得到吸一口冷氣,心想孟鎮督你這個開價還真是狠。肖恆的都將本來就是虛銜而已,現在孟聚不但要他名至實歸,甚至還要更提上一級一自己不如干脆把東平都督的位置讓給他好了。

長孫壽斷然道:「這個」我沒辦法做到。」

孟聚笑笑,自顧喝完了杯中茶水,起身道:「今晚能與都督會晤,末將實在感到十分榮幸。只是茲事重大,既然都督一時下不了決心,那我們改日再議如何?」

長孫壽愣了下,他囁嚅著,想說什么卻是沒出聲。

「告辭了!」

孟聚轉身就往外走,但在他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了長孫壽的聲音:「孟鎮督,且慢留步:肖將軍官復原職,任守備旅旅帥,加都將銜。這樣安排的話,孟鎮督您覺得如何?」

孟聚頓住了腳步,臉上浮上了一抹笑意。當他回過身時候,那笑意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又回來坐椅子上,很嚴肅地說:「長孫都督的安排,雖然還差強人意,不過我想肖老將軍公忠體國,應該不會計較太多吧?」

長孫壽暗松口氣。這個條件已是他的底線了,倘若孟聚還不答應。那他也沒辦法,只有當晚立即逃出城去搬救兵反攻了。

只是自己初來乍到東平。威望不彰,能有多少部隊聽自己的,那還真不好說。

而且,前任的元義康做那么久都沒事,自己網上任就激起了部下兵變。不管什么原因,朝廷肯定會不高興的,一個「馭下殘暴激起兵變」的評語肯定是跑不掉的。拓跋雄雖然親信自己,但自己可不想在北疆呆一輩子,遲早還要回洛京的。

「既然孟鎮督覺得也可以,那我們不妨就此通知肖將軍出前去安撫

「都督,且慢!您是不是又忘記了什么?」

「忘記了什么?」長孫壽眨眨眼:「孟鎮督,您是什么意思?」

「都督,我們剛才談的只是給肖將軍的身份。但您要他去安撫亂兵。這么兩手空空地過去,那肯定也是不行的。都督您也是帶兵的人,該知道大兵一動,黃金萬兩一您不給銀子。那些亂兵誰肯聽您說話啊?」

長孫壽慍怒:「難道本官還要給那群亂兵獎不成?他們興師作亂。圍困都督府,難道還有功了不成?」

孟聚唉聲嘆氣:「都督,道理我們都知道,但丘八們可不跟你講道理的。

他們現在還圍住都督府呢!不花點小錢穩住他們,萬一他們作亂起來怎么辦?就當是破財消災吧,反正這點小錢對都督府來說也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長孫壽不是吝嗇的人,不過聽孟聚輕描淡寫地說「每個士兵就給他們意思個十幾兩銀子好了」他當場就跳了起來。

兩人隱晦地討價還價了一陣,最後商定。都督府出三萬兩銀子的勞軍費交給肖恆,讓他負責安撫好叛亂的士兵。

商議好這個價錢,長孫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孟聚就一本正經地說:「長孫都督,有件事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但料來都督大量,想來定不會責備我。

這兩天,為了平息暴亂,安撫城內秩序,我們東陵衛也出動了八千多兵馬。我部將士與叛軍連番大戰,將士們英勇作戰,傷亡慘重。

都督您也知道,我們東陵衛是個窮衙門。將士們的搞賞和撫恤,我們實在無力支付,請都督無論如何要支持我們一把。這里是陣亡和傷殘的將士名冊,下官已經統計好了,銀子不多,也就區區二十八萬兩銀子罷了。這點小錢對都督府來說,不過九牛一毛。料來以前督的慷慨寬宏。絕對不會令末將為難的。」

長孫壽目瞪口呆。良久,他長嘆一聲:「孟鎮督,老實說,我真很後悔。」

「都督後悔什么?」

「我後悔來東平上任在武」那邊干得好好地,我干嘛來跳東平這個火炕啊!」長孫壽搖頭苦笑:「孟鎮督,要銀子的事,沒有下次了吧?」

「沒有了。」孟聚笑容可掬,十分可親:「長孫都督,再有下次,那就不是銀子的事了。」

心心燦心崛帆心燦訂